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天子之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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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氏唇角泛出些柔和的笑意:「走吧,天不早了,晚上外面冷,怕影響了皇上的身子,早去早回。」

  寧熙帝此刻中了魔怔一般,像個聽母親話的孩子,頻頻點頭。

  赫連氏叫青嬋去跟姚福壽打聲招呼,讓藍亭跟在後面提著燈籠,與皇上趁著半明半晦的天色,乘著輦,去了鳳藻宮。

  鳳藻宮,果真已經沒幾個人。

  門前一個守門的太監見貴嬪攙著皇上來了,嚇了一跳,話都說不清楚了。

  打從停靈開始,一個弔唁的都沒,皇后本就是戴罪時病逝,誰敢蹚這個渾水?加上宮裡的人大多都是跟紅頂白,主子人都沒了,還死得不光彩,他們還來拜祭幹嘛。

  只聽貴嬪吩咐下來,太監才醒悟,將皇上引了進去。

  寧熙帝一路進去,見堂堂皇后的居所如今破敗不堪,偌大的宮殿,下人連五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情不自禁身子顫抖起來。

  靈堂設在鳳藻宮的正殿。

  門前喪幡在夜風中飄揚,白色燈籠燈影憧憧。

  殿內,兩根牛油白燭燒得快到盞底,燭油融了一地,中間安置著一具楠木棺槨,外面的套棺還沒掩上,棺材蓋也開啟著。

  寧熙帝步履停下來,只聽赫連氏一聲「皇上」,才回過神。

  今天是最後一天能看見她了,明天之後,就是真正的陰陽兩隔了。

  寧熙帝喉結一動,掙開赫連氏的攙扶,走了過去,借著靈堂內的燭火,朝裡面看去。

  蔣氏的遺體清理過,壽衣齊整,五官稍修整過,栩栩如生,一如生前那麼嚴肅端莊。

  寧熙帝幾乎覺得手一觸,她會醒過來,可碰到她臉頰的皮膚,觸感冰冷,毫無彈性,緊縮感,是屬於死人的皮膚,才雙目通紅,身子險些支撐不住。

  這個少年時就在自己身邊的人,真的是沒了。

  他沒有計算過蔣氏在他的生命里有多重要,甚至好多日子不見她,也沒覺得怎樣,反正,她永遠都會在鳳藻宮裡守著,可這一刻,他卻好像魂魄離開了軀殼。

  眼光一移,他眉頭一皺,忍住奪眶的淚,手伸到蔣氏屍身旁邊,聲音顫抖:「這,……這是什麼?」

  赫連氏一疑,幾步過去,只見皇后的身畔,露出一小疊黃緞金綢,似是壓在遺體下面,露出了一點邊緣,仔細一看,竟像是衣物,再小心翼翼地抽出來,攤開,果然是衣物。

  看大小,是新生嬰兒的衣物。

  門口,一名守靈的鳳藻宮嬤嬤哪裡想到皇帝會來,看見兩人似是發現棺材裡的東西,連滾帶爬著進來磕頭:「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赫連氏臉色一變:「這是你放進去的?皇后的棺槨內,豈容你隨隨便便放些東西!」

  寧熙帝卻沒有動怒,只是拿過那套嬰兒的衣服,捏在手指間,像是猜到些什麼。

  嬤嬤哭道:「皇后在思罰殿病逝的前幾天,托人帶過話給奴婢,說……說萬一她去了,一定得將她收藏在柜子里的這套衣物放進她棺材,與她一塊兒陪葬!老奴當時大吃一驚,只當娘娘隨便一說,沒想到幾天後,娘娘果真就去了!老奴在鳳藻宮伺候了一輩子,娘娘這麼點兒遺囑,不忍心不遵從啊,就偷偷塞了進去——」

  赫連氏蹙眉:「這是什麼東西?」

  寧熙帝手一緊,掐得嬰兒衣物發了皺,只覺心跳得厲害,只聽嬤嬤哽咽著回應:「……是娘娘曾經懷孕時給小皇子準備的衣裳,後來娘娘小產了,這套衣裳卻一直留著……」說著,擦了把淚,「……奴婢怕她睹物思人,見著傷心,曾經勸娘娘丟了算了,可娘娘說,指不定以後還有用呢?可是……卻再沒用上了……現在娘娘去了,也不忘記將這套嬰兒衣裳帶著一起走,一定還是放不下給皇上生兒育女的念頭……」

  赫連氏目中有些動容,嘆了口氣:「你起來吧,出去。」說著,看了寧熙帝一眼,將他手裡的嬰兒衣物輕輕拿過來,重新放進蔣氏的遺體邊。

  寧熙帝呆呆地由她拿去,半晌才慘然一笑:「她原來是在乎的……朕總當她無所謂,早就沒將流產的事放在心裡了。原來這麼年,她一直惦記著,還一直想要重新為朕添丁……可……」

  可這些年,他連鳳藻宮都來得少,又怎麼讓她生兒育女。

  他心頭大悲,這些天鈍刀子割肉的慟感一瞬全都跑了出來,猛然加劇,垂下頭,重新望一眼棺槨中的人,胸中一刺,「哇」一聲,彎下腰,吐出一小口血。


  「皇上——」赫連氏一驚,攙住他,「妾身陪您回養心殿——」

  「不,」寧熙帝慢慢推開她,坐下來,靠著棺木,掏出帕子擦乾淨手:「來都來了,朕想多坐會兒,陪陪她。」

  赫連氏見皇上執意,也不敢強求,見他雖吐了血,卻又好像已經習慣了,只得站在一邊,若是情況不對再喊人來。

  赫連氏佇立一邊,目光靜柔,落在皇上身上。

  男子面色呆滯,毫無光彩,充滿著深深的自責。

  本以為他來送皇后最後一程,心裡舒坦些,沒料今晚一行,倒適得其反,讓他更加陷入懺悔和愧疚,不能自拔。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夜色加深,燭火也即將燃盡,寧熙帝才晃悠著站起來,好像三魂六魄都不見了,攙著赫連氏的手臂,離開了靈堂。

  出了鳳藻宮,上輦之前,寧熙帝的精神才稍微振作了一點兒,看了赫連氏一眼,鼻音濃濃,語氣溫和:「今晚上辛苦你了。」

  赫連氏垂眸:「能為皇上解憂,是妾身的本分和福氣,怎麼談得上辛苦。」

  寧熙帝嘆息道:「你性子一向柔順謹慎,從來不做不合規矩的事,今晚不經通傳就來養心殿,肯定不是只為了開導朕吧。玉煙啊,有什麼話,就說吧。」

  赫連氏短短猶豫過後,跪了下來:「求皇上別讓秦王攝政,收回聖旨吧!朝上有郁宰相和景陽王,綽綽有餘了,再不然,成年的皇子也不止秦王一人,皇上大可挑其他皇子!大皇子、二皇子他們這些年也有建樹,攝政的職務,也是擔當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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