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留下來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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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人生再也經不起任何重大的變故了。

  特別是發生在我媽身上的任何事情。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媽更重要。

  所以她一旦有什麼事情,我會崩潰的。

  急診室的門開開合合,護士進進出出地去血庫拿血包,我雖然沒往裡面看,但是每次開門我都聞到了從急診室里傳出來的濃重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熏得我的頭髮暈,一股腥甜的東西不停地從我的胃裡往上翻湧。

  我拼命地忍住,強忍住,但是我忍不住內心的恐懼和不安。

  我知道我媽傷得很嚴重,但我一直拼命地告訴自己,並沒有那麼嚴重,只是看上去很嚴重罷了。

  我和張嬸相互攙扶著,張叔在急診室的門口不停地踱來踱去,他踱的頻率有些太快了,張嬸忍不住呵斥他。

  「你能不能坐下來?別走來走去的,你這個樣子讓人看得心煩死了。」

  「我坐不住啊。」張叔說。

  這個時候誰能坐得住?

  我靠在牆壁上,這時電梯門叮鈴聲打開,我下意識地往門口看了一眼,便看見沈時倦大步流星地從電梯裡走出來。

  他還穿著結婚禮服,胸口上的新郎胸花都沒摘下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我媽出事的,但他消息一向靈通。

  我是真的不想影響他和陳可欣的婚禮,說白了就是不想讓沈時倦用任何藉口臨陣脫逃。

  可現在我已經沒有精力理會那麼多,我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從他身上收回來。

  這時急診室的門再一次打開了,這次出來的是醫生。

  看著他臉上凝重的表情,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往下癱軟。

  一隻有力的胳膊將我慢慢往下滑落的身體拽了起來,我不知道是誰,我只聽見醫生沉痛的語氣。

  「傷者送來的時候太晚了,而且傷得太重,失血過多,其中一位傷者搶救無效...」

  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進了急診室,急診室里有兩張床,我在其中一張床上看到了儲美珍。

  她躺在我身上插滿了管子,嘴裡也插著呼吸機。

  然後我又將目光投向另外一張床,那張床上同樣也有人,但是不同的是她身上蓋了一個白被單,將頭和腳都蒙住了。

  但是我看見了沒有被白被單蓋住的手,那手上淺紫色的指甲油,還是我前段時間非要幫我媽塗上的。

  張嬸他們衝進來攙扶住了我,其實此時我特別平靜,因為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也不認為躺在被單底下的那個人就是我媽。

  傍晚的時候我出發去沈時倦的婚禮之前,我媽還給我打了電話,那時候一切如常,她還在擔心我的情緒。不過兩一個多小時之後,我媽就躺在這白被單下面毫無生氣地這樣躺著。

  他們使勁把我往外拖,可是我還沒有確認那個人到底是不是我媽。

  說不定不是呢,紫色的指甲油又不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我媽可以塗,其他人也可以塗。

  我用力掙脫開張姐他們往床邊走去,張姐死死地抱住我的後腰,她哭得我都聽不清她到底在說什麼。

  「張嬸。」我用力掙扎:「你放開我,我要去確認一下那個人不是我媽,我只是去看一眼。」

  「晚凝,我們先出去好不好?我們先出去。」

  「我只是看一眼而已。」他們為什麼不給我看呢?我這麼平靜的在說話,我臉上甚至連一滴淚都沒有,而張嬸早就哭得泣不成聲了,她哭什麼呢?

  現在躺在被單下的那個人,一定就是我媽嗎?

  「張嬸,你放手,我就是去確認一下,你放開我!」

  我拼命掙扎,但是我渾身無力,我掙脫不開張嬸的手。

  這時,沈時倦摟住了我的肩膀,她對張嬸說:「讓她看吧。」

  張嬸看著他片刻,輕輕鬆開了手,我向床邊撲過去,好幾米的距離,我大概不到一秒鐘就衝過去了,就像炮彈射過去那麼快。

  但是我到了床邊,卻失去了掀開不丹的勇氣。

  我就這麼在床邊傻傻地站著,我的手都已經碰到了被單,我覺得它比冰還冷,但是我就是沒有勇氣掀開。


  我希望我媽忽然在急診室的門口大聲跟我說:「晚凝,你在幹嘛呢?」

  但是並沒有。

  我往門口看了一眼又一眼,只有A先生站在那裡,用悲天憫人的眼神看著我。

  我終於伸出了顫抖的手,掀開了被單。

  我閉著眼睛,眼淚水已經糊了我滿臉,在模糊的視線中我看到了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太太。」我的耳邊傳來張嬸的嚎啕聲。

  我很納悶,張嬸是怎麼認出來的呢?

