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 留給尊者的時間不多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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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

  乜羅邁著穩健的步伐,從閉關的密室裡面走出,眉宇間帶著疲倦與喜悅。

  累確實很累,但值得欣喜的是,在這二十多天的閉關過程中,確定了兩件關鍵的大事。

  第一,那位「天山」並沒有誆騙自己,他確實中了一種不易察覺的慢性毒。

  第二,解藥也確實在這三份藥劑裡面,並且已經有了分辨的思路。

  由此實際上還衍生出了另一個收穫。

  「組織」和官府,誰也找不到自己。

  要知道這裡固然隱秘,但乜羅謹慎起見,還安排了另外的退路,可謂狡兔三窟,結果並沒有用上。

  外面安安靜靜,根本沒有人闖到這裡來。

  「『錦夜』好大的凶名,不過如此,只是個整日殺人的劊子手罷了!」

  「『司命』好大的威名,也不過如此,竟要靠下毒維持『組織』的忠誠……」

  想到這裡,乜羅撇嘴一笑,甚至湧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野心。

  他如果能掌握「索魂鉤」的解藥,是否也能籍此控制「組織」里其他的稱號人員,取「司命」而代之?

  身為「祿和」的乜羅很清楚,能被「司命」授予稱號的,都是萬里挑一的人物,要麼在江湖上富有盛名,要麼在當地州縣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力,這樣的人若都能為其所用,提供資源……

  不遠的將來,割據一方,成為土皇帝,也不是沒有可能!

  夏州李德明都能做到,他憑什麼做不到?

  「尊者!尊者出關了!」

  正沉浸在自己的宏圖偉業之中,喜悅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兩個親信番人虔誠地跪倒在地上。

  「起來吧!」

  乜羅閉關不理世事,但日常起居用度,還是要有人照顧的,這兩位就擁有絕對的忠誠。

  而他們完成了護衛任務的同時,自然也負責探聽消息,如果真有什麼翻天覆地的大事,肯定要通知密室的,小事則不打擾。

  乜羅安排妥當,才能放心閉關,如今沒被打擾,證明沒有值得他露面的大事,便隨意地問道:「這些時日,外面可有動靜?朝廷是否趁此時機,對各部動手了?」

  在乜羅看來,這是最有可能發生的變化,趁著他這位番人首領不在,那些本就霸道的漢人官員,會挑選幾族最不服從管束的鎮壓,用來殺雞儆猴,警告其他番部。

  這種威懾多多少少有些效果,可從長遠看來,只靠殺戮,是不可能讓十萬帳番人歸心的,反倒會將那些戰戰兢兢的部族推向自己。

  當年李繼遷就是這樣發家的,宋軍屢屢敗之,團結在他身邊的党項人卻越來越多,乜羅有心借鑑。

  然而親信的回答,卻出乎了意料:「稟尊者,官兵並未動手,反倒是護送著五台山的高僧,行走各部,做了好多場法事!」

  乜羅臉上的隨意消失,變得凝重起來:「五台山高僧,行走於我麟州各部?什麼時候的事?」

  親信道:「就在尊者閉關之後!」

  「那就不是巧合……」

  乜羅喃喃低語:「利用佛僧,奪我根基麼?這法子高明啊!」

  同為河東路,他當然知道五台山是得朝廷扶持的佛門,山上寺院連綿,僧人眾多。

  而歷史上宋朝時期的僧人,確實成為戰爭的工具和倚重的力量,無論是章惇開梅山蠻,還是王韶熙河開邊,高僧都起到了相當關鍵的作用。

  可關鍵在於,現在又不是神宗朝,僅僅是仁宗朝早期,狄進此舉,屬於首創。

  乜羅真的沒想到,漢人官員會利用番人普遍崇佛的心理,將五台山的僧人請下山來,進行遊說。

  什麼時候,朝廷開始放下高傲,迎合番人的心理了?

