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好迂腐的程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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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1章 好迂腐的程不識

  在長安,對邊牆戰事期望樂觀的劉榮,已經按部就班的開始著手布局起了原內史、現大農的拆分工作。

  而在北地郡西北門戶:朝那塞,程不識卻是自開戰日起,都沒能睡上哪怕一個好覺。

  「塞外斥候銳騎,可有傳回不妥?」

  中軍大帳之內,程不識饒是已經疲憊不堪,卻仍舊是脊樑筆挺的站在帳內靠里側位置,那張懸掛而起的羊皮堪輿前。

  沉聲一問,當即便有一名軍官上前,朝程不識的背影拱起手:「稟將軍!」

  「除三日前,傳回白羊部大營內,羊首大纛離奇消失外,再不曾傳回不妥。」

  「——白羊部羊首大纛雖然消失在營內,卻並沒有一兵、一卒從白羊大營內走出。」

  「末將等皆以為,此乃右賢王伊稚斜的疑兵之計。」

  聞言,程不識仍是頭也不回,定定的看著堪輿之上,一處標有『朝那』的紅色三角。

  嘴上倒是不忘瓮聲交代道:「兵法者,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縱是疑兵之計,也不得不防。」

  「——傳將令:塞外斥候,再加十隊。」

  「斥候回報,從先前的每二日必報,改為每日朝、夕各報!」

  「查探範圍,也從原先的方圓二十里,擴大至塞外方圓三十里,外加匈奴各部宿營地。」

  ···

  「再派人傳信車騎將軍:胡生異動,或有白羊部銳騎繞道過朝那,奔襲蕭關。」

  「讓車騎將軍多加小心,萬不可使蕭關有半點閃失。」

  「若有餘力,可廣布斥候於蕭關之外——朝那至蕭關一線。」

  將令下達,自是當即有將官領命而去,迅速調集輪休的斥候精騎,再出塞外查探軍情。

  而在程不識所在的中軍大帳,眾將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究沒人敢開口發言。

  ——再加十隊斥候!

  算上最開始的三十隊,以及後續接連加了三次的三十隊,這都七十隊了!

  每隊斥候二什,便是二十人。

  朝那塞滿共不到兩萬兵力,程不識卻先後投入一千四百兵力——尤其還是精銳斥候去查探敵情!

  考慮到斥候平均每日十人以上的傷亡率,眾將官實在很難不在心中,對程不識的安排生出些許意見。

  但程不識卻很清楚:戰爭,打的從來都不是照面那一哆嗦,而是從軍隊自內陸開拔,一直到班師回朝的整套流程。

  從大軍開拔,到一路上的行軍;

  從抵達戰場之後安營紮寨、安排防務;

  再到戰前的情報搜集、戰時對整個戰場的掌控。

  毫不誇張的說:在這個沒有任何高科技通訊技術的時代,斥候部隊,不單是將領了解戰局的唯一依仗,甚至完全可以說是勝負的決定性因素!

  在正式開戰前,雙方的斥候部隊,往往會早一步開啟慘烈的騎兵遭遇戰。

  輸的那一方,不單會因『首戰失利』而士氣低落,同時還會喪失對戰場的掌控權。

  用後世人更容易理解的話來說,便是戰場遮蔽。

  斥候打不過對方,『戰爭迷霧』就會衍生到本方軍營門口,外面發生了什麼,敵人有什麼動作,都將成為徹徹底底的未知數。

  ——程不識不得不承認:如今漢家,還不具備在戰場上、在開戰前戰勝匈奴斥候,對達成匈奴人『戰場遮蔽』的能力。

  這並非由於漢家的斥候,在戰鬥力、技戰術能力上遜色於匈奴騎兵,而僅僅只是數量差距。

  匈奴騎兵,每一個都是弓馬嫻熟的戰士!

  至於匈奴騎兵中的王牌:射鵰者,更是騎兵技戰術掌握的天花板!

  而這樣的精銳王牌,匈奴人的每一個部族,都總能出那麼三五個。

  由這麼三五個射鵰者,帶領百八十個戰鬥經驗豐富的精騎,當即便是一支戰鬥力極強的斥候先鋒。

  反觀漢家,別說是精銳騎兵了;

  就連最普通的騎兵,都是死一個少一個,恨不能當寶貝似的藏著,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騎兵尚且如此——僅僅只是『會騎馬』『能作戰』的普通騎兵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斥候級別的精銳騎兵了。

  也就是北地;

  也就是北地郡的特殊兵種:北地騎士,能讓程不識咬咬牙,奢侈的用上千人規模的斥候。

  換作其他任何地方、任何人,都絕不可能在任何情況下,派出千人以上數量級的斥候部隊。

  ——不單是捨不得;

  就算捨得,你也得有這個條件不是?

