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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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風不度玉門關。

  嘉峪關的春風卻較之前幾年來得更早。

  冰消雨歇後,萬物復甦。南飛的大雁在天際盤旋呼喚,沉睡了小半年的草甸吐出嫩綠的新芽。殘破的牆壘重新加固修築,百姓們也重新收拾被褥回到城內,休養,生息,春耕伊始。戰爭的足跡似乎已經消散在了這片大地中。

  與此同時,成華二十三年三月初一,嘉峪關迎來了一位重臣。

  為收攏重編北伐軍和李憲麾下近六萬私兵,重新整合這龐大的近三十萬軍隊,李熾幾乎整日在軍營,甚少回嘉峪關。所以等到陳閣老和他所帶的幾個臣子來到嘉峪關時,連李熾的影子都沒有摸到。

  這陳安是個十足十的太子黨,亦是李繼授課恩師,如今不僅是內閣之首,還拜太子太傅,身份舉重若輕。

  一連坐了三天冷板凳,饒是耐心十足的陳閣老也動了幾分真氣。

  他已入古稀,乃三朝元老,桃李天下。就算是李承意在此都得規規矩矩地喚他一聲老師。此行他前往邊關與李熾商討雖說有幾分以退為進的成算在裡面,但也是為了給李熾一個台階下。可就這樣不冷不熱的晾著他們,他未免也太狂妄。

  莫說如今還沒有正式與大燕撕破臉皮,就算撕破了臉面,李熾也該知道使臣的重要性,而非如此不懂禮數。

  只要他李熾身上還擔任著北伐軍大將軍之職,就還是大燕的臣子,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只要他敢露出半點野心,就必定得遭受全天下的唾罵和反抗。

  「老師。」

  從亭外闖進一位高大的男子,此人皮膚稍黑,身形高大,頗有幾分武夫相貌。一跨進門,聲音急切的抬起,「回來了!老師,李熾回城了。」

  「慌什麼。」

  陳安抬起衣袖,將壺中茶水滾了三遍,捻起從燕都帶來的銀毫放入壺內,眼皮都沒有抬,「按在職官位來說,我在高,他在低,按年序來說,我乃長輩,他是晚輩。哪裡有長輩見晚輩的道理。」

  「但殿下之意……」

  是要儘早與李熾商議,探他的態度。

  「遲了……」

  陳安握著手中的茶盞,等著滾水沒出,將手背燙起一片赤紅之色,目光悠悠。

  「這盤局,誰急,誰就便落了下風。」

  「當年我等放虎歸山,縱得他在太后和殿下早年間爭鋒中奪得一絲生機,如今遭受反噬,是必然的。」

  他們都只會是他的囊中之物。

  再斟了一盞茶,陳安抬起袖口往地面上倒,他的目光在此刻一凝,冷睨著嘉峪關,帶著一抹狠絕之意。

  「本官,不會讓你等得償所願。」

  ……

  ……

  不管朝廷如今對李熾是怎樣的看法,可是嘉峪關的百姓還是很愛戴李熾的。

  車馬還未入城,百姓便自發在城牆夾道兩側迎接李熾,將城內堵得水泄不通。

  對於百姓來說,北伐軍不僅趕走了兀涼人,還緊抓農耕幫助恢復生產,被戰爭影響的生活能在短短兩個月內恢復到今日的水平,心中的感恩和激動澎湃著,遠大於對於朝廷的感激。

  跟隨陳安來的幾個官員卻是早早地就站好了地方等著李熾。

  看著兩夾道兩旁高呼「大將軍」,「大將軍辛苦了!」的聲音,他們的心卻是一陣一陣的發著寒意。

  如今,百姓的心頭似乎只有大將軍而無太子。

  玄黑色的汗血馬在陽光下通體發亮,李熾高倨在馬背上,不緊不慢地駕著馬遊走在人群中,銀白色鎧甲如同淬了冰的寒光,散發著銳利的鋒芒。他似乎比離開燕都的時候消瘦,背卻挺得更加直,雙眸似寒潭般冷,眉峰輕蹙,高傲鋒利。

