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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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辭寧就這麼毫不客氣地在乘川小住下來了。

  謝得述直截了當地問過他,什麼時候走?

  崔辭寧回答得也相當無賴。

  他非但不走,還要跟蕭玉融回玉京,看著蕭玉融登基以後再回崟洲。

  而且他還要兩地跑,樂逍遙。

  放完了話,崔辭寧樂呵呵地跑去給蕭玉融摘最高枝頭的花,跑去給蕭玉融買她愛吃的糕點。

  崔辭寧全然不將自己當外人,乘川謝氏的正經主人家謝得述對此相當不滿。

  小貓很生氣,但是很快就被蕭玉融哄好了。

  從玉京而來的霍照只比崔辭寧晚了兩天。

  失而復得,再一次失而復得。

  沒有那麼多言語,臉色蒼白的霍照徑直將蕭玉融擁入懷中。

  他一下一下用手掌拍撫著蕭玉融的後頸,輕聲道:「還好你活著,還好……」

  還好是騙他的。

  還好。

  「舅舅……」蕭玉融不知道說什麼。

  她讓霍照不必再拘束於她舅舅的身份,但霍照仍然是她的舅舅。

  他們想的不一樣,那些權欲的背後也推動著他們漸行漸遠。

  「我不喜歡那些,也沒有那麼想得到那些。」霍照說道,「我一直在為別人爭奪這些,其中也包括了你。」

  他的嗓音沙啞:「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爭。如果你不想讓我碰,我可以不碰。」

  只要蕭玉融活著就好。

  他對蕭玉融不再有別的期待,他只希望蕭玉融好好活著。

  他終於明白他和蕭玉融一直在背道而馳,蕭玉融不在意什麼世俗什麼禮教,只是想要他在需要的時候出現。

  蕭玉融神情動搖片刻,閉上了眼睛,「我只是希望像之前那樣。」

  她沒有那麼希望回到從前,因為總得向來日去看。

  可她又懷念從前的他們。

  命運總是滾滾不斷地向前,這是蕭玉融從再次睜開眼睛,就明白的道理。

  蕭玉融傳信給蕭玉尋,拜託他幫忙穩定玉京的局勢。

  她不知道蕭玉尋是怎麼想的,但是蕭玉尋既然原本傳遞了蕭玉歇傳位給她的消息,那麼至少他們不會是敵人。

  至少她覺得,她跟蕭玉尋還是家人。

  嗯,互相傷害的家人。

  在正式開打前,蕭玉融還想再試一試,再跟柳品珏談一談。

  既然柳品珏願意放虎歸山,讓她好好回到乘川,那她還想試試能不能得寸進尺一些。

  先禮後兵。

  蕭玉融明白自己這位先生絕非等閒之輩,他的威嚴和謀略,在柳氏有絕對的話語權。

  前不久他們剛剛有過一個小小的交鋒。

  柳品珏散布了關於邊疆戰事的假消息,誘使來到乘川的崔辭寧回到崟洲。

  崔辭寧本是要回去的,只是蕭玉融覺得蹊蹺,讓扶陽衛調查了。

  崔辭寧是一個人來的,如果他要回崟洲,這一路上不知道得遇上多少伏擊。

  崔辭寧既然按兵不動,柳品珏自然明白事情敗漏。

  他驚訝於蕭玉融的成長和敏銳,到如今已經可以保持鎮靜,沉穩謀劃了。

  柳品珏憑藉多年積累的人脈資源,組建了獨屬於柳氏的強大軍隊。

  而蕭玉融同樣集結了追隨者,並且積極籌備糧草和軍備。皇軍、李氏和霍氏的軍隊暫時合併。

  蕭玉融在陣前表達出想要談談的意思。

  柳品珏沒出面。

  站在前邊的是阿南阿北。

  蕭玉融覺得他們似乎有些心虛。

  阿南喊道:「要打就打,多說無益!」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先生的意思?」蕭玉融問。

  阿南更心虛了,「自然是先生的意思,你別胡說八道。」

  蕭玉融:「呵。」

  旁邊的將領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掃視了阿南一眼,「主君今日怎麼沒出現過?他該不會是刻意迴避吧?」


  「怎麼可能。」阿北矢口否認。

  將領仍然質疑:「早聽聞主君在玉京潛伏之時,最喜愛的弟子就是昭陽長公主。先前主君寵愛的那個舞姬意外身亡,族中早有閒言碎語說那就是長公主,主君遲遲未現身,總該不會是不願意跟她對上吧?」