  程不識很清楚:戰場遮蔽,幾乎等同於一隻腳邁向勝利;

  故而,即便是拼著每一天,麾下的精銳北地騎士都要損失兩位數,程不識也必須始終保證,自己腦海中的戰場是清晰的、透明的。

  類似戰場迷霧之類的東西,哪怕存在一瞬,在程不識看來,都是堪稱戰犯級的重大過失。

  不顧身後眾將雲集,又正齊刷刷看著自己,程不識只自顧自看著堪輿,回憶起了自己方才的交代。

  仔仔細細過了一遍,確定沒有絲毫錯漏;

  再深深凝望向堪輿之上,位於『朝那塞』外側,一處寫有『白羊』二字的方框。

  短暫的思慮之後,提筆將那方框划去,又在『朝那塞』後方,先後用虛線畫下幾處方框,並各自標註上『白羊』二字。

  做完這一切,程不識才終於回過身,於上首主位坐下了身。

  「近幾日,匈奴人攻塞的先鋒,明顯是老弱。」

  「——而且很可能是匈奴人本就備作消耗我軍弓羽箭矢,以及將士體力的奴隸部族中的老弱。」

  「這,必定是匈奴人的驕兵之計。」

  「用如此羸弱的攻勢麻痹我軍將士,待我將士志得意滿,又放鬆警惕,再集精銳一擁而上,以圖一舉破塞。」

  ···

  「下去之後,諸位務必要將某之意,傳達給軍中將士。」

  「——務必要讓將士們知道:如今日那般,手持木矛、骨棍,甚至以石、泥相擲的老弱,絕非匈奴主力!」

  「甚至連匈奴人都算不上,而是被匈奴人血洗過後屈膝納降,以求苟活的雜胡奴隸!」

  「如果連這樣的奴隸、雜胡都無法抵禦,日後逢人,可千萬別與人說,曾在某麾下御胡。」

  「某雖不甚好體面,卻也斷丟不起這人……」

  此言一出,帳內眾將不由又是一陣面面相覷。

  今日攻塞的,是匈奴人的奴隸炮灰?

  那些胸肌塊兒巴掌大、兩指厚,一把能將漢軍守卒提溜起來,還高高打起折蘭部金雕纛的類獸人,是奴隸炮灰?

  如果那般悍勇者都是奴隸炮灰,那漢家還是趕緊投降算了……

  只是想歸想,終究是被程不識調教了一段時間的將官,眾人思慮再三,還是決定曲線救國。

  甚至就算是曲線救國,最終站出來的,也依舊是朝那塞如今,地位僅次於程不識的第二人。

  ——車騎將軍酈寄麾下,前都尉曹何。

  「將軍。」

  「將士們連戰數日,無不筋疲力竭;」

  「塞外胡騎攻塞乏術,午時方過便引兵退去,今日總是不會再攻。」

  「將軍何不乘此良機,讓將士們好生修整半日……」

  短短几句話,曹何的音線卻是越說越低;

  跟著聲線一起低下的,是曹何平日裡在長安,那恨不能用鼻孔朝天的頭顱。

  艱難擠出最後的『修整半日』數字,曹何已好似一位做了錯事,等待著師長批評的孩童般,心虛的低下了頭。

  而在上首主位,程不識卻面無表情的眯起眼角,目光片刻都不曾從曹何低下的頭上移開分好。

  不知過了多久,程不識才淡淡的一翻眼皮,在帳內其餘將官身上粗略一掃。

  待眾人都被自己冷冽的目光看得低下頭去,程不識的冷聲道:「塞東牆下,擺有我朝那數千英烈的屍首。」

  「——想休息的,都去塞東!」

  「隨便尋塊空地躺下去,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

  「某非但不過問,等到了戰後,還會為爾等請功!!!」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眾人自是清楚程不識不可能鬆口,只得如喪考妣的唉聲嘆氣,作勢便要拱手告退。

  卻見程不識深吸一口氣,將話頭悄然一轉。

  「行令後軍,烹牛百頭。」

  「今日夕時,每人炙牛二斤。」

  ···

  「自今日起,牆上守卒輪換,從先前的每日一換,改為每日兩換。」

  「讓將士們吃飽喝足,攢足了力氣,再上牆殺敵。」

  程不識莫名軟下來的態度,也是讓眾將暗下不由得稍鬆一口氣,面上也終於不再是那副死爹死媽的哭喪臉。

  ——在冷兵器時代,將軍不單具備下令的權利,也同樣肩負著善待軍卒的義務。

  無法為麾下將士提供良好的待遇,是很影響將官——尤其是中層將官的威望的。

  沒能為麾下將士贏得休息時間,眾人本還覺得很頭疼;

