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封禪(廿七)「宣戰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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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30章 封禪(廿七)「宣戰檄文」

  祭孔之前,欽天監早已選定吉日,孔府、孔廟、孔林三孔之地皆被精心灑掃,以迎聖駕。太常寺預備了祭品,祭帛與樂器陳列於孔廟堂上。司設監與錦衣衛在孔廟外設立了御幄。高務實入閣多年,以往多次代表皇帝祭孔,不過當時既然是代表皇帝,便是主祭人,這次卻換了個身份,做了主贊人。

  到了地方,皇帝如前一般身著瀾衫,百官卻都身著官服或賜服,先行至孔廟門外,分列東西,迎駕並序立等候。衍聖公孔尚賢及曲阜縣令孔胤植等率地方官員及士紳,更是早早來到廟門外,東北面跪迎聖駕。

  皇帝朱翊鈞著瀾衫,腰系革帶,頭戴方巾,不以九五之尊,而以士人之姿乘御輦獨走道中。駕至,衍聖公及曲阜縣令率眾跪迎,皇帝降輦,步入御幄稍作休息。禮部官員奏請皇帝沐浴,準備行禮。其餘官員各換祭服。

  隨後,太常寺官員導引皇帝出御幄,步入孔廟,行至盥洗處,再次洗淨雙手,以示純潔之心。在典儀的唱和下,皇帝步入孔廟正殿,隨行的國子監祭酒、司業及學官諸生已在廟門外左側跪迎。皇帝至廟門,祭酒率眾學官起立,引導皇帝升御座。鴻臚寺官員贊排班,百官及諸生行五拜叩頭禮。

  禮畢,祭酒、司業及學官諸生分別就位,準備講經。祭酒從東階升堂,北向而立,執事官舉經案進於御座前。禮部尚書于慎行奏請皇帝授經於講官,祭酒跪受,置於講案上,然後至堂中北向而立。

  內贊官員引導皇帝與眾官員進入講堂,祭酒開始講授儒家經典。講畢,皇帝與眾官員一同聆聽,祭酒講完,將經書放回原處,叩頭退出。

  重點時刻到來,皇帝親自至孔子神位前,這是典禮的重中之重。皇帝朱翊鈞步至孔子像前,親手搢圭,主贊官高務實跪進帛,樂聲漸起。皇帝立受帛,獻畢後,授高務實奠於神位前。

  隨後,進爵樂起,皇帝立受爵,獻畢同樣授高務實奠於神位前。樂聲止,皇帝出圭,分奠官以次詣神位前奠爵,訖各以次退原拜位。

  贊禮官員唱出送神之詞,樂聲再起,皇帝鞠躬拜興,拜興平身。通贊分奠陪祀行禮,同贊禮畢。主贊官高務實導引皇帝由中道出,分奠陪祀官各退,易祭服。皇帝入御幄更衣,禮部尚書于慎行奏請皇帝幸孔林,以示對孔子及其家族之尊重。

  總之,整個祭孔典禮從準備到結束,無不體現出對至聖先師孔子的崇敬之情,以及皇帝與朝廷對儒家的尊重與推崇。特別是皇帝身著士人服飾親自拜祭孔子的環節,更是凸顯了皇帝作為讀書人的屬性,以及對嘉靖大禮議之後皇帝不拜孔子傳統的巧妙融合與尊重。而首輔高務實作為皇帝身邊最重要的配合官員出現,既彰顯了皇帝對儒家文化的重視,也彰顯了高務實在朝中的影響力。

  正經的祭孔大典至此已經結束,所謂皇帝「幸孔林」,其實就是參觀瞻仰一下,大抵不會再有多少重要事務了。

  然而意外的是,眾人退出孔廟之外重新集結之後,皇帝忽然派陳矩傳話,說要宣讀一道疏文,然後皇帝會當眾宣布聖意。

  這事就很奇怪了,疏文是臣子寫給皇帝的奏章,通常只有皇帝重點回復過的疏文才會原文附上並下發相關衙門及地方,而走的也是通政司及邸報路子,卻不聞當眾宣讀之例。

  如今居然有一道疏文值得皇帝大張旗鼓,在祭孔大典之後當眾宣讀,然後再當眾傳下聖意,這真是太罕見了,究竟是什麼事,又是什麼人上的這道奏疏呢?