  「新任知州的手段麼?與別的官不同,這個人很厲害……」

  乜羅心中警惕,沉聲問道:「僧人有多少?」

  親信回答道:「高僧十二,隨行僧眾三十多。」

  「果然不多!」

  乜羅瞭然,這個人數遊說各部,短短一個月時間翻不起什麼大的風浪,平靜地朝外走去,邊走邊吩咐道:「哪些部族動搖了,記下來!」

  他此次閉關,本意是讓官府動手,由此讓各部愈發感受到有自己這位首領在,才能一致對抗官府,現在對方出動佛門高僧,倒變成了對忠誠的考驗。


  如此也好,哪些部族值得信任,接下來納入親信,重點培養,哪些部族首鼠兩端,毫無忠誠,可以著手打壓,以儆效尤。

  這般整合後,也能讓各部更加緊密,凝聚力更強。

  至於五台山的那些僧人……

  乜羅眼中露出殺意,恰好「組織」的人手在麟州,不妨利用一二!

  「呼!」

  再吩咐了幾句,前方已是一亮,乜羅領著兩名親信走出暗道,來到屋外,沐浴在陽光下,深深吸了一口氣。

  任誰也想不到,他根本沒有去荒郊野外,就藏在楊家堡里,一旦真的出事,甚至能躲藏於官府衙門之中。

  此時喬裝打扮,再鑽入後門的馬車裡,一路出城,朝著他忠誠的部落而去。

  「尊者回來了!」「是尊者……」「尊者……」

  然而當乜羅循著小路,安然無恙地回到族中,穿上獨有的華貴衣袍,舉步邁入後,卻很快發現氣氛不對勁。

  對於他的歸來感到大喜過望的族人,數目並不多,更多人的反應是敬畏、詫異、驚慌,甚至有的目光中流露出質疑,接觸後又趕忙躲閃開去,將頭深深垂下。

  這是心虛的表現。

  「怎麼回事?」

  乜羅步伐不緊不慢,威嚴地行走著,心裡卻越來越不安。

  這可是他自己的部族甘谷部,占據了周遭最為肥沃的牧場,直接聽命的就有三千帳,難不成那些五台山僧人如此神通廣大,連這片根基都能動搖?

  尚未走到主帳,十數道身影團團圍上,都是部族裡的頭目,焦急地道:「尊者,你可回來了!」

  「進去說!」

  乜羅大手一揮,面無表情地走入帳內,然後用最短時間,得知了這一個月發生的具體情況後,臉上終於浮現出不可置信之色,一字一句地道:「你們的意思是,就因為四次失敗的救援,各族就降了那些賊禿?」

  「尊者!」

  部族裡的頭目聞言臉色再變,有幾人更是脫口而出:「不可對大師無禮啊!」

  「無禮……不可對大師無禮……」

  乜羅心頭狂怒,可看著族人的神情,又驀然生出一股恐懼。

  他並不知道烽火戲諸侯的典故,但其中的原理還是大致明白的。

  官府不斷釋放假消息,一次又一次地讓那些死忠於他的番人失望,再讓佛門高僧假惺惺地為番人求情,凸顯出佛門的慈悲為懷,並且展現出與官府溝通的能力。

  實質上還是恩威並施那一套,但最高明的一點是,這次官府並沒有寄希望於自己出面,直接讓番人聽命於朝廷,而是有了一群中間的僧人,作為調解,緩和矛盾。

  這裡終究是宋地,既然居住於此,番人的心中多少還是有些順服的,只是多年來官府對於番族部落的欺壓,以及民風文化的隔閡,讓他們很難相信朝廷的誠意,哪怕有一些態度較好的官員,沒過幾年調走,又會故態復萌,重新回到衝突與對抗。

  結果現在,佛門出面,番人依舊不信官府,但對於僧人卻從原本虛無縹緲的崇敬,變為了現在實質性的敬仰。

  以致於自己部族裡的手下,聽到他罵賊禿,都接受不了……

  剛剛還想考驗各部忠誠,現在看來,也別考驗了……

  這裡可是他自己的部族,都變成了這副模樣,那其他原本依附的部族,又會是何等反應?