  見程不識願意從吃食,以及輪換頻率上對將士們做出補償,眾人也算是得償所願。

  對麾下將士有了交代,自也就不免喜上眉梢,你一言,我一語的奉承起程不識。

  「將軍愛兵如子,如此軍心士氣,此戰,必勝矣!」

  卻不料程不識聞言,只默然的伸手抓起一卷竹簡,一邊自顧自看著,一邊漠然開口道:「凡漢之兵,皆乃陛下羽衣。」

  「就算是愛兵如子,也輪不到某一介外姓、外臣。」

  「烹牛犒軍,與將士休息,也不過是為了讓將士們,能有更足的力氣殺敵立功而已。」

  「諸君,共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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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程不識,到底是個什麼來頭?」

  「他就不想建功立業,封侯拜相嗎?」

  「——這不是每一個漢人窮其一生,都想要達成的追求嗎?」

  「怎這程不識……」

  「莫非這程不識,並非漢人???」

  同一時間,朝那塞外五十里,右賢王本部大營。

  伊稚斜很頭疼。

  伊稚斜想過朝那塞會很難啃,卻從沒想到會這麼難啃!

  漢人善築城、築塞,更善據堅而守——這是草原人盡皆知的事。

  但按照伊稚斜過往的經歷,漢人的將領,不都是好大喜功,尤其是極希望得到敵人首級的莽夫嗎?

  什麼時候,漢家出了程不識這麼個怪物,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巍然不動——就算你把人頭送到面前,我也是眼皮都不眨一下!

  過去十數日,為了將程不識駐紮在朝那塞的守軍,甚至是部分守軍引出來,伊稚斜都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能想到的辦法,伊稚斜都挨個用了一遍。

  伊稚斜甚至還派了人,向程不識提議:朝那塞每派出百人正面迎戰,伊稚斜便奉上匈奴首級百級!

  如此划算的買賣,別說是程不識——恐怕就連漢人的那個小皇帝,都未必不會心動!

  畢竟就算派出去的人馬盡數折損,對於漢人而言,在同匈奴的戰爭中,取得一比一的戰損比,都絕對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

  但程不識這個茅坑裡的石頭,就好像是從漢人的皇宮裡走出來,又意外做了將軍的太監!

  就算伊稚斜把一個美人脫光洗淨,送到程不識面前,順便幫忙把程不識的褲子也給脫下,程不識也依舊……

  「是我變愚蠢了嗎?」

  「還是漢人變聰明了呢?」

  不明白程不識為何如此『不知變通』,伊稚斜甚至都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智商。

  不應該啊?

  漢人的軍功,不都是按『浮斬』計算的嗎?

  過去這段時日,朝那塞傷亡數千漢卒,匈奴一方陣亡的勇士,卻是無一遺漏的被其他勇士帶回了屍身。

  沒有屍身,無法割取首級,便意味著程不識此戰的『浮斬』,基本就是麾下死了多少人,便浮斬負多少。

  負數千浮斬!


  真要以這個戰損結束戰鬥,程不識必死無疑!

  可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如此淡定呢?」

  「如今,可都十一月了啊……」

  伊稚斜想不明白,在場的一眾匈奴貴族、頭人,也同樣想不明白。

  在過去,匈奴人對付漢人將軍的方式,便一直是如此。

  ——經過焦灼的攻守戰,來達成『各有傷亡』的戰略目標;

  再憑藉匈奴人由來已久的搶屍之俗,確保漢人無法得到哪怕一顆匈奴首級。

  如此一來,漢人將軍損兵折將,卻根本拿不出『敵人也有損失』的證據。

  浮斬壓在頭上,情急之下,漢人將軍自然只能動腦筋,想辦法斬獲匈奴首級。

  只要漢人將軍肯動腦筋,就沒有匈奴人攻不破的漢人關隘!

  可倒霉的是:此戰,匈奴人碰到的,是漢家最不願意『動腦筋』的漢人將軍……

  「哪怕是那雁門李廣在此,也好過這石頭般迂腐的程不識啊……」

  「至少李廣在雁門,都不用人激,就能領兵北出千百里;」

  「不把麾下將士折乾淨,愣是都不願意回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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