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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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華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三日,也就是聖旨宣告天下的第三日,來自嘉峪關告知天下的布告同樣發布在了各州道府。

  布告上洋洋灑灑上千字,寫滿了太子李繼自親政以來所作所為。

  史載:

  「成華二十年,太子為強征納稅改稻為桑,致使南省百姓餓殍遍野,易子而食;成華二十一年,假借黑水縣章引,白俊之手構陷雍王李憲鑄幣,幽禁親王;同年,以督糧道官員蘭為生,任統身死為由誣陷清水寺眾僧,致使僧眾自焚正名;成華二十二年冬,派遣內侍何煥生勾結兀涼大閼氏,指使魏南國通敵叛國,火燒北伐軍糧草,傳播時疫。親政太子期間,大好喜功,徵調勞民,兵役苦行。大興土木,營建青雨台,勞民傷財,徵調不止;嚴刑酷法無數,為黨同伐異,奪權篡位,大興殺戮官員,牽連無數;為削藩,加固集權,侮辱構陷藩王在前,欺壓兵伐藩王在後……身為儲君,不能修身養性,振民育德,深系江山大業,不治理政務,整肅朝綱,端本澄源,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令我李氏江山危如累卵……」

  「臣受命以來,為求大燕邊疆和順,社稷安泰,居於邊疆數十年,斬異族,滅叛徒,入京任都指揮使,交付兵權,受太子之令平定朝綱,殺戮無常,血債高壘。臣身世坎坷,幼時教於先帝膝下,受先帝憐惜,因父輩烏河兵敗苟全性命,是以,一味忍讓,避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然,太子寡德,喪德於國,有禍於民,致使百姓屍橫遍野,家破人亡;致使大燕內外紛亂不平……古云:朝無正臣,內有奸惡,必訓兵待命,以清君側之惡。為安大燕社稷,玄甲全軍奉天之命,剷除奸惡,以正視聽。」

  這一日,整個大燕都在動盪著。

  歷史的一角已經掀開了帷幕,帶著硝煙的滾輪奔涌朝前,染血的旗幟和烽煙已經被點燃,以無人阻擋之勢席捲著中原。沒有人預料到當年同窗兄弟會走到今日的結局,也沒有算到李繼和李熾之間已成不死不休之勢。

  迄今為止,智言所算之命,全部依例進行著,無一例外。

  王朝之爭,最忌內鬥。

  而如今,誰也無法阻止這場已經註定的戰爭。

  ……

  ……

  戰鼓擂動,旗幟高揚,北上馬蹄如今劍指南下,一道道金戈之聲闖入耳廓,猶如給沉寂已久的大燕盪起一道驚雷。

  成華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七,燕軍張開澄率燕軍越過錫山,首戰便選在了阜寧縣。

  此戰,也是燕軍與重新編制更易的玄甲軍首戰。

  阜寧地勢自北朝南,城牆堅不可摧,由張冉帶領的玄甲軍死守城門三日,燕軍叫陣三日之後攻城,久攻不入,遂放火燒城。五日後,城門依然死守,張開澄屬下的軍隊居然以阜寧四鄰縣城的百姓做要挾,強迫玄甲軍開門。惹得民怨四起,天下譁然,四鄰百姓連忙聯名上書要聲討嚴懲張開澄。

  這件事情,不僅令李繼驚掉了下巴,也讓燕暮張冉等人目瞪口呆。

  敢情這哥們還是來助他們一臂之力的?

  李繼恨不得將這蠢貨五馬分屍,卻拿他沒辦法。

  戰前換將,必定動搖軍心。

  為了他父親的命,他也不能再藏拙。

  四月初,來自燕都嚴懲綁架百姓為質的聖旨飛到了阜寧,聖旨嚴明責怪張開澄治軍不嚴,要他親手處決那幾個為非作歹的士兵,卻對張開澄的錯誤閉口不談,甚至還「獎賞奇功,封爵位,賜金銀……」

  這收買人心法子,李繼用的得心應手。

  大戰已然拉開了帷幕。

  燕軍裝備優良,李紹帶領的京畿軍更是一絕騎乘,屢破玄甲軍所占領的城池,所到之處,攻城掠地橫衝直闖,戰事比任何事都要順利。燕軍幾乎不費功夫便將玄甲軍打得一退再退,而玄甲軍幾乎步步退讓,毫無反抗之力。

