第346章 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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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淵眼前一片虛無,非黑非白,非青非赤,而是一片近乎灰白的虛無。

  他感覺自己好似飄在海上,又仿佛沉在海底,忽而飄飄蕩蕩,忽而負重如山。

  不知在海中遊蕩了多久,好像只有一天,又好像已過百年。

  終於,他從虛無中醒了過來。

  好痛!

  全身上下內外無一處不痛,就似萬蟻噬身,又若千刀凌遲,腦中更是有一柄尖錐在狠狠攪動。

  陳淵眼前的景象從虛無變成了漆黑,他緊咬牙關,強壓下劇痛,睜開了眼睛,然後便愣住了。

  眼前是一根豎著的老舊房梁,看上去像是榆木所制,房樑上面,是黃泥屋頂,班駁乾裂,依稀可以看到漏下來的茅草。

  稍稍偏過頭去,是一個窄小的窗洞,糊著黃舊的麻紙,多有破損之處。

  窗外天光黯淡,一片昏黃,似已到了日暮之時。

  陳淵心中一凜,立刻散開神識,催動真元。

  但下一刻,他面色一變,神識竟然無法離體,真元亦無法離開丹田!

  陳淵連忙內視己身,身軀驟然繃緊。

  神魂空間中,他的神魂極為虛幻,薄如輕煙,似乎隨時都能消散。

  全身經脈大半斷裂,最主要的幾條經脈,也是處處撕裂,往日堅韌的經脈壁薄如蟬翼,真元根本無法流轉。

  體內原本雄渾精純的精血,此時只剩下兩成不到,本源大損,虛弱無力。

  他此刻力量盡失,竟與一個凡人無異。

  陳淵愣了半晌,忽然抬手一摸胸前,裝著玉珏的錦囊消失不見,登時魂飛魄散,掙扎著坐了起來。

  他低頭一看,自己正睡在一張土床上,與昔年在陳家村時,所睡的土床極為相似。

  床上鋪著一層草蓆,邊緣磨損嚴重,漏出了許多斷茬,但擦拭得很乾淨。

  他身上的衣服也換成了一身麻布短衣,打著幾個補丁,已經洗得發了白。

  而他原本的一身白色法衣,正整整齊齊地迭放在床頭,纖塵不染。

  這是他不知道從哪個結丹修士的芥子環中得來的,堪比極品靈器,可避水火風塵,伸展如意。

  在白色法衣旁邊,裝著玉珏的錦囊被打開了一個口子,玉珏露出半邊,靜靜地躺在錦囊中,旁邊是陳淵的幾個芥子環。

  一個缺了角的土陶碗放在一旁,裡面盛著半碗水,稍稍有些渾濁。

  陳淵鬆了一口氣,四下打量起來。

  這是一間茅草屋,四壁由黃泥磚砌成,間或露出一截枯黃的草茬,除了他躺著的這張土床之外,還有一個沒有上漆的木櫃,櫃門緊閉。

  牆上掛著兩張弓,一張完好無損,一張斷了弓弦,床頭豎著一支鐵矛、一桿削減了的竹槍,染著暗紅色的血跡,但均是一塵不染。

  門上垂下一張竹簾,可以聽到一道綿長輕柔的呼吸聲,以及一陣雜亂的聲音,似是在收拾東西。

  陳淵本源受損,傷勢極重,致使七竅閉塞,往日敏銳的五感,也變得遲鈍起來,但一兩丈之內的動靜,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一動,忽然重重咳嗽了兩聲:「咳咳!」

  這似是一個貧苦的獵戶人家,讓他躺在土床之上,且沒有拿走他隨身的衣衫物品,應當是良善之輩。

  「你醒啦?」

  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道清脆的聲音傳入陳淵耳中,充滿了驚喜。

  嘩啦。

  竹簾被掀起,一名年輕女子走了進來,來到土床邊,看著陳淵:「你好些了嗎?」

  陳淵凝目望去,這名女子年約二九,臉上不施粉黛,膚色微黃,眉目清秀,一雙大眼睛輕輕眨動,上下打量著陳淵,關切之餘,又夾雜著一分淡淡的懼意。

  少女有著一頭烏黑的頭髮,隨意地盤在頭上,雜亂的髮絲散開,平添了幾分青春的氣息。

  她穿著一身土黃色的粗布衣裳,露出半截小麥色的手臂,粗劣的衣裳也掩蓋不住她婀娜的身段,腳上穿著清涼的草鞋,露出一雙好看的腳。

  陳淵艱難地抬起手,拱手一禮:「多謝這位……這位姑娘,請問這是在何處?」

  他的聲音嘶啞而又乾澀,好似是兩塊粗硬的石頭碰撞在一起,很是難聽。


  少女似是嚇了一跳,微微往後縮了下手,但聽陳淵說得有禮,才放下心來,笑道:「這裡是青山村,你還挺知禮哩,快喝口水吧!」

  她的聲音就像黃鸝一般,清脆悅耳。

  說著,她就在床邊坐下,端起床頭的土陶碗,遞給陳淵。

  陳淵抬手想要接過來,少女卻是搖了搖頭:「你沒有力氣,還是我餵你吧。」

  「那就勞煩姑娘了。」陳淵放下雙手,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他還從未被人這麼服侍過。

