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愛而死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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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林軍齊齊舉起弓箭,只待宋婉清一聲令下,便能將他們全部穿成刺蝟。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以為做了黃雀殺了我,李繼就會放過你?」

  雨松青沉沉地吸了一口氣,眼底盡數是冰冷的笑意。

  「宋婉清,你該知道,殺了我的代價你承受不起。」

  宋婉清輕聲「哦」了一聲,凝視著她微凸的腹部,諷刺地笑著,「你認為我會在意?」

  「殺了你,又如何?」

  周圍沉寂了許久,宋婉清眼神眺望山崖,「我與他自幼相識,有過婚約,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我拼死去刑部為他送過飯,加過衣,送過藥……他母親喪事,是我偷偷打理的,骸骨,也是我埋的……我與李雁如不同,也與梁家的那個女人不同。我愛他,不是因為他是所向披靡的大將軍,大都督,也不是因為他的能力和樣貌。就算他什麼都不是,就算他是草寇庶人罪人,我也愛他。」

  宋婉清看向她,眼中的愁意瞬間變得尖銳。

  「為了他,我甚至願意被太子扮成你的模樣,心甘情願的做替身,活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雨松青閉上眼,深呼吸,「那是你自己的選擇。」

  「我的選擇……」

  宋婉清含淚笑了出聲,不甘心的鬱氣充斥著全身。

  「你懂什麼!」

  「你只會給他添麻煩,只會讓他陷入困境,你何時為他分過憂?何時替他付出過多少?你明明懷著身孕卻因為另一個男人甘願冒險……你這樣朝秦暮楚的賤人,憑什麼得到他的愛?」

  還愛得那般小心和謙卑,如珠似玉。

  愛到他願意折腰,願意放下一切。

  那可是李熾,一生尊華高貴,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李熾。

  她究竟有什麼魔力?

  玄甲軍的軍隊都快打到家門口了,李繼居然還要花費這麼多心思讓自己將她帶皇宮。

  宋婉清不懂,就算穿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衣裳,戴著與她一模一樣的飾品,她也不懂。

  她這輩子,求不得,愛不得,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萬事由不得她做主。被人忽略,被人遺忘,榮譽不屬於她,愛人不屬於她,像幽魂一樣遊走在人間。

  李熾不是對她視而不見嗎?

  她要讓他一輩子都記住她。

  厭惡也罷,恨也好,他能一輩子記住她。

  宋婉清笑意擴大,為了這一天,為了得到李繼的信任,她已經面目全非,也不在乎破罐子破摔。

  「只有你死了,他才會永遠記住我,記住我的名字,記住我的樣貌,午夜夢回也會想起我……」

  雨松青看得心驚肉跳。

  宋婉清不是趙雲成,她唯一想要的只有自己的命。

  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當年東宮匆匆一見,雨松青並未將她看在眼裡,或許,在面對很多女人挑釁她的時候,她都沒有看在眼裡。

  她與李熾,或許有齟齬和矛盾,也會有爭執與慪氣,但是她永遠相信他。

  這種信任,幾乎刻在骨髓。

  也是他給予她最大的安全感。

  「嗖——」

  「小心!」

  那一瞬間,她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雙腳似乎被釘在泥地般挪不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枚箭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碰——」

  下一刻,另一隻雨箭從側面迅速穿透它,箭雨在空中折成了兩半,落在了距離她不過一尺的地方。

  「宋婉清,你豈能擅自做主?」

  叢林深處一道溫和卻夾雜著怒意的男聲傳來,與此同時,無數兀涼軍將此地團團包圍,趙雲成高坐在馬背上,不滿地冷哼道,「我可從來沒有說要她的命。」

  人終於聚起了。

  兀涼,大燕,所有人都聚起了。

  遒勁的颯風從四面八方襲來,漾起無數落葉飛騰。

  周圍的兀涼軍和御林軍一擁而上,而射出穿透冷箭的主人也越到了雨松青面前。

  這是這個人,令在場所有人都意外。


  「吳辭!你這是何意!」

  宋婉清看著他手中的弓箭,秀眉蹙到了一團,憤恨盯著他。

  「兵符你都不認識了?」

  「你們……」

  宋婉清氣的頭昏腦漲,看著趙雲成和吳辭作勢也要保雨松青的模樣,心底一亂,亮出了兵符。

  「都指揮使吳辭違抗君令,忤逆犯上,御林軍聽令,殺無赦!」

  御林軍一擁而上,現場瞬間亂得一發不可收拾,吳辭擋在雨松前面,毫不猶豫地刺穿了朝她撲來的御林軍,一襲飛魚緋袍在空中獵獵蹁躚,所到之處,血流成河。

  「拿下古蘭朵!」

  趁著亂,趙雲成的兀涼軍也加入了戰鬥,可他的目標明確的只有古蘭朵一人,古蘭朵身負重傷,提劍的戾氣都沒有,根本就不是對手。

  再這樣下去,他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刀劍摩擦聲,冷刃入骨聲,伴隨著風和雷緩緩展開。