  看著這雙眼睛,幾人來勢洶洶的底氣霎時卸了一半。

  在他的身後並排跟隨者兩行親衛軍,個個披甲帶刀,凜然偉岸,就算被百姓們擁促著前進,也井然有序。

  路的末尾,幾人喚住了李熾。

  為首一人年紀稍長,虬須長長的掩蓋著下巴,他客氣地抬手抱拳,語氣不善。

  「燕都有旨意,勞煩大將軍聽宣。」

  在哪兒不是宣旨,非要當著全城百姓的面前宣旨。

  這不只是給李熾下馬威,也是給北伐軍下馬威。


  李熾沒有回答他,甚至連一個眼神吝嗇的模樣看他,烏雛高冷的打了一個哈欠,便慢悠悠地走進了將軍府大門。

  「你!」

  這群人有的是原屬京城官員,更多的是幾個去年才選拔進士的翰林們,他們從外地考進燕都,對這個前任錦衣衛都指揮使了解不算太深,只曉得他能隻手遮天,可是卻沒有見過如何遮天。如今見他對聖旨都愛答不理,那幾人隱隱之間有幾分被人忽視的怒氣。

  大燕重文輕武,武官本來就不受待見,即便是李熾這樣走到權力巔峰的將軍,對於文人來說也不過是一介武夫。

  「大將軍可是要忤逆聖旨不成?」

  年紀較輕的男子站了出來,容色激動,「勞請大將軍聽旨。」

  這一次,李熾終於有了反應,他騎在馬上,冷冷一掃,眼神卻看著燕暮。

  「來人,請各位大人進去喝茶。」

  從李熾身後騎來一襲烏黑盔甲,面色俊俏,恣意風流的男子,他吊兒郎當地隨手一招,便有幾位玄甲軍乾淨利落地去捂住他們的嘴往府中拖走。

  在場眾人都是李熾的心腹,所以即便聽到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也沒有多言,只是眉梢微緊,緊張地看著李熾。

  「將軍……」

  「進去說。」

  眾人倏而鬆了一口氣,緊接著又開始責怪這幾人實在是太沒有眼色,非要趕在槍口上撞,萬一說什麼話惹怒了他,激得他斬了來使才是自作孽。

  自那日姑娘出走大將軍吐血昏迷之後,若不是非要他定奪的急事,無人敢出沒在他眼前。

  整個人跟掉進冰窟窿一樣令人不寒而慄,像是被人逼到了懸崖的烈虎,隨時緊繃著神經。

  而燕都的人,偏偏要在這個時候來嘉峪關。

  朝中的輿論他們不是不清楚,所謂預謀造反,所謂通敵叛國,所謂濫殺無辜,這些「莫須有」不過是把架在李熾脖上的刀迫得更加緊一些。

  這些事,他從前沒做,可是現在每一樣都做了,也不算是作假。

  不過,光靠這些就像掀翻北伐軍,光憑一張聖旨就像要了他們的命,那才是天方夜譚。

  北疆全境自東向西的七座城池都在他們手中,無論李繼想要開戰還是求和,都免不了刮他一層皮。

  想來求和?

  想得太美。

  燕暮冷冷地目視著被捂著嘴一臉悲憤的幾個官員,將閒雜人等打發走,挑了一張椅子懶散坐著,翹起二郎腿,「各位大人們有什麼要說的儘管暢所欲言,咱們將軍日理萬機,沒時間跟你們掰扯。」

  中年男人氣紅了眼,大口喘著粗氣,「朝中有旨意,所有人都得聽宣,你們還敢違抗聖命不成!」

  「聖命?」

  燕暮大笑著冷哼,「陛下還躺在龍床上昏迷不醒,這是誰的聖旨?」

  「你你你!」

  「你們要造反不成!」

  「造反?」

  長劍被他重重放置在台案,金戈爭鳴之聲擾得人耳鳴發痛,燕暮將長刃拔出,掃視在場眾人。

  「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各位大人若是想挑撥大將軍與太子的關係,不知你們有幾顆腦袋,幾條命。若是有朝一日天下爭戈,那定是清君側,正君名。」

  瘋子!

  瘋子!

  幾人心中惴惴,後脊冒出了一層層冷汗。

  他怎麼敢說出口!

  可如今,無論是嘉峪關三城,還是錫山山脈以北的三四座城池都在李熾掌控之內,城內郡守,守備軍隊,官府班子全部被他換了個遍,就差搖旗吶喊寫著改換門庭。

  七城聯合,糧道所,軍械處,直接與大燕斷絕,他的野心就差沒寫在臉上。

  李熾手握重兵,不止一次將朝堂命令視若罔聞。甚至內外勾結,黨同伐異與要和朝廷分庭抗禮。這司馬昭之心,哪個上位者能忍?