  「一月不到……短短一月不到……我十數年的心血啊!」

  「終究不是貴種……不是貴種……」

  不知怎麼的,此時乜羅的心理湧現出的,不是對閉關的後悔,而是對出身的絕望。

  他早年十分嫉恨吐蕃贊普的高貴血脈,哪怕一文不名,僅僅有個好血脈,也能成為青唐吐蕃名義上的首領。

  但他也為之驕傲過,自己不是貴人出身,依舊能憑藉能力,一點一點地積累威望,獲得了如今的地位。

  可結果,十載努力,一朝崩塌。

  如果他是贊普後裔,絕不會這樣!絕不會!

  「尊者……尊者……?」

  眼見這位木然地立於原地,最後緩緩坐下,沒有半點反應,手下們面面相覷,終於慨嘆一聲,退了出去。


  「『祿和』,這點打擊,你就受不住了?」

  然而帳內並沒有安靜,伴隨著稚嫩又老道的聲音傳入,三道身影出現。

  「是你們!」

  乜羅雖然被突如其來的變數衝擊得失了態,但對於外界還是有警惕的,聞言立刻起身戒備,但見到來者後,才微微放鬆下來,又冷冷地道:「你們還敢過來?」

  來者正是「天山」燕三娘,假扮「肉傀」的燕四娘,還有眼神靈動的戴保。

  面對乜羅的質問,燕三娘哼了一聲:「為何不敢來?就因為你閉關了一個月,手下就失控了,便要遷怒於我們麼?」

  乜羅努力恢復尊者時期的語氣:「是不該遷怒伱們,然『組織』中人什麼時候開始講道理了?我若是真要將你們留下,又能如何?」

  「無謂之言,別試探了,本座此來的目的,你難道不知麼?」

  燕三娘毫不畏懼,伸出小手:「解藥甄別出來了麼?」

  乜羅失了根基,正是最忐忑的時期,見對方沒有強行動手,乾脆道:「『索魂鉤』的解藥,就是『離魂散』!」

  「嗯?」

  燕三娘心頭詫異,臉色則迅速沉下:「你在胡說什麼,『離魂散』對於身中『索魂鉤』的人來說,分明就是見血封喉的劇毒,這一點絕不會有錯!」

  「確實沒錯!」

  乜羅淡淡地道:「但那是用量的不同,『禍瘟』不愧是用毒的頂尖高手,所思所想絕非常人可比,他用的是以毒攻毒之法,但量只要稍有差池,解藥就成了毒藥!」

  燕三娘道:「如何證明?」

  乜羅道:「我自有辦法,你給我的三個盒子中,不是全份,卻已經是不同配量的『離魂散』,兩種是劇毒,一種是解藥!」

  雙方對視,雖然還沒有最後的實證,但燕三娘隱隱覺得,這人的思路可能還真是對的。

  關在機宜司大牢里的「長春」,也給予過三選一的機會,可根據京城機宜司不斷傳到前線的消息,「長春」至今沒有研究出來,整日還變得瘋瘋癲癲,精神已近崩潰。

  不誇張地說,將解藥給予「長春」,本就是一種精神上的酷刑,讓他看著能夠解決數年病痛的寶山而不入,時時刻刻都是折磨。

  但同樣的道理,將三選一的解藥給乜羅,事先也沒準備有所收穫,屬於是一個破局的藉口。

  沒想到無心插柳柳成蔭,「長春」身為老一輩,毫無頭緒,乜羅這位年輕一輩的「祿和」,倒是有了破解的思路。

  如果真能成功,那「組織」的一大殺手鐧就被廢除,棄暗投明的「陷空」白玉堂等人,也有了徹底脫離的機會。

  當然,明面上燕三娘假扮的還是前輩「天山」,對於解藥的需求迫在眉睫:「好!你儘管一試,本座願意等!」

  乜羅心頭稍定,如今的局面,再與這個「組織」的前輩高人翻臉,那正是四面楚歌,處處受敵了,所幸對方在此事上還是有耐心的,藉此機會,他開始改變稱呼,謀求援助:「多謝前輩信任,晚輩還有一個請求……」