  少女見陳淵甚是知禮,眼睛裡那一絲淡淡的懼意也消失不見,把土陶碗遞到陳淵嘴邊。

  陳淵低下頭,輕輕抿了兩口水,也看到了自己此刻的面容。

  看著水中那好似殭屍一般的慘白色面孔,陳淵終於恍然,為何少女眼中會露出一絲懼意。

  他見過太多容貌奇特的修士,還有猙獰可怖的妖獸凶獸,這般模樣在他眼中極為尋常。

  但在這個清秀單純的少女眼中,肯定與妖魔鬼怪無異。

  而面對這幅面孔的陳淵,少女明明心有懼意,卻沒有半分厭惡,讓陳淵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感激。

  他抬起頭,擠出一個笑容:「多謝姑娘,在下昏迷之前,記得是落……是倒在了山林之中,可是姑娘救了在下?」

  少女把土陶碗放在一旁,搖了搖頭:「我可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是爹和阿弟從山裡把你背回來的。」

  陳淵點了點頭,又道:「敢問姑娘芳名?」

  少女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我沒有大名,爹娘給我取了個小名,叫青蘭,你先等著,我就去叫爹和娘過來。」

  她雙頰莫名浮現一層緋紅,轉身走出屋去,腳步有些急。

  過了一會兒,一道粗厚的聲音傳了進來:「那個怪人醒了?」

  青蘭的聲音隨後響起:「爹,他不是怪人,他可知禮了,就是……就是……」

  「都傷成那樣了還不死,怎麼不是怪人?」

  嘩啦。

  竹簾被掀開,一行人魚貫而入,來到陳淵床前。

  為首的是一個中年男子,身材幹瘦,滿臉風霜,一身麻布短衣,一雙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肌肉虬結。

  他身後跟著青蘭,以及一個身材高瘦的少年,濃眉大眼,眼睛炯炯有神,正好奇地打量著陳淵。

  最後則是一個中年女子,圍著一個圍裙,雙手上還殘留著水跡,在圍裙上輕輕擦拭,關切地看著陳淵。

  陳淵左手一撐土床,忍著劇痛,想要從床上下來。

  青蘭想要上來攙扶,卻被中年男子抬手攔住,親自上前,扶住陳淵的雙臂,道:「你的傷還沒好,坐著說話吧。」

  陳淵也不強行起身,順勢坐了下去,拱手一禮:「多謝閣下出手相救,在下有禮了,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中年男子見陳淵說話文縐縐的,語氣里透出一絲尊敬:「您是讀書人?」

  陳淵道:「讀過幾年書。」

  中年男子的態度更加尊敬:「我叫李大龍,您叫我大龍就行。」

  陳淵搖了搖頭:「聽青蘭所說,在下是被閣下與令郎所救,豈可直呼姓名,李大叔,多謝了。」

  中年男子李大龍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如菊花一般:「公子客氣了,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陳淵。」

