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老太后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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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3章 老太后的肯定

  摸著良心說,漢家還真有一種封賞,是只給死人的。

  ——異姓王。

  比如太祖高皇帝劉邦的大哥,即便早在太祖潛邸豐沛之時便已亡故,卻也還是被追封為:武悼王。

  自太祖皇帝白馬誓盟:非劉氏,不得王——尤其是在『非劉勿王』這一祖制的漏網之魚:長沙王吳氏一族絕嗣之後,異姓王在漢家唯一的存在可能性,便是追封亡者。

  但除此之外,漢家對待軍人,從來都不曾有過類似『死了功勞就更大些,活著功勞就稍小些』,又或是『死者為大,既往不咎』之類的慣例或潛規則。

  即便是拿太祖高皇帝年間的元勛功侯來說,活著等到劉漢開國者,也總是比那些死在開國前夜的將帥地位更加顯赫。

  但劉榮很清楚:在類似這樣的事情上,人們——尤其是政治人物們,很容易產生一種思維慣性。

  即:一位戰死沙場的將領,其陣亡本身,也是一種貢獻。

  非但如此,該將領的英勇就義,還會成為朝堂官員判斷其作戰是否竭盡全力、是否貢獻出所有的重要判斷依據。

  簡而言之,便是:人家都戰死了,你還想怎樣?

  人家都把命給搭進去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你還不給人家算個功勞?

  對此,劉榮即便稍有不同的看法,也還是願意接受。

  ——一名將領,只要不是生前犯下了重大錯誤,從而導致戰爭進程產生明顯不利於本方的轉折,劉榮便樂得承認:一名為國捐軀的將領,至少靈魂是高尚的,對國家是有貢獻的。

  一名願意死戰不退的將領,精神是值得肯定的,功勞是值得承認的,烈士待遇,也是人家應得的。

  但在此基礎上,劉榮還要引導著整個朝堂——整個漢家政壇,都逐步接受另外一個現實。

  活著,不是罪過。

  只要不是臨陣潛逃、畏敵避戰之類,那在相同的客觀條件下,活著結束戰爭的將領,並不比為國捐軀者貢獻更小。

  就拿太宗皇帝十四年,率部死戰朝那塞,最終以全軍覆沒的代價,為漢家換來反應時間的故北地都尉孫卯,同過去這個冬天的程不識對比;

  ——孫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不可敵而敵之,這種大無畏的精神,劉榮由衷敬佩!

  而在過去這個冬天,程不識同樣以相對劣勢的兵力死守朝那塞,在本方總戰損超過兩成——尤其是在北地都尉部戰損超三成的情況下,依舊牢牢守住了朝那塞!

  如果說,故北地都尉孫卯值得肯定的,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以生命為國家爭取到了戰略反應時間的話,那程不識在此戰中的貢獻,便是毋庸置疑的專業成就。

  守住朝那塞!

  將匈奴人擋在邊牆外!

  從源頭上,杜絕了太宗皇帝十四年,那近乎喪師辱國的狀況再次發生!

  所以在劉榮看來,故北地都尉孫卯,是類似後世幾位英雄——如雷英雄、邱英雄般的榜樣式人物;

  其事跡值得傳頌、讚揚,其精神值得發揚。

  而程不識,卻是實打實的從戰略角度上,為國家做出了重大貢獻,且前途無量的高級將帥胚子。

  都不用說旁的;

  自有漢以來凡五十餘載,匈奴人哪次超萬人以上規模的入侵,是連漢家的國門都沒敲開、連漢家的領土都沒踏入,便灰溜溜空手而歸的?

  別說是萬人以上規模的大範圍入侵了;

  在代北雁門,及雲中、上代等郡,匈奴人隨便湊個百十來騎,便是起碼要燒殺搶掠好幾個村莊,才願意連吃帶拿的滿載而歸的!

  至於呈集團式的大規模入侵,無論是太祖高皇帝年間的平城戰役,冒頓單于兵臨代都晉陽,還是太宗孝文皇帝年間,匈奴先鋒出現在長安附近;

  ——每一次,匈奴人都好像是逛街般,輕鬆寫意的深入漢家腹地。

  過去這個冬天,是漢家自開國以來,第一次在一場邊防戰爭中,將匈奴人的入侵意圖完全挫敗,讓匈奴人沒有搶走哪怕一粒米、一尺布,及哪怕一個漢家青壯。

  或許如今的漢家朝堂,還沒有意識到這個現實有多恐怖。

  但沒關係;

  劉榮會一點一點告訴整個朝堂:這一戰,是漢匈百十年紛爭過程中,至關重要的一個轉折點。


  而在此之前,劉榮首先要做的,便是通過一個一千二百戶食邑的徹侯爵位,來向天下人昭告:天子榮新元元年冬,漢匈朝那一戰,漢家大勝!