  眾官下意識將目光投向高務實。看來,所有人都覺得只有高元輔才有這樣大的面子了。然而他們很快發現,高務實也一臉茫然——只不過他是朝皇帝望著的。

  啊?難道高元輔也不知道是什麼事?嗯……難不成是皇上要冊封國公,而這件事沒有提前通知元輔?

  不過,他們也不必多想了,因為陳矩已經開始宣讀那篇疏文,而且因為疏文的格式問題,只一開口眾官就知道自己猜錯了。

  「禮部左侍郎方從哲疏言學校六事:

  一議廟像:謂孔子廟庭南都,自太祖已易木主。至嘉靖初,議令天下盡以主易像,而至今撇存不一。且孔子已稱先師,而未撤者猶冕服稱王。即樂舞八佾,亦非所以妥聖靈。

  一議從祀:謂諸賢儒去爵號,稱某子。既無朝代可尋,又無爵里名字可考,宜仿孔廟之制,鐫立二石,詳載其世。又唐貞觀二年,顏子自十哲升配,而補曾子。總章元年,曾子又升配,而補子張。考其學問與聖門所評及同列所尊,事子張不及有若,而乃置有若於廡下,登子張於十哲,非所以定祀典。

  又謂今所罷絀戴聖、劉向、王弼、賈逵、何休、王肅、荀況、何晏、馬融、杜預、楊雄、吳澂諸儒,雖多可議,然傳釋經義,功不可泯。蔡沉注《書》得祀,陳浩注《祀》亦宜准其例。


  《論語》成於有子、曾子之門人,故二賢獨以子稱。《論語》首記孔子之言,次即有子、曾子繼之,此其驗也。有子門人無所考,曾子門人之賢者莫如公明宣、樂正子春。《論語》又有齊論、魯論、古論之異,至漢張禹、鄭玄,晉何晏始合為一書,今所讀者三子之所定也。

  司馬遷謂孟子所如不合,退而與萬章、公孫丑之徒著書七篇,後世又有假託,皆名孟子。今之所讀乃趙岐之所定也,是數子者合祀與否,所當講明。

  又謂文字自蒼頡始制,嗣以史籀、程邈、李斯、蔡邕、李陽冰輩,乃大備,實與經傳相表里。宜於文廟創立一祠,以隆其祀,並祀造紙之倫、制筆之恬。此皆大有益於世,非諸名宦鄉賢澤一方、范一時者比,所當以義起也。

  一定學制:謂學軗祖宗所慎重,今教官徒取充位,不獲實用,或聚之書院,倡為講學,有類該禪,名為主靜,無異入定。

  聖如孔子,猶曰慱學於文;賢如顏子,猶曰博我以文。今則以六經為糟粕,謂不立文字,直可超悟。聖賢千言萬語,皆從心上說來,中和位育之功,皆自心上做出。

  今謂心亦不用,曰不思善不思惡,但看本來面目。曰六經注我,非我注六經,以佛老之似亂孔孟之真。及徐觀其所以,則又人所深恥而不為者,分門主黨,自謂聖學而以舉業為俗學。夫舉業所學,亦聖賢之義理也,以其既資出身,旋即棄之,人自俗耳,於學何尤。

  又學較之政,人各一法,東西莫適宜。取各處提學教條,命禮部折衷,令可永為遵守。提學歲考,數年不及一周,科場迫近,但務截考,不如以其權分委之各府,而總攝於提學,聽其參究焉。

  又謂近來時文寢失舊制,險怪鉤棘,破析文義,冗長厭觀。雖時加禁革,難以猝改,必如毆陽修之絀劉幾,丘浚之黜尋悅,而後可一。

  議刪定春秋漢興以來,三傳並行,迄今而主胡傳。胡傳之論雖正,而事實或隱。三傳事頗詳盡,而論莫折衷,宜命儒臣深明是經者,大加精擇,務求歸一。

  禮記多漢儒附會,陳浩集說但解章句,卷帙浩繁,亦宜詳加訂正。至於朱子綱目,並尹起莘發明,劉古益所作書法,刪繁就簡,列於學宮,令提學務以此試士。

  五議冠帶廣恩:謂中式舉人,殿試畢即與冠帶,及當該援例,亦與冠帶聽選,則歷滿監生就教,守部貢生亦當推廣此例。

  六議禁革:謂舉人歲貢牌坊路費,俱有額數,而有志者少出學之後,多方干求關通胥吏,或敷派里甲,或科取行市,名為作興,實則科歛,宜嚴加禁止,以節省民財,亦所以培餋士節。

