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玉京蕭玉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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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老臣顫顫巍巍地站了出來,「幾位大人,這決定是否過於急促?此事還應從長計議,如此籌錢……」

  李堯止嘴角微微上揚,看向那位老臣,看著溫文爾雅,「殿下生辰將近,刻不容緩。若再猶豫不決,可不就錯過了嗎?」

  「我聽著大人這意思……是捨不得這銀錢?」李堯止笑吟吟地問道。

  這話說的,他哪裡敢接?老臣被李堯止逼視得不敢多言,只能默默退回原位。

  王伏宣冷笑:「哪裡是捨不得銀錢啊?胡大人前兩天才在酒樓里豪擲千金請同僚吃飯,半月前府上的兒郎又重金買了兩個揚州瘦馬,三個月前府上的妾室買了十幾匹雲錦紗——哦,那紗可貴了。」

  他每說一句,胡大人頭頂就冒出一滴汗來,不斷地用袖子擦汗,低著頭不敢抬起來。

  「胡大人最捨得銀錢了,哪兒是什么小氣的人?」論起嘴毒,還得是王伏宣,「胡大人的月俸都要供不起了吧?這是從哪兒來的那麼多銀錢?」

  他似笑非笑,「據我所知,胡大人名下的那些鋪子資產最近也沒賺多少,多的還在賠錢呢。出手還這麼闊綽,胡大人可得好好教教我這生財之道啊。」

  「我、我、臣……臣這是世代相傳的一點積蓄……」胡大人不斷地擦著汗,彎著腰磕巴道。

  王伏宣短短几句話里,他已經從家風不嚴,驕奢淫逸卻不願意為君主盡忠,到了財路不明,有貪污嫌疑上了。

  王伏宣笑:「別緊張啊,胡大人,我可沒說什麼呢。」

  朝堂上的其他官員們互相交換著眼神,此時早已經噤若寒蟬,無人敢再提出異議。

  畢竟他們多少手上也不見得有多乾淨。

  「准奏,就按淮陵侯說的去辦吧。」蕭玉歇看了那麼久的戲,終於開口,「此事便交由丞相了,朕也會一同操辦。」

  「是。」李堯止含笑道。

  蕭玉歇一錘定音:「貪污腐敗之事,也得好好查查。公孫鈐,你同淮陵侯去辦。」

  公孫鈐和王伏宣應聲。

  蕭玉歇的目光最終落在始終沉默的霍照身上,「舅父,昭陽生辰,也得有勞舅父同丞相一併費些心思了。」

  他這意思,就是要霍照協同李堯止一起操持蕭玉融的生日宴了。

  霍照看著比之前沉默許多,也消瘦了不少。

  沉默片刻,他終究是抱拳道:「臣遵旨。」

  李堯止微笑:「霍侯放心,堯止必當盡心竭力。」

  李堯止在早朝結束之後離開宮廷,他耳目聰敏,一路上將那些臣子背後的竊竊私語收進耳朵。

  弒君、斂財、媚主。

  死不足惜。

  他們自嘲般諷刺李堯止不過是借著蕭玉融的裙帶官關係,所以才憑著好樣貌扶搖直上,「我也不登公主船,我也不上玉京眠。」

  對於這些指控,李堯止通通置之一笑。

  利用這個幌子先收一批錢來,再借這個引子牽扯出貪污腐敗,一個個查出來。

  蕭玉融想要的,他都一樣一樣完成。

  「公子,現在咱們去哪兒啊?可是要去公主府?」馬夫問道。

  李堯止坐在車上,「先去東市。」

  那邊新開了兩家鋪子,一家是時興的胭脂水粉,一家是賣蜜餞的。

  他想著若是蕭玉融看得上,便將那鋪子盤下來。

  再買幾包蜜餞,還有蕭玉融愛吃的牡丹酥。

  侍從笑道:「公子一下早朝就惦記著為昭陽殿下買禮物,昭陽殿下肯定高興呢。」

  即使知道是恭維的話,李堯止還是彎起了眼睛。

  李堯止親自去買了蜜餞點心,又挑了些胭脂水粉打算帶回去給蕭玉融試試喜不喜歡。

  回馬車的路上經過一家攤販面前,李堯止稍稍停頓了片刻。

  沖天的旗幡寫著龍飛鳳舞的賽半仙,攤前蹲著一個戴了張狐狸面具的姑娘。

  那姑娘雖瞧不見臉,但無論是衣飾還是氣度都與旁人異。