  霎時,不管是張開澄還是李紹都有些驕縱,張開澄更是直言李熾的玄甲軍就是紙糊的廢物,士氣軍心大漲之餘,燒殺搶劫也開始。

  大燕的財力其實已經支撐不起這些軍隊,這些年朝政苛稅雜亂雖多,但是有一半都用於土木之上,其餘的也用在維穩藩王和北伐軍費,到了張開澄和李紹這裡,糧草基本上是斷絕。

  縱軍作惡,戾氣不斷加重,受過玄甲軍恩惠的青壯年者紛紛選擇投靠了玄甲軍,曾經對玄甲軍頗有微詞的百姓願意拿出積糧支援。此戰,玄甲軍雖失了幾座小城,卻收穫了人心。

  而很快,燕軍就發現了事情不對勁。


  雖兵分三路北上,但是因為錫山地形特殊,張開澄為了節約時間便於李紹合併共進,這一路打下來倒也順暢,不過,到了錫山北部雲嶺,他與李紹便兵分兩路,而他所占領的城池因為深入錫山北部,被迫放棄了聯繫燕都最近的捷徑,等到打下了距離容邊不過百餘里的陝平,玄甲軍突然從身後依勢而圍。

  「轟隆隆!」

  「轟隆隆!」

  地面突然傳來巨大的震動聲,帶著低悶和刺耳的轟鳴,黃沙瞬間淹沒了軍隊,「噼啪」烈火燃燒的聲音從四面八方作響,張開澄冷汗一出,才發現自己中計了。

  他們追著玄甲軍北上,深入敵腹,退路卻被玄甲軍斬斷,而此時的玄甲軍一改先前的軟弱,強勢包圍,戰亂從四面圍繞,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野獸,正張著血盆大口等待著他們自投羅網。

  用數座城池做誘餌請君入甕,普天之下,只有他敢!

  「殺!給我殺出去!」

  張開澄手起刀落,入眼卻是黃沙遍地,鮮血橫流。

  慘叫的驚呼聲夾雜著金器碰撞爭鳴,猩紅色的血氣伴隨著春風齊齊湧入鼻咽,血液伴隨著泥沙,斷臂跟隨著頭顱,猶如颶風斬斷野草般寸寸而倒。烽火連天的戰場上,充斥著人性的惡和殘忍。

  千軍萬馬如潮奔涌,張開澄所帶領的燕軍猶如被一鍋餃子般被人端走,孤立無援。

  拼殺中,他看到了滿臉肅殺李熾,他正用長槍挑起士兵後脊,然後握柄一刺,鮮血迸濺在他的頭盔上,泛著殺意的長槍遊刃有餘地揮舞,所到之處,無一倖免。

  張開澄冷冷的打了個寒噤。

  數場勝仗,讓他們似乎都遺忘了,李熾是年少成名,乃大燕少年將軍,六年前便打得兀涼殘兵破甲,落荒而逃,被迫與大燕簽署停戰協議。而今……他要南下,誰又能阻攔南下的腳步呢?

  他突然後知後覺,陳安之死,看似是讓李熾失去了先機,令他名譽受損,可是李熾同樣也需要一個理由正式開戰。

  天……難道真的要變了嗎?

  四月中旬,玄甲軍與燕軍阜寧對陣的終局以玄甲軍以少勝多,張開澄被刺身亡而結束,燕軍四分五裂,死傷慘重,以投降告終。

  「哐——」

  噼噼啪啪落了一地茶盞玉器,張阿四與勤政殿宮人匍匐在地上,聽著李繼拂袖發怒的聲音。

  「張開澄……張開澄這個廢物!妄自舔著臉做兵部尚書十餘年,還給孤言之鑿鑿定要上繳李熾的項上人頭!現在呢!被他忽悠得團團轉!」

  他冷不丁地轉過頭,冷冷地盯著兵部左侍郎,「張開澄手中有八萬大軍,如今全填了李熾的胃,這才是燕軍與玄甲軍的首戰!」

  「孤誅殺張開澄全家都不為過!」

  「殿下息怒。」

  兵部左侍郎何鎧躊躇道。

  「如今張將軍殉國,郡王率兵停滯錫山西北,而郭自忠將軍卻成功到達繞到了容邊,臣想……容邊乃戍邊大本營,若郭將軍主力軍與郡王合力圍剿,容邊定然不保,玄甲軍的氣焰也要被打下去。」