  其疏中又言薛瑄與王守仁同為一代名臣,然學術不無醇疵,故詞多詆偽學。而又以王安石三經正義比孔穎道九經正義,則議論不無差謬雲。」

  陳矩念完,場中一片寂靜,竟無一人發聲,每個人似乎都還在琢磨此疏真意。

  真意不妨等會再談,先把字面意思說一說。這道奏疏是禮部左侍郎方從哲關於學校教育改革的疏議,提出了六個方面的建議和批評。

  不過名義上說是「六事」,但他其實卻說了九點,甚至十點,簡單來說是這麼回事:

  一是廟像問題:提議改革孔子廟中的祭祀對象,建議統一使用木製牌位代替塑像,並且對孔子的稱謂和祭祀儀式提出質疑,認為應更加尊重孔子作為先師的地位。

  二是從祀問題:討論了哪些賢儒應被供奉在孔廟中,建議仿照孔廟的制度,為這些賢儒立碑記載其事跡。同時,對歷史上某些賢儒的祭祀地位提出調整建議。

  三是學術問題:批評了此時士林上下存在的一些問題,如過分強調心性而忽視經典學習,以及將佛老思想與儒家思想混淆的現象。

  四是學制問題:提出改革教育制度,批評教官僅為名義上的職位,缺乏實際作用,建議重視經典教育,反對空洞的禪學和靜坐修行。

  五是考試制度:建議改革科舉考試制度,提出將考試權力下放到各府,並由提學官總攝,以提高考試的質量和公正性。

  六是時文問題:批評了此時科舉考試中文章的怪異和晦澀,建議恢復文章的正統和簡潔。

  七是經典整理:建議對《春秋》等經典文獻進行重新整理和刪定,以統一學術觀點。

  八是冠帶廣恩:提議放寬對舉人冠帶的授予條件,以鼓勵士子的學習熱情。

  九是禁革問題:建議禁止一些不合理的科舉做法,如通過關係或金錢獲取考試資格,以節省民財並培養士子的節操。

  最後,方從哲在疏議中還批評了薛瑄和王守仁的學術觀點,認為他們的學說存在不純之處,並且對王安石的《三經正義》與孔穎達的《九經正義》進行了比較,認為將兩者相提並論是不恰當的。


  整體而言,用後世的話來說可以如此總結:「方從哲的這份疏議體現了他對此時教育制度和士林風氣的深刻反思和改革建議,旨在恢復儒家經典的正統地位,改進教育和考試制度,以促進學術思想的健康發展。」

  在場官員除了孔家那兩位,其餘都是歷經千辛萬苦讀書讀出來的「大做題家」,聽懂疏文的字面意思毫不費力,當然不需要為「疏文說了啥」過多思索。他們一個個沉默不語,是因為他們知道這篇疏文的重點顯然不只是字面意思那麼簡單。

  疏文內容雖然多而且雜,乍一聽什麼禮儀、學術、制度、風氣、倡學等等全都說了個遍,但實際上作為官場的老油條們誰不知道,這裡面最重要的意涵恐怕仍舊還是朝廷的派系之爭!

  稍微說直白一點,就是實學派要開始在學術上強力壓制心學派了!

  為何這麼說?因為方從哲是高務實的「嫡傳三門生」之一,正好又是當今禮部左侍郎,他的工作方向本來就是學術方向、禮儀方向、宣傳方向、外交方向……簡而言之,負責朝廷「對內、對外的精神文明建設」。

  現在,竟然由他親自操刀,在疏文中直言不諱的批評心學有佛、老傾向,以至於影響天下士子崇尚「禪坐式學習」,忽視學以致用的儒家真理,反誣實學為「俗學」,簡直是悖逆先賢,必須糾正!

  根子說清了,自然也就知道百官為何都不敢做這個出頭鳥搶先發言了——這麼大的事,直接由禮部左侍郎親自操刀上陣,而不是尋常鬥爭所用的套路,先派一二言官或者學官上疏探探皇帝口風,說明什麼問題?

  說明實學派這次是動真格的,是要一擊致命的!

  所有人的目光,此時都聚集在了一身瀾衫士人裝的皇帝朱翊鈞臉上,似乎想從皇帝的神色中看出點什麼苗頭來。

  緩緩地,朱翊鈞踏前兩步,肅然開口問道:「諸卿今日皆在孔廟之前,不妨與朕說說,這些年學的究竟是我聖賢書典,還是佛老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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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明明今天只想當猴子戰鬥爽,結果還正好寫到如此嚴肅的章節,真是天不遂人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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