  李堯止看了一眼攤前的字——狐仙算命,有緣者測。

  「公子好啊。」那姑娘搖著扇子,張口就道,「我看你有眼緣,可要來算一卦?」


  見李堯止不動聲色地打量自己,姑娘笑了一聲:「信與不信,在你自己。我不收錢,算算又不吃虧。」

  李堯止微笑:「敢問姑娘芳名?」

  「我叫盛寧。」盛寧似乎很愛笑,「算不算呀?」

  「那便有勞姑娘一算。」李堯止道。

  他本是不信這個的,他也不信神佛,不然也不會火燒相國寺了。

  但他卻又信了,因為蕭玉融。

  他不敢放棄任何一絲一毫渺茫的可能,哪怕是天上虛無縹緲的神佛與天命。

  盛寧根本沒有觀面相亦或者是問八字什麼的流程,她只是靜默地站在李堯止跟前閉上了眼睛。

  片刻之後,她睜眼,「你這命數可了不得啦。」

  李堯止說:「還請姑娘解惑。」

  盛寧卻笑著反問道:「你想聽什麼?」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她道,「還是城府反被痴情誤,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李堯止低垂眼眸,「世間可得雙全法?能不負重託,也不負卿卿。」

  「世間哪得雙全法?少年人啊,別心思太重。」盛寧老氣橫秋地拍了拍李堯止的肩膀。

  李堯止避開了。

  盛寧也不尷尬,還是笑嘻嘻的,「不過你還真是聰明啊,追風捕影,蛛絲馬跡,也能猜個大概。不像崟洲那位,都明牌了,還算不明白。」

  李堯止默然地盯著她,眼底沒有情緒。

  盛寧也還不害怕,什麼都敢說:「你就是太聰明了,太聰明了也不好。」

  「真心建議,別太自以為是了。啊,不過就你這種偏執勁兒,不動聲色地畫地為牢,說不定也真能成呢?」她笑嘻嘻的。

  她上下打量著李堯止,李堯止生得真妙啊,莞爾一笑,墨玉般水潤的眼眸含情脈脈,看誰都深情。

  這底下又蘊含了多少的算計,多少的悲涼。

  到了這個位置,能有幾人得償所願?

  偏偏李堯止又想要逆天而為。

  「不過你也別憂心了,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指不定吶,實際上命不該絕呢?」盛寧安慰道。

  李堯止扯動了一下嘴角,「多謝姑娘解惑。」

  盛寧笑著擺擺手,「不客氣,看你長得俊,我再送你一樣小禮物吧。」

  她抬頭看了眼天上,「我師兄來找我啦,江湖再見!」

  她朝著李堯止屈指一彈。

  李堯止眼前頓時猶如煙霧般消融,周遭的一切都變得陰沉沉的,灰暗無光,竟然堪比地牢之中。

  他一步步往前走去,琢磨出了個究竟來。

  二九酆都,碧落黃泉。

  走到奈何橋,他卻不再前行。

  煮湯的老嫗遞來一碗湯,李堯止垂著眼搖了搖頭。

  「不喝這碗湯,你過不了奈何橋。」老嫗蒼老的聲音說道。

  三生石上密密麻麻寫著前世今生,忘川河的河水猶如沸騰的血水。

  李堯止輕輕搖頭,「我要等一個人,您見過她嗎?」

  「陰司黃泉路,你壽命未終,卻自焚於火海。留在此處不投胎轉世,只會無時無刻猶如置身於烈火之中,疼痛難忍。」老嫗道,「今生緣分已了,你又何苦遲遲不肯放手?」

  「她答應了我,我也答應了她。」李堯止微微笑著垂下了眼瞼。

  近乎溫和的,不動聲色的執拗。

  他說道:「絕不放手。」

  「痴兒,痴兒。」老嫗連連搖頭,復而問道,「故人是誰?」

  李堯止道:「玉京,蕭玉融。」

  到了這忘川河奈何橋,他頭一回喊出蕭玉融的全名。想要尋蕭玉融,不是「殿下」或「卿卿」,而是「蕭玉融」。

  老嫗說:「她並沒有來到此間。」

  「無妨,無論她身在何方,要去哪裡,我都會等。」李堯止含笑點了點頭。

  說罷,他就在三生石旁緩慢地席地而坐。

  他坐姿挺拔,半垂著眼睛,似是假寐,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老嫗搖搖頭,繼續煮著自己的湯。

