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只為她想,不做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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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堯止隔日就整裝待發。

  蕭玉融起身到一半,就被李堯止摁回去了,沒讓送。

  走之前李堯止在李氏的祠堂上了一炷香。

  幾個庶弟跪在他身後。

  其中一個忍不住開口:「長兄,母親一直哭你不孝,非要吵著見你,讓你留下。」

  「胡鬧,這時候你跟長兄說這些做什麼?」另外一個用手肘撞了一下他。

  他滿腹委屈:「我這不是也勸不住母親嗎?」

  李氏恩澤長流,經久不衰。

  李堯止身為亢宗之子,昆玉秋霜,卻令母親又愛又恨。

  愛他懂事,恨他執拗。

  李堯止深知自己的身份和責任,也習慣將萬事都深埋在心底。

  「無妨,我心意已決,母親所言所行無法動搖我。」李堯止笑了笑,他又取了幾根香,「母親無非是不想我尚主,如今卻又覺得我倒不如尚主,恨我為殿下把所有該做的不該做的,都給做了。」

  庶弟猶疑道:「長兄……又是如何看待此事?」

  李堯止將香遞到火燭前點了,「父親不想我尚公主,是因為政治聯姻,長遠考慮。」

  「母親呢,則是從家宅子息之處設想。」他兀自笑了笑,偏頭看著逐漸升騰而起的一線煙霧,「她同我說,公主年歲不永,不好生養,脾性強勢,絕非良配。」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李堯止將那幾炷香收回來,輕輕抖掉香灰。

  對著自己父親的牌位,他一拜,「我知道殿下實非良人,可那又如何呢?」

  「她既慾壑難填,便由我來以身飼虎。」李堯止笑。

  他將香插入香爐之中,「愛她所愛,厭她所厭。憂她所憂,喜她所喜。」

  李堯止輕飄飄地吐露這沉重的八個字:「只為她想,不做他想。」

  他的幾個庶弟用驚異的眼神看著眼前這個看似墨守成規,實則叛經離道的兄長,「長兄之心,不曾動搖過嗎?」

  李堯止眸光流轉,猶如盈盈秋水。

  他望向長夜將明,輕聲吐露道。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我心匪衣,不可選也。」

  李堯止走後,蕭玉融身邊就顯得更冷清了。

  王婉茹暫時放下了手頭上的事情,陪在蕭玉融身邊。

  李堯止原本在籌備蕭玉融壽辰宴的事情,如今他走了,此事就主要由霍照來負責了,協助的人變成了王伏宣。

  王婉茹也忙,但她覺得當務之急更重要的還是蕭玉融。

  「不喜歡嗎?」見蕭玉融對桌上那些搜尋來的稀奇物件興致缺缺,王婉茹望了眼窗外,「那我們去撲蝶如何?賞賞花也好啊。」

  蕭玉融搖了搖頭,捂著嘴又咳了兩聲。

  王婉茹給她倒茶,「那也好,外頭暑氣大,被曬昏了可就不好了。還是在裡頭吧,有冰,涼快。」

  「嗯。」蕭玉融垂著眼,「你也不必陪著我,有要緊的事就去做吧。」

  「我現在頭一樣要緊的事就是陪著你,逗你開心。」王婉茹說。

  她看著蕭玉融,好像怎麼也無法將鬱鬱寡歡的公主跟當年春日宴上意氣風發,笑靨如花的少女聯繫到一起。

  她知道蕭玉融不高興。

  度熙半抱一把琵琶,慢捻復攏,目光所及之處都是蕭玉融,音色清脆,柳啼花怨。

  「如今是小霍侯和我三哥在操持著生辰宴呢,公主也莫要太憂心雲水了,指不定這會兒公子都已經把事情都解決了呢?」王婉茹絞盡腦汁地寬慰道。

  她剛說完就遙遙地瞧見碧空中展翅飛過來的信鴿,眼前一亮,「這就來信了!」

  蕭玉融的反應大多了,迅速地接了鴿子拆下信打開看。

  蕭君如晤:

  宣城兵變,雲水失守,望速至汝城,有樞密之事商榷。

  這信是李堯止的字跡,頗有些潦草,想來許是碰上了什麼急事。

  短短一封信上甚至還有斑駁的血跡。


  蕭玉融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愈發蒼白了。

  連李堯止都出事了。

  「這、這指不定是沒什麼大事呢,這血跡也不一定是公子的血啊。」王婉茹心下一驚,看著蕭玉融的臉色,慌忙站了起來。

  「紹兗若是沒什麼大事,不會如此傳信,必然是出了問題的。」蕭玉融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