  李繼眸子裡閃過一絲光線,飛速旋轉著手中的天珠。

  「李紹畢竟是太后的親孫子,孤用他,卻也要防他。」

  當年宮學之內,他,李熾還有李紹年紀相仿,都曾同吃同住,有幾分同窗之誼。

  李熾自幼機敏聰慧,深得皇祖父疼愛,李紹雖然時常無賴撒嬌,看似荒誕不經,卻能逗得皇祖父開懷大笑。唯獨他,唯獨他在他們之中,黯然無色。

  李紹並非貪念權位之人,在他與宣太后博弈了多少年,李紹便肆意妄為,風流無度多少年。若非當年冬熙宮與李熾打的那一架暴露了身手,恐怕他仍然不知道他的水有多深。

  李繼走近勤政殿內殿,停滯在一張沉木斗櫃前,此刻香爐冉冉,靜置的沉木發散著溫潤的光華,牆壁上懸掛著一張染透了血色之後的畫卷。

  畫卷上的女人雖言笑晏晏,眉目間卻有深深地愁緒,她手持書卷坐在梨樹下,身側是一行被乾枯的血色染上的小字。

  「上窮碧落下黃泉……」

  李繼靜靜看著這幅畫,心底驀地一緊。

  「奴才在。」

  「封疆可有什麼話傳來?」

  「……」張阿四喉嚨一陣發緊,低低淺淺道:「封將軍傳信來,只說突發舊疾,需要臥病修養。平洲山清水秀,風物宜人,估計……估計需要半年。」


  「荒唐!」

  李繼又摔了一盞玉瓷,「他是想拖著一家老小去死嗎!」

  張阿四聳拉著腦袋沒說話,又聽見李繼將何鎧叫了進去。緊接著,兵部,戶部,還有京畿軍所有高級將領,魚貫而入。勤政殿燭火染了一個通宵,直至天際露出魚腹淺白。

  ……

  ……

  玄甲軍幾乎以勢不可擋的攻勢逼迫著燕軍節節敗退。

  不足兩月的時間,燕軍步步退守,幾乎一敗塗地。直到郭自忠的主力軍和李紹的軍隊合併共守越州涪城,玄甲軍才第一次吃了敗仗。

  快五月的天氣,初夏的雷雨滾滾而來,給嘉寧這座北方小城添了幾分煙火霧氣,茶樓酒肆,煙花巷柳無不對玄甲軍這場戰事的結果津津樂道。

  「聽說了嗎?這玄甲軍被郭自忠一路圍追堵截,將玄甲軍趕到了涪城外吃悶虧,而郡王李紹有了京畿援軍支持,全軍預備自北而南下殺入涪城,這前有追兵後有猛虎,恐怕咱們這大燕的戰神這一次在劫難逃了……」

  「哎,李將軍此人倒是個英雄,當年北伐,那也是威風凜凜,戰無不勝。且治軍極嚴,從不打劫百姓,燒殺搶奪。可惜了啦……」

  兩人說得猶如親眼所見,唾沫橫飛,最後垂頭喪氣落下一個「時運不濟。」

  涪城距離嘉寧縣不過三十餘里,涪城南北對陣的戰事對於當地百姓來說的確算得上是一件大事,逢人都會提一嘴,即便是躺在木床上等候醫治的患者,此刻也喃喃著。

  「要打仗咯……」他們說完玄甲軍的形式,又開始八卦李熾的私事,聒噪地聲音在醫館內此起彼伏。

  「哎,聽說這李將軍生的英俊的很,至今未娶妻,不知日後得娶個什麼樣的姑娘?」

  「你還說呢,我聽說玄甲軍到處找人,就是在找一個姑娘,不然這戰火還不會燃到我們嘉寧附近……」

  端著銀針木盤的女人從內室走來,秀眉微蹙,按住了即將要和旁邊的人交談甚歡的病人,「躺著。」

  這道聲音清清冷冷,令病人一怔,隨即仰頭看過去,入眼便是一張容色寡淡卻清麗無雙臉。

  從背影看,她很瘦,粗布裙釵裹著盈盈一握的腰身,青色墨發微微挽成雲鬢,氣質孤絕。可一回首,纖細瘦削的身子上卻似倒扣著一口大鍋,看得人心驚膽戰。

  下一刻,男人喉間的驚嘆卡在了喉間,一根銀針飛入扎向他痛得火辣的頭顱,漸漸地,痛楚消失,額間只剩下冰冷的指尖划過皮膚的觸感。

  「大夫……大夫真乃神醫。」

  他感嘆道。

  「痛風還酗酒,華佗在世都救不了你。」

  女人收拾著桌案,眸間沒有情緒。

  「一刻鐘後叫我取針,然後出去拿藥。」

  人走後,男人又和身側的人嘀咕著,不過話題一轉,倒是轉到了剛才的女人身上。

  嘉寧縣小,但凡什麼風吹草動都會被人津津樂道。而這間醫館雖說在當地做了幾十年,但也只是幾月的生意好了起來,準確來說,是因為這女大夫到之後,生意才蒸蒸日上。

  這樣好看的女人,又有著好幾個月的身孕,照理說該被夫君藏起來供著才對,怎的還要拋頭露面替人看病?

  「沈娘子。」

  一個眉目清秀的姑娘迎了上來,小心翼翼攙扶著女人,在她耳邊耳語。

  「有故人。」

  雨松青面孔一沉,眼眸一撩,「何人?」

  阿琅面色不是很好看,悄悄抬頭看著她的臉色,「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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