  人像骨牌多米洛骨牌一樣一個接一個倒下去,戰場中,沒有誰會手下留情,地面很快就堆積了一地的屍體。兩人默契的都推到她跟前圍成一個半圓將她護在身後,古蘭朵面色已然變得蒼白,右手連刀都拿不穩,傷口不停的冒著血,仿若一個血人一般淌著鮮血,狼狽至極。

  「趙雲成!我他媽讓你停手!」

  雨松青第一次如此後悔自己當年放過他。

  「咳——」

  「古蘭朵!」

  「別過去!」

  「你是要他的命,還是將玉璽交出來?」

  他沒時間跟她耗了。

  刀刃怵在古蘭朵的喉間,被血染紅的人歪歪倒倒有氣無力,他的臉色白得令人發寒。

  「什麼玉璽?」

  御林軍同樣被兀涼人困住,宋婉清回望著趙雲成,不解道:「趙先生,你殺你的人,我殺我要殺的人,你別來擋我的道。」

  「她不能死。」

  趙雲成似乎是沒有耐心再給宋婉清解釋這個問題,他們今日將事情鬧得這樣大,難道涪城的玄甲軍是死的嗎?李熾的暗線是死的?

  時間拖不得,否則,他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沈氏,你最好乾脆利落點。」

  「轟隆隆——」

  春雷在天邊滾動,一道耀眼的閃電劈過烏雲密布的天空,照亮了他眼中的陰影。潮濕的水霧彌散在懸崖之上,很快,陰冷的風就往人骨頭縫隙里鑽。

  「我給了你,你就放得過他?」

  雨松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緊捂著凸起的腹部,倍感無力。

  若時光在倒退三十年,她或許還會相信他們這些冠冕堂皇的言辭,甚至不惜賠上自己的命。

  她唯一的牽掛……

  腹部隱隱約約升起鑽心的疼痛,身體在冷風中顫抖,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打顫,也感覺得到體力在以很快的速度流逝。

  「你給我,我自然會放過他。」

  趙雲成語氣加急,眼神不停的掃視注意著四周,已經沒有任何耐心。

  「沈氏,我數到三,你再猶豫,你賭不起。」

  賭不起?

  她的確賭不起。

  她最不喜歡殺戮,可是偏偏她見證了太多的殺戮。

  從黑水縣,道燕都,從霧虛崖,再到容邊,錫林,嘉峪關……她所走得每一步,都伴隨著無辜的人身死,伴隨著分離和割捨。

  就算她躲,那些陰謀和成算還是會找上門,還是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將她拖入泥潭。

  「一!」

  風聲大了,駭人的雷聲迸射出青藍色光芒,雨松青其實很怕,可是在看到架在古蘭朵脖子上的刀時,她更怕。

  她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不能迴避的,也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必須面對的。

  她其實不明白,當年的自己那樣懼怕李氏皇族,那般遺憾前遂舊臣,可為何到了今日一切都被顛倒了。

  亡國之君,沒一個有好下場。

  可是梁寰放棄了自己活命的機會,將那被摻和著換天的酒盞送到了她眼前,告訴她,喝了,就可以回家了。


  她也曾以為自己喝了就能擺脫在這個時空的無奈和束縛。

  她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回家。

  可是她沒有死,卻親眼看到了族人慘死和壘成高牆的屍身長街。

  三十年後,她卻想活。

  想親眼看李熾手中打下的江山,想看沒有了世家和陰謀束縛著的山河。

  想生下腹中幼子,想陪著他長大,識字斷句。

  想真正的放下那些纏繞了她半輩子的怨念,做個凡塵兒女,與他共度一生。

  想……再見他一面。

  雨松青還在猶豫,可是趙雲成已經不敢再拖了,身後的傳信兵突然在他耳旁低於幾句後,他幾乎臉色大變。

  「沈氏!你真的要玉石俱焚嗎!就為了一個死物!」

  怎麼會有這般軸的人!