  即便有人會陰陽怪氣,說些』程不識損兵折將,盡顯王者之姿,右賢王毫髮無傷,仍舊難掩頹勢『之類的話,劉榮也依舊要這麼做。

  而劉榮的這一舉動,倒是難得得到了東宮竇老太后的鼎力支持。

  「皇帝,做的好啊~」

  長樂宮,長信殿。

  聽聞劉榮,將上午發生在北郊的事娓娓道來,竇老太后那盡顯老態的面龐之上,也難得湧上一抹欣慰之色。

  緩緩點下頭,認可了劉榮的作為,老太后悠然一聲長嘆,便開始回憶起了當年的往事。

  「我還清楚的記得當年,老上單于率軍叩邊——長安朝堂得到消息的時候,匈奴人的軍隊,都已經抵近蕭關了。」

  「北地、隴右被隔絕在關外,音訊全無;」

  「關中自渭水以北,無不是人心惶惶······」

  「——短短十數日,關中甚至開始流傳起『漢之將亡,衣冠落地,北蠻入主,遍地胡膻』的傳聞。」

  「等太宗皇帝下定決心,調動各路軍隊、將軍屯兵備胡之時,又傳來回中宮被匈奴先鋒點燃的消息。」

  「其實,也不用有消息傳回;」

  「那沖天火光、濃煙,隨便在長安找個民居屋頂,便已是能遠遠瞧見的了······」

  帶著追憶的口吻,說起自己記憶中,發生在太宗皇帝十四年的那段過往,老太后又是一聲悠長的哀嘆。

  許久,方從思緒中回過神,摸索著探出手;

  雖是握住了女兒劉嫖的手,但嘴上,卻是稱讚起了落座於殿內東席,仍略帶茫然之色的程不識。

  「程將軍,是太宗皇帝年間的老臣了。」

  「——若我沒記錯的話,程將軍便是在當年那一戰,起於雁門?」

  「眨眼間,這都過去了整整二十年。」

  ····

  「當年的小中郎,已成了如今老臣謀國的宿將;」

  「當年的皇長孫,如今也做了我漢家的縣官。」

  「卻是我這老婆子,已是不知道我漢家的程將軍——乃至我漢家的縣官,究竟長得一副怎般模樣了······」

  說話的功夫,便見兩支巨大的木箱,被宮人們合力抬出;

  箱蓋被掀開,頓時亮出一排排、一列列黃燦燦的金餅。

  「官、爵,是皇帝給的;」

  「早在戰前,我就說過:每斬下一顆匈奴首級,我這瞎眼老婆子,便皆另有賞賜於將軍。」

  「——這千金,是我替太宗孝文皇帝,謝酬與程將軍的。」

  「當年一戰,為太宗皇帝引以為畢生之恥;」

  「賴程將軍之忠勇,這份恥辱,也總算是得以血復······」

  隨著老太后半帶感激,半帶唏噓的話語聲,程不識也總算是從迷茫、呆愕的狀態中稍稍回過神。

  略有些遲鈍的看向殿內,那陳列於木箱內的一千枚金餅,又如夢方醒般,從座位上彈將而起!

  對著老太后便是沉沉一拱手,嘴上焦急道:「太皇太后厚賞,臣,感激涕零!」

  「然敗軍待罪之臣,於邊塞損兵折將,連軍中將帥都已無顏以面······」

  「更何況出征前,太皇太后已先賜千金;」

  「有負太皇太后期許,臣羞退太皇太后先前之賞都來不及······」

  說著說著,程不識便再度低下頭去,顯然還沒能從過去的慣性思維,以及自己『過大於功』的主觀判斷中回過神來。

  卻見老太后滿懷唏噓的又發出一聲長嘆,又輕輕捏了捏女兒劉嫖的手,示意女兒替自己上前,將跪地的程不識扶起。

  又過了片刻,老太后才悠悠開口道:「在這件事情上,皇帝是對的。」

  「搶回陣亡者之屍,便可盡得其生前之財、產——這本就是匈奴的冒頓單于,為應對我漢家的斬首計功之制,而做出的應對措施。」

  「多年以來,我漢家不知有多少將士,被匈奴人的這個制度所害。」


  「——有功者,沒有得到自己應有的武勛、榮耀,陣亡者也沒有得到自己應有的待遇、照拂。」

  「皇帝有心改變這一現狀,是對宗廟、社稷大有裨益的好事。」

  「至於將軍,不過是碰巧趕上了;」

  「大可不必覺得皇帝,是為了保下將軍的前程,才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說著,老太后還不忘側過身,象徵性的探出手,在劉榮的耳朵上輕輕捏了捏。