  族中已然有人對此感到懷疑和不滿,只是礙於柳品珏的威嚴,沒人敢說而已。

  現在柳品珏不在,他就問了。

  「你這是在質疑主君嗎?」阿南心虛至極,只能反問。

  「柳南小將軍。」一身青衣的公子從蕭玉融後走出,雙目含笑。

  將領眉頭緊鎖。

  帳中青衣,算無遺策,是公主座下謀士——李紹兗。

  李堯止笑:「為何不請老師出來呢?兩個弟子都在這裡了,還請老師出來一敘。」

  阿南剛想找個藉口回絕掉,身後便是一道聲音。

  「說得好。」柳品珏勒著韁繩,從軍隊之中騎著馬緩緩上前。

  兩側的士兵自發給他讓出一條路,神情恭敬。

  柳品珏目視前方,「既然是我弟子,又何必與我為敵?投效柳氏又有何不好呢?」

  「李氏目前沒有改換門庭的想法,多謝老師的好意了。」李堯止面不改色。

  蕭玉融揚起眉梢,「先生這挖人是半點不避諱,就當著我的面了?」

  「好人才,自然也要爭一爭。」柳品珏氣定神閒。

  「柳公帳下,謀士如雲,武將如雨,何苦來爭我一個紹兗呢?」蕭玉融笑道。

  柳品珏眉梢輕挑,仿佛在玩笑:「長公主真是說笑,你帳下一個李堯止,就能敵我八百謀士。」

  李堯止長伴蕭玉融身側,從年幼伴讀時期便一直陪伴她,注視她,無論她是滿頭珠翠還是戎裝盔甲。

  他沉默且長久地在蕭玉融後側方,看似是忠犬,實則是有謀慮的毒蛇猛獸。

  蕭玉融還是在笑,像是真的被這個玩笑話逗樂了。

  她問:「楚樂十八州三百城,蒼生萬民,謀士武將,皆為棋子。你我師徒亦在其中,這盤棋若我勝了,可算是出師?」

  柳品珏欠她一個出師。

  風沙漫天,片刻之後,柳品珏終於給出了回答。

  他垂著眼睛,像是在笑,又像是諷刺,「若真有這一日,自然算。」

  蕭玉融揚起了笑容,「既然你我依舊是師徒,就此之戰,是否可以談談?」

  「談?」柳品珏眯起眼睛。

  「就你我二人,在允州和乘川接壤之處的湖泊之上,湖心亭中,你我詳談。」蕭玉融道。

  「有什麼可談的?」柳品珏問。

  蕭玉融神情自若,「能談的可多了,先生意下如何?」

  將領急了,「主君!小心有詐!」

  蕭玉融聽了就笑:「放心,我也是單槍匹馬,身無寸鐵呢。」

  「主君!」將領還要再勸。

  柳品珏抬起手,制止了他,「夠了,我只有打算。」

  他抬眼看向蕭玉融,「什麼時候?隨時奉陪。」

  「那便請吧。」蕭玉融伸出手示意。

  兩軍對壘,陣前那邊的主帥卻隻身去詳談了。

  兩邊都緊張得不行,尤其是柳氏這邊。

  阿南阿北都在遠遠地觀察一下,被謝得述攔下來了。

  兩邊又差點要打起來。

  李堯止含笑勸阻:「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諸位不妨耐心靜候佳音?」

  這才算沒打起來。

  湖心亭中擺了酒水和糕點,看著不像是敵軍議和,反而像是故人重逢。

  天際落了綿綿陰雨,水面上起了霧氣,雨滴飄落,濺起漣漪。

  煙雨濛濛,如詩如畫。

  蕭玉融依然有閒情逸緻倚欄而望,望向遠山,遠山如畫,水墨丹青。

  遠處的山巒在雨霧中若隱若現,蕭玉融伸出手接住了雨滴,「下雨了。」

  「先前還喊打喊殺,說成王敗寇,要殺要剮隨我的便,如今怎麼就好端端坐在這,同我賞雨?」柳品珏低笑一聲,頗有嘲笑的意思。


  「來杯酒?」蕭玉融兀自端起酒樽,朝著柳品珏示意。

  柳品珏微微蹙眉,「下雨了吹風會受涼,你還要喝酒?什麼時候能對自己身子上點心?」

  蕭玉融笑著仰起頭,將酒一飲而盡,「小酌怡情。」

  忽聞雷聲隱隱,蕭玉融側躺在亭子裡,紅袍裹身,風情搖曳。

  「先生難不成是忘了當年所言?」她問。

  柳品珏原本緊鎖的眉心稍稍鬆懈,似乎在等待蕭玉融的後續。

  雷光照亮蕭玉融雪白的臉龐,她勾起紅唇,攤開手,道:「可逐鹿者,唯我與先生二人而已。」

  只有雨打風吹與雷聲。

  「是。」柳品珏終於開口。