  燕三娘眉頭一挑,立刻道:「你想借我們的力量,替你挽回番部的危局?」

  乜羅沒有否認:「不錯!」

  燕三娘搖頭:「你太高看本座了,你若要本座去替你殺個人,那倒是好說,這人心一旦變了,就是覆水難收,想要挽回,本座也辦不到!」

  乜羅卻覺得有戲,剛要說話,戴保突然開口:「我倒是有個法子,不知甘谷族長可願一聽?」

  「嗯?」

  乜羅早就在觀察這位,隱隱覺得此人既有股江湖人的小家子氣,眉宇間又有些來歷不凡的傲氣,聞言問道:「還未請教……閣下是?」

  燕三娘淡淡地道:「他號『神足』,原本也是『組織』的人,現在投靠了朝廷……」

  戴保微微一笑,驕傲地補充道:「我投靠了狄相公,如今已是機宜司的一員了!」

  「機宜司?」

  乜羅面色變了,猛地看向燕三娘:「前輩帶這麼個人來,是什麼意思?」

  燕三娘道:「很簡單,背離『組織』之人目前只有兩種下場,要麼隱姓埋名,但不久後毒發,悽慘度日,生不如死,要麼與朝廷合作,安身立命,一起毀掉『組織』!」

  「你們……你們!!」


  乜羅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會這般輕而易舉地揭露出如此重大的秘密,這些「組織」的叛徒居然都投靠了朝廷,下意識想要後退,又陡然立住,這個距離再喚護衛已經來不及了,咬牙切齒地道:「原來如此!若非為了這場交易,我閉關一月,官府怎能動搖我在各部的威望?原來這自始至終,就是一個局!」

  「小子,別把自己看得太高!」

  燕三娘老氣橫秋地道:「你會閉關,一來是因為『錦夜』的出現,令你感受到了不安,藉機躲避兇險,二者就算此次不閉關,狄相公入了麟州,你認為憑你們番人部落,真能對抗那位河東路經略相公?」

  戴保接上:「你折騰得再厲害,就是用自己的基業,給夏州的李德明擋災而已,那正是『組織』願意看到的,『司命』就在夏州!」

  乜羅胸膛劇烈起伏,半邊臉因為怒火而微微發紅,但另外一半又藏於黑暗中,保持著劇變後的冷靜思考。

  別說一個月之前,就是剛剛出關時,他雄心壯志,都會覺得這是屁話,可現在殘酷的事實擺在面前,他不得不承認,對方說得沒錯。

  那位麟州知州,兼河東路經略相公,真要對自己這位番族首領下手,他根本贏不了。

  區別只在於,官府是不是在番人身上耗盡了精力,沒有繼續攻擊西夏的機會,也就是為李德明擋了災,還是先解決了他們這群不安分的番人,再氣勢如虹,一鼓作氣地攻下西夏。

  無論哪種結局,乜羅都萬分不甘,無法接受,偏偏就在這時,戴保繼續道:「甘谷族長,留給你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哦,你真的要頑抗到底,以保党項李氏的安危麼?」

  乜羅緩緩地道:「所以閣下的法子,就是投靠朝廷?」

  戴保道:「你本就是朝廷的武官殿侍,這條路其實一直都在,只是你此前不願意踏踏實實走罷了!」

  乜羅深吸一口氣:「條件呢?」

  戴保抱了抱拳,滿是敬意:「狄相公讓我給你帶兩句話!第一句是,青唐吐蕃內亂不休,機會難得,你想不想成為吐蕃的首領?」

  乜羅猛然愣住:「我?吐蕃的首領?」

  戴保心中也很緊張,但對方的反應和那位料想的一模一樣,頓時增添了底氣,微笑著道:「狄相公的第二句是,正因為你出身不高,卻能為河東十萬帳番人首領,朝廷才會選你,這個道理,你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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