  嘴上也不忘含笑說道:「若皇帝真敢亂來,我這瞎眼老婆子,自也不會由著皇帝的性子。」

  「就算是為了程將軍,我這瞎眼老婆子,那也是要揪一揪皇帝的耳朵,好生為太宗皇帝、孝景皇帝,教訓一下不肖子孫的······」

  隨著老太后這一番話話語,殿內原本還有些沉重的氛圍,也是隨之輕鬆了起來。

  老太后身旁,年方及冠的少年天子含笑而坐,仍由老太后將手從自己的耳朵上移開,又自然的握住了自己的手。

  而在老太后另一側,經過老太后這段時間的反覆告誡,劉嫖顯然也已經接受了現實——自己,恐怕無法成為天子榮的岳母;

  故而,劉嫖也不復過去那般賊眉鼠眼,逮著機會就要站出來作妖的架勢,反而帶著和善的笑容,為老太后輕輕揉捏起了大臂。

  而在殿中央,才剛被劉嫖扶起不久的程不識,卻是一臉動容的低下頭,沉默良久,終又是『咚』的一聲跪倒在地。

  「臣,不敢不受恩!」

  「謝太皇太后、陛下厚恩······」

  見程不識這般模樣,齊身落座於御榻上的『兩位皇帝』——老太后和劉榮,不約而同的露出了一抹酷似的淡笑。

  見祖孫二人如此反應,劉嫖也適時含笑起身,都不用老太后招呼,便自覺承擔起了自己工具人的職責。

  一邊再次將程不識從地上扶起,嘴上一邊也不忘含笑調侃道:「我說將軍這性子,怎就這般實誠?」

  「——想當年,太宗皇帝細柳閱兵,周亞夫別說是跪了,便是拱手作揖,都要扯一個『甲冑及身,不便全禮』的幌子,只拿拳頭捶一下胸前了事。」

  「怎到了將軍這裡,得了賞都還不高興,跪了又跪,跪了又跪;」

  「將軍的身子受得住跪,我這身子骨可弱——可經不起將軍再跪幾回、母后再讓我扶上幾回了······」

  又是一番滿含善意的調侃,殿內的氛圍頓時再輕快幾分。

  卻見程不識面上,仍不見得到太皇太后千金賞賜、當朝天子敕封以侯的喜悅笑意;

  仍舊是一張面癱臉,一板一眼的對劉嫖拱手道:「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

  「我輩武人,得太皇太后、太后、陛下高官厚祿以榮養,自當於戰陣之前拼死而戰。」

  「些許微末之功,本就是我輩武人因盡之份,不敢奢求封、賞。」

  「得太皇太后、太后、陛下垂愛,自當戰戰兢兢,再三叩謝皇恩浩蕩······」

  說著,程不識作勢便要再跪,卻被劉嫖眼疾手快的伸手攔去;

  阻止了程不識下跪的動作,便見劉嫖又嗔怒著一擺手,好似二八少女般,同御榻上的老太后撒起了嬌。

  「母后~」

  「您瞧這榆木腦袋,甚是無趣的緊!」

  「女兒可不管了,要跪,就讓這榆木腦袋跪著吧!」

  言罷,劉嫖便『氣呼呼』的一拂袖,快步走回老太后身側,委屈巴巴的低下頭;

  手上,卻也沒忘繼續為老太后,揉捏起那隻遍布橫紋的手。

  女兒這幅模樣,倒是惹得老太后難得一陣暢笑,便是一旁的劉榮,也是忍著噁心陪笑了一陣。

  笑罷,老太后還不忘借著『教訓』女兒劉嫖的機會,再道:「莫要胡鬧。」

  「程將軍,那可是為太宗皇帝洗刷冤屈,為我漢家一雪前恥的大功臣!」

  「能扶這樣的功臣起身,那是你的福氣。」

  「若非我這瞎眼老婆子不便,這等好事,還輪不到你來代勞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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