  「先生難道不喜愛我嗎?」蕭玉融湊近柳品珏,目光灼灼。

  柳品珏停滯片刻,「你從何而來的信心,覺得我會愛你?」

  蕭玉融笑:「我可沒說先生愛我,我也不奢求先生的愛。」

  她要的不是柳品珏的愛。

  那也太難了,柳品珏這種人得到了什麼樣的程度才會愛得死去活來啊?

  所以蕭玉融要的是柳品珏在面對她時的一絲猶豫。

  她想要賭的就是柳品珏的不同。

  柳品珏會為她哭,會為她動容,會留下她的貓。

  柳品珏會為她不顧身份和立場送到兩界山之後,又悄無聲息地在她下葬那一日出現在允州。

  蕭玉融會想起她偽裝舞姬獻舞那一日,柳品珏坐於上位,看到她的那個眼神。

  她在舞劍的那時候,無論是從招式、習慣還是力道上,都已經暴露了吧?

  那時候柳品珏就發現是她了吧?就知道她沒死了吧?

  柳品珏那時候的眼神,那個不可置信的,泛著淚光的眼神。

  那個意識到失態時,眼神又勉強歸於平靜,但眼眶依然微微濕潤的模樣。

  蕭玉融確信那時候柳品珏內心的起伏。

  她不賭柳品珏愛她,但這一絲猶豫,一絲動容也足夠了。

  「你……」面對這個素來讓他頭疼的弟子,柳品珏眉頭皺得更緊了。

  「先生,為什麼非得要天下呢?」蕭玉融問,「如果說是為了家族,柳氏天下?自從柳氏族老們派人追殺你的時候,你真的還願意為它付出所有嗎?」

  致命的問題。

  柳品珏微微一怔。

  柳暗花明,峰迴路轉的那時候,他想的是為自己而活。

  「如果你還是放不下它,我可以放過所有人,免去謀逆的罪責,柳氏依然還是那個四世三公的允州柳氏。」蕭玉融說。

  蕭玉融貼近了,「還是說為了心中大志?想要治理天下,想要萬世太平安康?」

  「那也可以,我是你的徒兒,你該信我才是啊。」她的言語像是蠱惑,「我可以做到的,太平喜樂,我會讓楚樂變成那樣的。我可以讓你攝政,治理天下。」

  她輕輕拽住柳品珏的衣袖,跟年幼時那樣。

  她說:「一個人我還是會有不懂的地方,先生在我身邊可以教導我、輔佐我、幫助我。」

  蕭玉融晃了晃柳品珏的手,「先生……」

  這就是明晃晃的邀請了。

  蕭玉融想要柳品珏獻降投誠,她可以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

  儘管這對於兩邊來說都如同痴人說夢。

  柳品珏的眸光閃爍了一下。

  蕭玉融意識到柳品珏動搖了,他的動搖並不是無聲的。

  是沉默,是垂下的眼睛。

  僅僅是一息之間的事情,蕭玉融覺察到柳品珏不動聲色的些許為難,一剎那被感性撼動理性的震顫。

  這些都一閃而過。

  柳品珏恢復了平靜,「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卿卿。」

  蕭玉融停住了。

  「這世上不只有我們兩個人。」柳品珏說。

  一聲嘆息,蕭玉融收回了手。

  「那就沒辦法了。」蕭玉融道,「那我們只能為敵了,在我們分出勝負之前。」


  沒有辦法啊,這也沒有辦法啊。

  直到他們分個勝負,或者是分個你死我活之前來,他們都沒有辦法說服對方了。

  柳品珏默不作聲地攥緊了掌心,隨後又鬆開。

  他望向蕭玉融,「來吧,讓我看看你的本事,看看你是否能出師。」

  「拭目以待吧,先生。」蕭玉融微微一笑。

  「在這之前,可要再手談一局?」她問。

  這恐怕是最後一局了。

  柳品珏沉默片刻,還是頷首。

  照舊是蕭玉融執黑子,黑子先行。

  蕭玉融平靜地落子,「對弈雙方,黑白陰陽,爭鬥求生。先生喜歡對弈,教我下棋感受天道變化,最終達成和諧共生,各安天命。」

  柳品珏幾乎能猜到她要說什麼。

  果不其然,蕭玉融說:「為什麼不能和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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