  她強行吞咽下喉嚨間的腥甜,扶著桌角支撐住自己,「備車,去召集一隊人馬,我要去汝城。」

  度熙焦急道:「公主!我先去叫太醫來!」

  「不用。」蕭玉融制止。

  王婉茹扶著她,看得心驚膽戰,「要不我們還是先叫太醫看看吧。」

  「時不待我,若是真出了事……我已經承受不起了。」蕭玉融閉了閉眼。

  「你是打算真自己去汝城?」王伏宣從外頭進來,臉色難看。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得來的消息。

  蕭玉融抬眸看向他,「不然呢?」

  「你瘋了不成?你是真不把自己的命當命是吧?病成這樣,你還想著去汝城?」王伏宣眉頭緊鎖。

  蕭玉融諷刺地彎了彎唇,「我去與不去,都年歲不永。難道不去,我就能長命百歲,健康長壽?」

  王伏宣怒道:「那你也不該如此作踐自己,我看你是真瘋得沒邊了,連自己性命都不放在心上!」

  「那又與你何干呢?」蕭玉融反問道。

  這話問得傷人,王伏宣一下子沒了聲,啞口無言。

  他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

  王婉茹和王伏宣的隨從見了此狀,連氣都不敢喘。

  蕭玉融略過王伏宣的身邊,朝外面走去,逐字逐句地囑咐玉殊去將此事告知蕭玉歇,又安排好了身後事。

  「公主……」玉殊紅著眼眶,滿眼的擔憂,「我……」

  「我得交給你,玉殊。」蕭玉融複述,望著玉殊的眼睛,「我得交給你,我信得過的,留在我身邊的人已經不多了。」

  「好,玉殊必然不辱使命。」玉殊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朝著蕭玉融行了一個跪拜大禮。

  他的第二條命是蕭玉融給的。

  正如那年他起的誓言一樣,蕭玉融把他從月部的鬥獸場裡撈出來,給他尊嚴和信任,給他權力和體面,給了他出路和玉龍雙劍。

  他是蕭玉融的劍,蕭玉融的爪牙。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好……若是真出了什麼事情,玉京這邊的局勢……就交給你了。」蕭玉融緩慢而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蕭玉融轉過身,謝得述要抬腳跟上,卻被叫住了。