  她滿臉的血根本不像我媽,她雖然50多歲了,但是她一向那麼優雅,那麼美麗。

  她怎麼會是現在這副連五官都辨認不出來的模樣?

  我回頭很認真地跟張嬸說:「她不是我媽,張嬸你哭錯了。」

  張嬸哭得更厲害了,沈時倦將我摟得很緊。

  「走吧,晚凝。」

  我還沒有確定她是不是我媽,我怎麼能走呢?

  「去打一盆水來。」我說:「我現在看不清他的樣子。」

  「我來擦吧,晚凝。」張嬸哭著說。

  「去打一盆水來。」我聽見沈時倦不知道跟誰在說,過了一會一盆水放在我的手邊。

  我打濕了毛巾,顫抖的手輕輕地擦拭著那張血肉模糊的臉。

  我的手抖得不行,沈時倦握住了我的手腕,輕輕地挪動著,污血被擦去,我看到了一張我熟悉不過的面容。

  熟悉又不熟悉。

  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我媽這樣面無人色的,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的樣子。

  她的樣子好陌生啊,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我不知道一個人失去生命會在多快的時間裡就四肢僵硬,像一根木頭一樣硬邦邦的。

  「媽。」我跟她說話,但是她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去摸她冰涼的手的時候,我知道我這個世界上最冷的東西是什麼,那就是此刻我媽的手。

  他們拉我走,但我不肯,我執意要幫我媽擦乾淨身上所有的血污,我媽最愛漂亮了,她絕對不允許她髒兮兮地離開這個世界,而且她要穿得很漂亮很得體。

  我幫我媽擦乾淨了身上所有的血污,現在我要回家去幫我媽找一件漂亮的衣服。

  我聽到醫生在跟張嬸他們說:「我們這邊就打電話讓殯儀館的車過來了。」

  「我媽這個樣子,誰也不能把她帶走!」我衝過去跟醫生大聲說:「她那麼愛漂亮,我要讓她漂漂亮亮地離開。」

  「我陪你回去給伯母拿衣服。」沈時倦說:「你放心,伯母會在這裡等著你。」

  我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我媽,踉踉蹌蹌地走出了急診室。

  顧焰馳迎面而來,他跟我打了個照面,我想起了儲美珍她還活著。

  她們兩個是乘同一輛車回來的,為什麼儲美珍活著,而我媽卻死了?

  我覺得不公平,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不公平。

  我想問清楚顧焰馳,畢竟我媽是陪他媽去的廟裡,但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回到了家裡,推開我媽的房門,她的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