  她看著李堯止的身形慢慢變得縹緲透明,最後消失不見。

  停頓了片刻,老嫗又低下了頭,繼續攪弄咕嘟咕嘟冒泡的湯。

  「公子?公子!」隨從的聲音將李堯止的神緒拉回。

  他微微一怔,恍如隔世,眼前早已不見盛寧的身影。

  隨從擔憂道:「公子方才怎麼一直站在原處不動呢?公子說去買些點心,許久未歸,屬下才找來。」

  「無礙,我只是走了會神。」短短片刻,李堯止已經恢復尋常模樣,不見得半分異常。

  「讓開!快讓開!雲水戰報!」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斥候騎著馬朝皇宮方向疾馳。

  百姓們紛紛驚慌避讓,馬蹄所過之處塵土飛揚。

  李堯止僅僅是停頓了一剎,立即道:「去公主府。」

  這才回來多久,宣城那邊就傳來了柳氏異動的消息,雲水鹽礦失守,易厭下落不明,不知死活。

  蕭玉融直接咳了血。

  她焚燒硯台書籍,捶壞琴撕畫,銷毀所有的文章,抹去所有的功名。

  焚硯燒書,椎琴裂畫,毀盡文章抹盡名。

  斷裂的琴,撕碎的書畫,燃燒的筆硯,蕭玉融望著這些仰頭笑了。

  一樣的,到頭來還是一樣的,她又看著所有人離開。

  「什麼天命?什麼重來?哈——可笑,可笑至極!」蕭玉融扶著桌角,指尖攥得發白,險些折斷了指甲。

  前來稟報的扶陽衛跪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

  「殿下!」衝進殿內的李堯止連忙扶住蕭玉融,轉頭對身後的翠翠道,「快去喊太醫來!」

  眼淚從蕭玉融的眼角淌下來,她半靠在李堯止懷裡支撐住身體,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既然如此,為何還要給我這點盼頭,這條命不如早些收回去的好!我又何必拖著殘軀苟活於世!」

  「殿下!莫要如此說了……」李堯止素來聽不得這些。

  他怕一語成讖。

  蕭玉融不在乎,但他在乎。

  「難道天公,還箍恨口,不許長吁一兩聲?」蕭玉融諷刺地問道。

  她又咳嗽起來,從捂著嘴壓抑咳嗽再咳到撕心裂肺。

  「殿下!」李堯止連忙遞給她手帕,拍撫她的背脊。

  太醫來了又惶恐離去,終究還是一場無用功。

  那場黃粱一夢般的幻境裡,那句「玉京蕭玉融」還歷歷在目。

  李堯止沉默而長久地望向蕭玉融。

  他知道蕭玉融的改變與特殊,知道蕭玉融經歷了些他不曾經歷過的東西,也知道那場經歷里他和蕭玉融的結果必然不是什麼好果。

  蘭因絮果。

  他無數次祈求過,漫天諸神,佛祖薩滿,十殿閻羅,是是非非,他都求過。

  如果這些都沒有用……

  蕭玉融拖著他也好,艾蘭同焚,玉石俱毀。

  總歸他們始終在一起的。

  「交給我吧,殿下。」李堯止彎腰抱起蕭玉融,走向門外去蕭玉融的寢宮,「如果你覺得無法負擔,都交給我。」

  他來承擔,他來殉道。

  藕臂環住了李堯止的脖頸,蕭玉融垂落的湖藍色廣袖和裙擺隨著李堯止的步伐晃蕩。

  她將臉埋在李堯止的肩頭。

  李堯止能感受到她細微的顫抖和不暢的呼吸,還有自己逐漸濕透的衣襟。

  「殿下……」那聲輕嘆,好像也消弭在夜色里。

  李堯止抱著蕭玉融穿梭過長廊,安靜的院落里往來僕役見了都畢恭畢敬地停下腳步,垂目行禮。

  溶溶月色猶如夜雨般淅淅瀝瀝地陳列在光滑的地面,李堯止將蕭玉融摟緊了些,以防她吹了夜風。

  將蕭玉融輕輕放在床上,李堯止撩開蕭玉融頰邊的碎發掛到耳後,柔聲道:「交給我吧,殿下,我去雲水。」

  「你……紹兗,你若是再……」蕭玉融握住了李堯止的手。

  留在她身邊的人已經不多了,她經不起損失。

  「我會平安回來。」李堯止堅定且平緩地說道,「我會把事情辦好的,我會把易厭找回來的。」

  蕭玉融呼吸破碎,攥緊了李堯止的手,握得指尖都發白。

  李堯止俯下身,垂著眼在蕭玉融的額頭上落下虔誠而沉重的一吻。

  「沒事的,都交給我。」他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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