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爵酬英雄,祿賜忠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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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1章 爵酬英雄,祿賜忠臣

  程不識是否有罪?

  按照漢家原有的軍功審核標準,程不識就算是罪不至死,也至少是政治生涯盡毀。

  ——要知道太宗皇帝年間,雲中守魏叔僅僅只是謊報了兩顆首級,便被太宗皇帝毫不遲疑的下獄!

  若非易老馮唐刻意偶遇,並斥責太宗皇帝『國有良將而不知用』,彼時的雲中守魏叔就算能成為周勃之後,第二個活著走出廷尉詔諭的人,也必然會被罷官免爵,回家種田。

  僅僅只是多報了兩顆敵軍首級,一郡之守——尤其還是邊郡中,戰略意義最大,同時也最為重要的雲中郡守,尚且在鬼門關外走了一遭;

  程不識一戰倒欠浮斬四千餘,這要是放在太祖高皇帝、呂太后年間,程不識連蕭關都看不到,便會被直接處死在北地,甚至是朝那塞。

  從這個角度上來看,程不識有先前那般反應,也著實算不上奇怪。

  雖然不明白程不識的好兄弟韓頹當,為什麼沒有就此事同程不識打一聲招呼,但劉榮也依舊能理解程不識此事的心情。

  一來,程不識是『知道』自己前途無望,必然會就此被雪藏不說,更極有可能再也無法得到領兵機會。

  考慮到當下的時代背景,甚至可以說:此戰過後,若程不識沒有自留體面,那以後,這名聲便算是臭了!

  畢竟漢人極重風骨,視名譽甚於生命;

  如此奇恥大辱,若還不自留體面,那也就可以斷定這個人,絕對算不上個要臉的。

  二來,便是那四千多埋骨邊關的將士,對於程不識而言,也是一份相當沉重的道德負擔。

  雖說慈不掌兵,義不掌財;

  作為一個成熟的、合格的將領,程不識也很明白這個道理;

  但那,是四千多條鮮活的生命。

  是四千多個家庭的支柱——至少也是不可或缺的壯勞力。

  想想在後世,一個普通人哪怕是踩死了四千多隻螞蟻,也會覺得心中一陣沉悶;

  屠戶一生殺牛宰豬幾千頭,便會覺得自己『殺伐過重』,來世必定不會有好報應。

  甚至於一把宰殺過上千頭牲畜的刀,都能被一些愚昧的百姓強加上神話色彩,將一柄平平無奇的殺牛刀,神話成鬼神觸之即死、碰之即亡——饒是仙神大能都要退避三舍,不敢針鋒相對的神器。

  這些,可都是後世近現代的事;

  而今,卻是距離後世兩千多年,鬼怪之說極為普遍,甚至得到官方認可的落後時代。

  後世近現代,一把殺牛刀能因為『殺伐過重』而成為神器;

  在如今漢室,一個害死數千部下將士的將軍,又會成為什麼?

  ——百十年前,秦趙長平一戰,武安君白起坑殺四十萬趙卒,為天下人驚駭欲絕的稱之為:人屠!

  間接害死這四十萬趙地丈夫的趙括,也將紙上談兵的罵名遺臭萬年。

  五十多年前,太祖高皇帝糾集諸侯聯軍足五十六萬兵馬,被項羽三萬精騎殺的個丟盔卸甲,從楚都彭城一路追殺到梁地的滎陽;

  沿途更是將兒女,也就是後來的孝惠皇帝劉盈、魯元公主劉樂二人直往車下踹,為的卻只是讓馬車走的更快些,以免被追兵追上。

  那一戰,說是太祖劉邦敗光了諸侯五十六萬大軍,但實際上,這五十多萬人當中的絕大部分,都只是潰散。

  真真切切在戰場上丟掉性命的,大抵在三到五萬之間。

  可即便是這三五萬人,也讓霸王項羽多了個『似人屠』的罵名。

  以至於後來,霸王烏江自刎,漢王開國建祚,關東仍舊有不少人在說:若非當年彭城一戰,項王殺伐過甚,傷了天和,最後未必就會是漢王坐了天下。

  再到三年前,吳楚七國之亂。

  南方,吳楚聯軍大舉西進,進逼睢陽;

  東方,齊系在膠東半島打出了狗腦子,愣是半點沒幫上吳王劉濞的叛軍主力。

  這兩個戰場,長安朝堂應對的都還算順利。

  唯獨趙地,趙王劉遂聯合塞外匈奴不成,又猶豫不決間遲了一步,被曲周侯酈寄堵在了國度邯鄲。

  最終,酈寄使盡渾身解數,都沒能攻破趙王遂的邯鄲城,不得已奉先孝景皇帝之令,引大河之水以淹邯鄲。


  那一回,邯鄲城說是被『盡淹』,但實際上並沒有死多少人。

  真正的損失,是那些被沖毀的作物、被河沙覆蓋而不再適宜耕作的土地,以及被衝倒的房屋、建築。

  可即便如此,酈寄當年此舉,也是引發了整個趙地的強烈不滿!