  「這一次,你不跟我去。」蕭玉融說。

  「不要我嗎?」謝得述遲疑地縮回了腳步,困惑不解地微蹙著眉頭歪了歪頭。

  蕭玉融點頭,「這一次,你也要留下來。若是不行,我要你帶著皇軍抵禦外敵,無論是世家還是北國。」

  謝得述皺著眉,「可我想跟著你。」

  「我活不久的,得述,我走後你也得活啊。」蕭玉融輕輕拍了拍謝得述的脖頸,「你這次得留下來,聽我的話。」

  謝得述依然是皺著眉毛,但還是點了頭,「只要你希望。」

  度熙死死地抱住了手裡的琵琶,咬緊了嘴唇,低著頭道:「度熙等公主歸府。」

  他向來懂事省心,不讓人為難。

  「玉京就先交給你們了。」蕭玉融正要離開。

  身後又傳來輪椅滾動的聲音,王伏宣到了蕭玉融的身後。

  蕭玉融聽到他頗有些惱恨地質問:「你就那麼在意李堯止,在意到如此奮不顧身?」

  「我的身邊還剩下幾個人?紹兗是為我去的雲水,無論是身份是權益是情義,我都該去。」蕭玉融沒有回頭,邁步要往前走。

  「玉融!」手被拽住了,王伏宣情急之下踉蹌著站了起來,拽住了蕭玉融的手。

  「若是去雲水的人是我,你也會這樣嗎?你會為我有絲毫動容嗎?」他的指尖細微地在發抖,深吸了一口氣,「如果出事的人是我呢?」


  「現在在雲水的人是紹兗。」蕭玉融自嘲般輕笑,「這世間,哪來的那麼多如果?」

  她一點點將自己的手從王伏宣手裡抽走,轉身離去。

  「哈……」王伏宣頹然地捂住了臉笑出聲。

  膝蓋又難耐的疼痛,王伏宣默不作聲地攥住了膝蓋,額角冒出了冷汗,指尖用力到發白。

  「三哥……」王婉茹看得心驚肉跳。

  王伏宣只是看著蕭玉融的背影,嗓子像是被火鉗燙了似的,嘶啞到無力。

  他的手裡還握著一支金光璀璨的簪子,應該是提前送給蕭玉融的生辰禮。

  為了蕭玉融的生辰宴,他花費了許多的心思,前前後後想了不少的花樣,問了不少的人。

  王伏宣很少為了別人花心思,也不知道該怎麼叫別人高興。

  但是最近蕭玉融一直不快活,所以王伏宣想要她歡顏,才費盡了心思。

  可蕭玉融能為了李堯止,連生辰都顧不上過,就拖著病軀直接遠赴汝城。

  他露出一個連哭都比不上的笑,道:「你是真的不愛我,一點都不憐憫我。」

  蕭玉融快馬加鞭才趕到了雲水,一路上風餐露宿,她基本都沒怎麼休息過,沒怎麼合過眼。

  這一路上蕭玉歇和霍照的信三番五次的來,蕭玉融連拆都沒有拆開過。

  蕭玉融想,無非是惱怒她不聽話不懂事,無非是叫她回去。

  但蕭玉歇是不能離開玉京的,國一日不可無君,若是玉京無人鎮守,在如今的時期必然會出事。

  霍照有可能會來,但不是現在。

  等霍照交接完玉京布防,再一路趕過來,早就趕不及了。

  蕭玉融步伐匆匆地走進營內。

  如今的汝城,還有雲水郊外是李氏和一部分皇軍的駐紮地,原本是李堯止在統御,但是如今他行蹤不明。

  如今負責管事的副將跪在地上,悲痛萬分地說李堯止中了伏擊之後就下落不明。

  原本是跟柳氏守軍平分秋色,但是後來聽聞柳品珏得了一株瓊華,可醫死人、肉白骨。

  李堯止為了那株草藥,才以身試險。

  李堯止要那草藥的目的是什麼昭然若揭,蕭玉融險些站不穩。

  無非是為了治她,多給她吊幾年的命。

  「傳信給柳氏家主,問問他紹兗的下落。」蕭玉融深吸一口氣,強撐起精神來。

  至少現在她還不能倒下。

  她不覺得李堯止死了,多半是中了柳品珏的埋伏被俘,亦或者是出了什麼事情。

  柳品珏給的回信很快,字裡行間都是要蕭玉融親自前往已經被柳氏守軍占據的雲水詳談,要麼就是爽爽快快把雲水交給柳氏。

  宣城早早地就被占據,前不久有豐富鹽礦的雲水也被占了。

  李堯止領著一支李氏私兵來的時候,皇軍退守至汝城,幾乎節節敗退,但卻聲色不顯。

  這時候柳品珏要蕭玉融一個人去雲水詳談,跟羊入虎口無異。

  但是想要讓蕭玉融將雲水拱手相讓,更是想都別想。

  可李堯止……

  「長公主……如今……」副將小心翼翼地觀察蕭玉融難看的臉色。

  蕭玉融閉了閉眼,「打。」

  她還能有什麼辦法,還能有什麼退路?

  在兩軍交戰前一日,蕭玉融孤坐在溪邊,望著月下波光粼粼的溪水。

  柳品珏和她不期而遇。

  柳品珏步伐沉穩,目光冷漠犀利,姿態從容,仿佛一切皆在掌握。

  「先生,好久不見。」蕭玉融抬眸直視向柳品珏。

  她甚至都不知道柳品珏是有意打探了她的行蹤出現在這裡,還是真是個巧合。

  柳品珏也垂眸望向坐在溪邊石塊之上的蕭玉融,身姿婀娜卻透著上位者久居高位的凌厲和傲慢,這是蕭玉融身上一直都有的東西。

  只是此刻的蕭玉融,卻多了太多的孤寂,裙擺輕輕拂過,仿佛她就是天底下最落寞的人。

  這是曾經的蕭玉融沒有的東西。

  曾經的蕭玉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姑娘,年少不識愁滋味。

  世事無常,變化太多,沒有什麼是永遠不變的。

  柳品珏目光平靜,「你清減了許多,夜裡沒睡好嗎?咳了幾次?醒了幾遍?」

  死寂的沉默之中,蕭玉融看向柳品珏,「為什麼還要問這些?」

  這句話蕭玉融是再熟悉不過的了,是蕭玉融聽過無數遍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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