  李大龍點了點頭:「原來是陳公子,您為何變成了……變成了這幅模樣。」

  陳淵笑了笑:「陳某進山遊玩,不巧與隨從失散,被一種毒蛇咬中,中了劇毒,但所幸及時服下解毒丹藥,現下已無大礙,只需休養幾天,便可痊癒。」

  李大龍鬆了一口氣,那濃眉大眼的少年好奇道:「什麼蛇這麼厲害?你還記得那蛇的樣子嗎?」

  李大龍皺眉道:「鐵柱,不得無禮!」

  陳淵擺了擺手:「無妨,這位便是令郎?」

  李大龍道:「犬子李鐵柱……還不拜見陳公子!」

  少年李鐵柱好奇地打量著陳淵,也學著他的樣子,不倫不類地抱拳行了一禮:「陳公子。」

  陳淵笑了笑:「不必多禮,若不是兩位出手相救,我已被山中野獸啃食殆盡……我昏迷了多少天?」


  李大龍道:「已經有五天了,我也不知道公子犯了什麼病,又請不起郎中,只能讓青蘭胡亂熬些從山裡采來的草藥,給公子喝下去,謝天謝地,公子終於醒過來了。」

  陳淵微微頷首,正要說些什麼,忽然一陣劇痛襲來,又劇烈咳嗽了兩聲。

  李大龍連忙說道:「公子還是先歇息吧。」

  他扶著陳淵躺下,青蘭也上來幫忙,低聲問道:「你餓不餓?」

  陳淵搖了搖頭:「有勞青蘭姑娘,我還不餓。」

  兩人把陳淵放平後,李大龍瞥了一眼床頭的芥子環和白色長衫,嘴角微微一揚,又道:「公子若是有事,儘管吩咐。」

  陳淵點了點頭,四人這才退出屋去。

  「爹,你之前不是不想救陳公子嗎?怎麼現在又對陳公子那麼客氣?」李鐵柱不解的聲音傳入陳淵耳中。

  李大龍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道:「你懂什麼,不救也就算了,既然救了,就得以禮相待。」

  「這位陳公子身上穿的衣服那麼華貴,還帶著那麼名貴的鐲子,咱們救了他,他能不有所表示嗎?」

  另一道有些粗厚的聲音響起:「當家的,你咋不直接跟陳公子要點銀子呢?那些采來的草藥,可是能賣不少銅錢!」

  李大龍聲音一板,「你這說的什麼話,讀書人最看重臉面,咱們要是直接開口要,那就把人家給惹惱了。」

  「這種事不能主動開口提,我看陳公子說話有禮,也沒有看不起咱們獵戶人家,不像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等他傷好了,應該會給咱家一些錢。」

  「爹,咱們不要錢,咱們求陳公子幫忙到縣城告官,告那個李文舉!」李鐵柱激動道。

  「這個……」李大龍的聲音變得猶豫起來,「這件事以後再說,先去吃飯,青蘭,你盛一碗粥,先涼一涼,等吃完飯,給陳公子送過去。」

  「好嘞,爹……」

  一陣竹簾晃動的聲音響起,幾人走出了外屋,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陳淵躺在床上,聽著幾人的對話,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這戶人家如此淳樸,等他養好傷勢,自會給其一生富貴。

  其實就算李大龍和李鐵柱不出手相救,他也不會有事。

  陳淵抹去體內的藍色光點後,又往九仙洲深處飛去,深入數千里。

  血遁術終於失效,他自覺已經完全擺脫雲天老祖,便落下遁光,想要覓地養傷。

  但就在這時,陳淵體內傷勢忽然齊齊爆發,陷入昏迷之中,從空中落了下來,隨後就不省人事,直至今日醒來。

  現在想來,應是在逃亡過程中,傷勢不斷加重,經脈、神魂、精血全部受損,又被他一直強壓下來,最後終於壓制不住,強行爆發。

  對尋常修士來說,這般重傷極為棘手。

  神魂還好一些,只需溫養一段時日,就可自行恢復。

  但經脈、精血受損,需要極為珍稀的靈藥,才能恢復。

  但陳淵卻是不同,神情淡然,只是靜靜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窗外天色漸黑,屋中一片昏暗。

  嘩啦。

  竹簾晃動,青蘭端著一個土陶碗走了進來,在床邊坐下,輕聲道:「陳……陳公子,你喝碗粥吧。」

  陳淵坐起身來,接過土陶碗,碗裡盛著大半碗濃稠的米粥。

  青蘭道:「你好幾天沒吃飯了,不能吃油膩的東西,先喝碗粥,明天我再給你燉山豬肉吃。」

  「有勞青蘭姑娘了。」陳淵笑了笑,慢慢喝下了這碗米粥。

  他餐風飲露,辟穀多年,不需進食,但卻不想驚世駭俗,還是喝下了這碗米粥。

  青蘭接過土陶碗,大眼睛輕輕眨了幾下:「你快睡吧,有事就喊我,我就睡在外間。」

  陳淵點了點頭,青蘭起身走出屋去。

  他看著青蘭的背影,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其實此刻他已經可以起身離開,自行覓地養傷,不用再費心思偽裝成一個身受重傷的凡人。

  雖然他虛弱無力,也不能催動真元,但肉身依舊是堅不可摧,極品靈器也難傷分毫,根本無懼山中野獸。

  但陳淵從未覺得,自己修仙之後,從此就高人一等,從而將凡人視作螻蟻。

  他可以稱呼比自己年輕許多的李大龍為「李大叔」,也會感激青蘭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

  紅塵如獄,眾生皆苦,凡人渺小,陳淵雖已踏上修仙之路,但又何嘗不是在紅塵之中?(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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