  在過去三年的時間,酈寄更是遭受了不下十次的刺殺——無一例外,刺客皆為趙人!

  為了安撫趙地百姓的情緒,先孝景皇帝更是不得不在趙王遂畏罪自盡後,將趙國這麼一個戰略意義重大的戍邊王空置。

  時至今日,曲周侯酈寄的名字,卻依舊是最能激怒趙人的字眼、趙地,也依舊是曲周侯酈寄寧願繞道關外草原,也絕不會踏足的禁地······

  知道了這些往事,再看來程不識,也就不難想明白麾下陣亡四千人,究竟是個什麼概念了。

  ——敵對方的殺人者,尚且被天下人所唾棄,更何況是『害死』麾下將士的本方將領?

  所以對於程不識的反應,以及跟著程不識入朝,擺明了是要為程不識說話的北地諸將,劉榮一點都不感到意外。

  至於劉榮毫無徵兆的轉折,卻是讓在場眾人——無論是程不識及北地諸將,還是劉榮身後的朝中百官公卿,更或是程不識的老兄弟韓頹當,都被劉榮這一聲驚雷,給炸了個外焦里嫩······

  「陛下。」

  不出劉榮所料——最先站出來說話的,依舊是外朝的代表:丞相劉舍。

  作為丞相,尤其還是以』幸臣『聞名,甚至是藉此成為丞相的百官之首,劉舍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天子黨羽。

  但這並不意味著劉榮的每一個舉動、措施,都能得到劉舍的無條件支持。

  作為丞相,劉舍首先是一個政治人物、是外朝的代表;

  而後,才是天子最堅定的擁護者。

  原則上,劉舍大概率不會反對劉榮的舉措,且絕不可能因為和劉榮意見相悖,而同劉榮產生激烈的矛盾。

  但在劉榮做出一些匪夷所思,至少是不為當下時代所接受的舉動時,丞相的職責又促使劉捨去勸阻劉榮。

  ——最起碼,也要向劉榮要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

  用後世人更容易理解的話來說,便是:作為幸臣,劉舍自己可以沒有原則;

  但作為丞相,劉捨得給朝堂內外,那些有原則的臣子一個交代。

  這個交代,劉榮自也不至於捨不得給。

  只是在給出這個』交代『之前,劉榮也願意給足劉舍表現自我的機會。

  」陛下雄才偉略,為我漢家革新軍功核算之制,此誠宗廟、社稷之福。」

  「——臣,謹以為天下賀!」

  「然······」

  不出任何人預料的彩虹屁,緊接著就是同樣不讓人感到意外的轉折;

  便見劉舍深吸一口氣,先是對不遠處,仍呆跪在地的程不識略帶歉意的一拱手,以表明自己並非針對程不識。

  而後,方面色複雜道:「昔,太祖高皇帝於東宮長樂,斬白馬而與功侯百官誓盟: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

  「——不如約,天下共擊之。」

  「自高皇帝白馬誓盟,我漢家屢有因功獲封為侯者。」

  「有梧侯陽成延,曾為秦軍匠,受太祖高皇帝任為少府,主監督造長樂、未央二宮,後又都建長安城——因督造之功、匠人之術,而獲封侯爵食邑五百戶。」

  劉舍話音落下,人群中當即走出一道老邁的身影,面帶感激的對劉舍拱手一拜。

  卻非初代梧侯陽成延,而是二世侯:陽去疾。

  作為開國元勛中,底氣最不足的工匠侯,尤其還是元勛功侯中食邑最少、政治成分最平常的小侯爵,梧侯一脈這些年,幾乎可以說是毫無存在感。

  尤其是在初代侯陽成延離世後,二世侯陽去疾,愣是連亡父一手搭建起來的漢少府都沒能進去!