  「是死物,也不是死物。」

  今日,他能逼她一次,明日,後日,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她不會再受人鉗制了。

  也不會讓李熾的性命被人時刻拴在手中。

  她給誰,也不會給一個借著外族剷平中原有狼子野心的人。

  就算他是前遂舊人,就算他想著復國。

  風聲更大了,咆哮在山谷兩峽間,像是怨女的哀愁,野獸的呼嘯,像是從遠方傳來的呼喚。

  「趙雲成,或許你還不知道一件事情。」

  不知何時,雨松青已站在距離懸崖不足一寸的地方,她迎風而笑,染滿緋色鮮血和泥點的青素裙擺飄逸在風中。

  「你不要再挑戰我的耐心!」

  「同心蠱能解。」

  趙雲成甚至覺得自己聽岔了,高聲詰問。

  「你說什麼?」

  雨松青也沒聽清他在說什麼,她的耳廓迴蕩著悲鳴的風聲,在以一種瘋狂的壓抑鼓舞著她。

  「三種蠱術相互依存,相互制約,只有出現了其中一種,另一種才會出現,只有一種死,另一種才會分離出來。」

  ……

  「不知道這位女施主可否報上自己的生辰八字?恕老衲直言,女施主這面相,恐不是多壽之人。」

  「佛家講究因果循環,善惡有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可女施主身上的因果已亂,跳出了尋常倫理綱常之外,若您執意在大將軍身邊,天下將大亂。」

  ……

  她似乎低估了那枚「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玉璽的重要性;也似乎低估了這群人為了尋得它的執念;也明白了,智言所言,句句為實。

  「你什麼意思?」

  同心蠱怎麼可能解?

  「當然能解。」

  心中的不安似乎就要跳出喉嚨,古蘭朵撐著一口氣望向她,眉頭緊緊鎖起。

  肚子裡的寶寶似乎也在害怕地挪動了姿勢,雨松青歉意地輕輕撫了撫,任由陣陣涼意席捲。

  做法醫那些年,她曾經認為為了別人去死是一種最愚蠢的做法。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要為自己而活。

  可有的東西,比生命更珍貴。

  譬如忠義,譬如堅守,譬如……他。

  趙雲成將勒在古蘭朵脖間的冷刃更緊,雨松青的腳步也慢慢懸崖邊緣退去。

  「沈氏,你莫要拖延時間了,一!二!三!」

  雷電轟擊著大地,雨松青似乎在即將霧氣中看到了李熾,他一身戎裝,披甲帶劍,猶如初見那般令人驚艷,又猶如洪水那日捨命相救時的從容自然,猶如天神般再一次朝她走來,他面上掛著不常見的笑容,而雨松青似乎也被他的笑容感染。

  「我不會讓你如願……」

  「雨松青!」

  「雨姑娘!」

  「你!」

  「吳辭!」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時,那一道青色身影已經墜入沉沉深霧之內,而在這下一刻,那一襲緋色的飛魚服與她一起一躍而下。

  那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撲到了懸崖邊,崖岸邊空蕩蕩,滾雷破空嘶鳴,將沉鬱在空中的雨水傾盆而下。


  古蘭朵慘白著臉跌坐在地面上,左肩血跡斑斑,他想動,可是他已經聚集不起任何力氣。趙雲成驚詫地朝前探了探,火氣湧入全身,被愚弄和不甘的心情幾乎在這一刻到了巔峰。

  在場眾人,唯獨宋婉清笑得比誰都大。

  她死了!

  她居然跳了崖!

  「撤!立刻撤!」

  手中的王牌沒有了,玉璽也徹底不可能再有音信,現在留在此處那就是等死。

  「把古蘭朵帶上,立刻出關!」

  「給本宮攔住他們!」

  御林軍立刻圍攏,將這處本不大的懸崖平地圍得水泄不通。

  趙雲成冷冷的掃視她,暴怒,「宋婉清,你什麼意思?」

  「將他留給我,我得去交差。」

  雖然雨松青沒有被她親手殺害,但也算遂了自己的意,若不給李繼帶點戰利品回宮,她也難活。

  「休想!」

  兩方人馬動手,誰都討不到好,斥候所報玄甲軍在一刻鐘前已經趕到了此處山崖。

  「將所有人全部拿下!」

  這個聲音很遠,卻仿佛隔著萬重人海,刺痛著所有人的耳膜。

  趙雲成的心近乎沉入谷底,手腕不住顫抖。

  玄甲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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