  她已經有好多天都沒有回來住了,每天張嬸都會在她房間的花瓶里插上花喜歡的花。

  我在充滿花香的房間裡尋找我媽的衣服。

  我媽以前偏愛旗袍,但我覺得旗袍太老氣了,最近她也喜歡新中式,自從我爸去世之後,我媽就沒有再買過新衣服了。

  所以我把我媽所有衣服都翻了個底朝天,每一件都不滿意,不是太素了就是款式太舊了。

  我媽的臉色那麼蒼白,要穿越稍微亮一點的顏色。

  我在挑衣服的時候,沈時倦一直在旁邊很安靜地陪著我。

  我沒有找到我想要的衣服,他看看我,拉著我的胳膊走出房間。

  「我們去給伯母挑新的。」

  現在已經晚上十點多鐘了,所有的商場都關門了。

  不過他是沈時倦,他有別人辦不到的能力。

  他親自開車帶我去了商場,路上他打了一個電話,等我們到商場門口的時候發現裡面燈火透明的。


  我才想起這個商場是沈家的,反正是自己家的產業。想幾點開門就幾點開門,想幾點關門就幾點關門。

  我去了一家我媽以前最喜歡的牌子,挑到了滿意的衣服。

  一件鵝黃色的新中式,這種嬌嫩的顏色一定很襯我媽的皮膚。

  我又給她配了裙子,高跟鞋,還有各種飾品。

  我捧著那隻鵝黃色的大盒子,就像是捧著一件珍貴的禮物回到了醫院。

  我媽還在急診室里安靜地等著我,張嬸流著淚,跟我一起幫我媽換上了新衣服。

  穿上了新衣服的我媽仿佛下一秒就能坐起來似的,笑著跟我們大家說,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啊?

  「晚凝。」張嬸顫巍巍地握著我的手:「殯儀館的車要來接你媽,送走她,你就回去休息好不好?「

  我哪能休息,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給我媽設靈堂,我要發訃告,我還要搞清楚我媽到底是怎麼出的車禍。

  我這才注意到儲美珍已經不在急診室了,見我環顧四周,張嬸告訴我。

  儲美珍還沒脫離危險,她進了重症監護室。「

  我點點頭,對身邊的沈時倦說。

  「我想搞清楚我媽出車禍的原因,你可以幫我嗎?」

  他立刻走到一邊去打電話,我則搬了一張小板凳在我媽的床邊坐著。

  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哭過,此時我沒有眼淚,我的淚腺被什麼封住了一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在搞清楚我媽出車禍的原因之前,我不會讓任何人帶走她。

  此時此刻,我仍然需要沈時倦,他可以滿足我的任何無理要求。

  過了一會兒,沈時倦走到我身邊告訴我。

  「伯母的車是被大貨車給撞了的,司機好像當時犯了病,沒有控制住車子就撞向了伯母的車,從車的右側過來,正好伯母坐在右側,所以伯母比儲美珍嚴重。」

  我媽坐在右側,我知道了一定是他先讓楚美珍坐進車裡,然後他才坐進去,所以他坐在了右邊。但凡他只吃一點。先坐進去,那死的那個人就是楚美珍,而不是我媽了。

  「那個司機呢?」

  「在醫院做完了檢查,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他還在醫院嗎?」

  「被警察帶去調查,現在應該是放了初步認定是意外。」

  「那司機什麼病?」

  「癲癇。」

  「癲癇患者可以開大貨車嗎?他們不做健康檢查嗎?這麼高危的行業,怎麼能允許一個癲癇病人開車呢。」

  我不是質問沈時倦,我是自問自答。

  我不相信這個答案,我不認為這是意外,我怎麼想的也怎麼跟沈時倦說了。

  「晚凝,我會找人查得清清楚楚的,你放心,如果不是意外,我絕對不會讓伯母就這麼不清不楚地走了的。」

  我扭過頭,握住了我媽冰冷的手。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挺不講理的一字一句在跟沈時倦說。

  「不查出我媽的死因她就待在醫院裡,哪都不去。」

  「好。」他就回答了一個字。又走到門外去打電話了。

  A先生還沒走,看上去比我更憔悴。

  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試圖安慰我,但是他也什麼都沒說,我知道安慰人的話最難說了,說得不好適得其反。

  所以他沒說話,就靜靜地陪著我。

  「A先生,你回去休息吧,不用在這裡陪我熬著。」

  「晚凝。我知道用節哀順變這幾個字。根本無法寬慰你。我了解你的感受。但是人活在這個世界上,身邊的親人總有人會先走,有的人會後走。」

  A先生的話我無力反駁,因為他太太前兩年走的時候,他不會比現在我更好過。

  但是夫妻終究不同於母女,我和我媽一直相依為命地生活著。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先我一步而去。

  我那個時候總是擔心,如果我死了我媽一個人該怎樣活下去。

  我卻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孤獨地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是我自己。

  原來活下來的那個人才是最痛苦最無助,最害怕的。我怕我媽一個人上路太冷清,也怕我從此之後一個人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

  我終於留下了今天晚上的第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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