  能有這麼個機會在天子面前露臉——哪怕只是被順帶提了下名字,對於梧侯家族而言,也完全可以算作是恩德了。

  對於陽去疾的拜謝,劉舍也沒有心虛,只坦然受之。

  而後再道:「還有故南皮侯、章武侯這樣的外戚恩封侯,因為謹守外戚本分,又為天子羽翼、為國臂膀,而獲封為侯。」


  這話一出,外戚們看向劉舍的目光,頓時便帶上了一抹不善。

  ——太祖高皇帝白馬誓盟:非有功,不得侯。

  你外戚有個哪門子的功?

  單就是『恩封侯』三個字,就足以說明一切了。

  至於劉舍提及此,為何會引起外戚群體的強烈不滿,自然是由於這些外戚,本身就是有些心虛的。

  而且比起梧侯家族的心虛,外戚群體的心虛來的更加強烈。

  畢竟人家梧侯,雖然立的不是軍功,但也好歹是長樂、未央兩宮,以及整個長安城的總工程師——人家有功勞,僅僅只是沒有軍功而已;

  可這些個外戚,那是有一個算一個,個頂個的沒用!

  就說當朝最大的外戚家族竇氏:碩大一個家族,男丁足有上百,愣是只挑出一個竇嬰拿得出手,外加一個中人之姿的竇彭祖能勉強湊數。

  剩下近百號人,愣是連一個能湊數的都找不出來!

  甚至就連竇彭祖,都是因為襲爵南皮侯,才勉強具備了湊數的資格······

  就這,竇氏一族都還被朝堂內外稱讚,說是三五帝以來,從來沒有哪個外戚家族,有如今竇氏這般賢善。

  竇氏尚且如此,劉榮的母族栗氏,那自然就更不用多說了。

  可最終,還是由魏其侯竇嬰站出了身,代表因病沒能到場的章武侯竇廣國,面色自然的對劉舍一拱手。

  ——外戚侯怎麼了?

  竇嬰自己又不是外戚恩封侯!

  魏其侯國幾千戶食邑,那可都是竇嬰拿實打實的軍功換來的!

  你竇氏被『恩封侯』幾個字戳中勾點,關我竇嬰什麼事?

  對於竇嬰的拜謝,劉舍卻是帶著更甚一分的謝意,對竇嬰拱手一回禮。

  再然後,劉舍終是深吸一口氣,略帶自嘲的笑著低下頭,用手背在自己身上一掃。

  「自然,還有臣這樣,只因為本屬項姓,後棄暗投明,而被太祖高皇帝賜予國姓,恩封為侯者······」

  聽劉舍將自己的桃侯也歸為『恩封侯』,外戚們的臉色稍為好看了些。

  至於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先祖因功獲封的元勛軍功侯,卻滿是驕傲的昂起頭了,往向劉舍的目光中,更莫名帶上了幾分不屑。

  丞相怎麼了?

  奸佞小人罷了!

  有本事比比祖上,誰家更牛?

  對此,劉舍依舊是坦然處之,僅僅只是象徵性的自嘲一笑,旋即便對劉榮正色再拜。

  「自有漢以來,凡獲封為徹侯者,無不有功。」

  「——或為軍功,或為匠功,更或為歸義之功、從龍之功。」

  「便是無有功勳者,也至少當因其溫良賢善、恭孝純真而獲封。」

  「然今,程不識自北地歸朝,一戰而沒我漢家善戰之士足四千餘!」

  「縱匈奴搶屍之俗,使程不識部應得之斬獲、首級銳減,也絕不到非但無過,更反有功——乃至功及封侯的程度。」

  ···

  「程不識浮斬欠四千餘,陛下以革新之軍功核算新制,免程不識作戰不力之罪,臣不敢有二言。」

  「然程不識縱無罪,也絕不該被定為有功啊······」

  這番話,算是說到了在場眾人,尤其是功侯們的心坎里。

  ——憑什麼?!

  憑什麼程不識打一場仗,斬獲不到一百顆首級,折損了四千多將士,卻能因功封侯;

  反觀大傢伙,為了爵位不在下一代遞降,還要費盡心思的去拿錢堆、帶著家兵奴僕上戰場,才能換來一個『功過持平』的結果?

  今天,陛下必須治程不識的罪!

  若不然,可就別怪大傢伙有樣學樣——日後每逢戰事,就都盯著首級一百顆,陣亡四千人的標準去搞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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