  而如今,他們居然連李熾的面都見不到,更妄論手中撫平的聖旨。

  李熾遠比陳安想像的更要穩得起。

  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將陳安前往嘉峪關當做一回事,沒有將李繼以退為進的手段看在眼底。

  招安撫平,是為妄想。


  成華二十三年三月二十一日,從燕都飛出的聖旨,從軍驛八百里加急至沿途是余個州郡,聖旨乃李繼親筆御寫,總共為兩封,錦衣衛親手送至嘉峪關。

  第一道聖旨先是言寫李熾身為前都指揮使隻手遮天,在京濫殺無辜,冤假錯案無數,勾結黨羽欺上瞞下,以權謀私,乘偽行詐……

  第二道聖旨宣稱:

  「北伐大將軍李熾與兀涼勾結通敵叛國,屠殺大燕士兵,擁兵自重,圈禁朝臣,有謀逆之實……數罪,且屢教不改,抗旨不遵,無視朝綱法紀。並嚴令原兵部尚書張開澄為征北大將軍前往錫山河谷集中兵力,與左副將李紹兵分三路北上,合擊叛軍,但凡所遇原北伐軍,若有抵抗,一律圍剿殲滅。」

  兩道聖旨猶如激起驚濤萬千。

  而就在聖旨頒布的次日,親旨前往嘉峪關的陳閣老並幾位青年翰林全部死於非命。

  這是壓垮朝中維穩派最後一塊基石。

  「陳閣老與幾位翰林是他殺,」仵作探下身又指著那個身量頎長的膚色略黑的男子,「他是自殺。」

  「他的虎口有很明顯反覆拉扯韁繩的痕跡,皮下瘀血很深且青,是生前勒死了幾位大人之後才自殺。」

  「機械性死亡的勒殺人所掙扎的幅度很大,指甲或足底或多或少都有抵抗和掙扎的痕跡,但是這幾位大人足底平直垂下,手腕自然垂直,基本斷定沒有掙扎的動作。」

  這是一枚強心劑。

  沒有什麼比使臣的死更加坐實聖旨上給他定的罪。

  陳安畢竟是三朝元老,無緣無故死在了嘉峪關,李熾就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將領們都露出了憤然激烈的情緒,恨不得立刻將這陳安四分五裂。反而李熾在聽到仵作那句「機械性死亡」時,恍惚游離,仿佛隔著重重時空,刺痛著他的耳膜。

  兩年前,他與她初遇時,她也道了這句話,可後來他才得知,青青所判定的死亡原因與當時仵作習慣的術語有著很大的區別,她基本上是自行一套,且邏輯嚴密。

  而這人……

  怎麼會知道她的習慣?

  仵作努力的平穩呼吸,不敢在大將軍面前露怯,「屬下……屬下曾經在雨姑娘手下打過下手,受過她幾日教誨。」

  李熾嘴角勾起一點點弧度,眸中柔意瀲灩,可也在一瞬間,這些柔腸全部轉換為冰冷銳利的鋒芒,他痛苦地合上眼,轉身而走。

  兩個月。

  整整兩個月。

  他不知她的蹤跡,也不知她的安危。

  背影和月就花陰,十年蹤跡十年心。

  頭疾的痛掩蓋不了胸口被人挖空的窟窿,猶如無盡深淵,黑洞般撕裂著他的所有。

  他漫無目的地步上了城牆,遠望城內燭光繁爍,千燈萬盞,卻沒有一盞燈是為了他而點燃。

  曾經,也有一盞。

  不管多晚,不管多久,只要他沒有回營帳,她都會點著燈等自己。

  可今日的床衾被褥,卻冷的驚心動魄。

  他不敢鬆懈一刻,萬事親力親為,也只是不敢讓自己多想她;不敢回想那一晚她眼中黑沉果決的眼神,那樣的眼神深深地看著他,與要他的命沒有什麼區別。

  甚至怕,在別人的嘴中聽到她的名字。

  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撂攤子,怕自己會失去理智不敢不顧的去找她。

  這樣不理智的自己,青青不會喜歡。

  她要的男人,也不是這樣的。

  「將軍。」

  朱燃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擔憂地看著扶額蹙眉的李熾,聲音小了幾分,「封疆昨日傳來密信,他已於前月被太子幽禁平洲越縣,無召不得出入。」

  「嗯。」

  預料之內。

  眼看李繼動用的人便知道此戰他是不打算用封疆了。

  畢竟封疆是跟過他的人,也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人,他不放心是理所應當的。

  「還有何事?」

  朱燃停頓了半晌,咽喉有些發堵。

  「容邊沒有夫人的消息,將軍,我們怕是被騙了。」

  自從李熾暗自巡查雨松青消息後,便有無數線人稍有風吹草動就會報備,可他們越找,越怕,越找,越心顫。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失蹤在亂世之中,會怎樣?

  他不敢想。

  黑色的戰甲似乎與黑夜融為了一體,李熾沒有回頭,而是靜靜地望著夜空點點繁星,「繼續找,人手不夠再派,將這天下給我翻一遍,即便是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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