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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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淒涼這兩個字聽起來冷冰冰的,就像是一具屍體一樣,冰冷無比。

  三皇子殿下的目光是范閒從來沒有見過的陰險和憤怒,他是一個孩子,十一歲的孩子,可是他此時的面容卻像極了太和殿上御書房之中的那個君王。

  范閒推開門之後,看到了那具冰冷的屍體。

  她的眼睛看著自己,可是人早已經不在了,胸膛之上再也沒有了起伏,再也沒有了波瀾。

  曲涵死了。

  她的胸口插著一根劍,是東夷城的劍,那把劍貫穿了她的胸口,將那個活潑可愛,聰明伶俐的女孩子,送到了另外的一個世界。

  一滴一滴血從她的手指尖,那細嫩的手指尖滴在地上的聲音,仿佛是原子彈爆炸,仿佛是隕石砸在了地球上,砸在了院子裡,砸在了范閒的腦門上。

  他從沒有想過一個人會離開,即便上一次滕子京死在自己的面前,他也沒有想過,還會有一個人離開。

  從儋州城的風韻嫵媚到滄州秀玉堂的精打細算才思敏捷,再到北齊的細緻入微,照顧有加,再到江南道上的果敢謹慎,這個女孩陪著范閒走過了一步一步又一步,她甚至將內庫裡面明年的帳頭全部算好了。

  范閒想起來,在秀玉堂的時間曲涵看著那些侍女的悲慘,帶著淚光感謝范閒,感謝他那麼善良救出來了那麼多的人。

  范閒想起來,在北齊的時候,寒冬臘月她穿著披肩等待府門口,等著范閒回來。

  范閒想起來,她手中有一個小本子,記載著上面范閒和哪家哪家姑娘說了幾句話。

  范閒想起來,他和明竹香演繹著戲的時候,她在房間裡面哭了整整一夜。

  范閒想起來,她曾經和他說,留在三皇子身邊,就可以永遠照顧大人了。

  永遠…………

  你的永遠呢?

  你的承諾呢?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

  「范閒!」三皇子撕心裂肺的抱著曲涵的屍體,憤怒的喝道,「范閒!你賠我命啊!」

  三皇子撒開了曲涵,那金鱗裹身的華服已經布滿了鮮血,他衝到了范閒的面前,他的個頭頂多到范閒的腰間,可是他根本不怕,他根本不怕!

  他對著范閒拳打腳踢,一腳踹在了范閒的肚子上。

  范閒沒有躲開,甚至沒有抵擋。

  他疼,他忍住了。

  三皇子一把掌打在了范閒的臉上,范閒的嘴裡立刻出現了鮮血,鮮血從嘴角流出來的時候,他感覺到了鮮血的溫度。

  他從未想過她會離開,卻又怎麼能接受她的離開?

  他從未想過她的訣別,卻又怎麼能夠接受她的訣別?

  就像你沒有一天會想過自己的身體會缺少一部分,你從沒有想過你的腿哪天會消失,可是當你突然發現你的心臟少了一塊肉,胳膊上舉起來的時候再也沒有那隻手,邁步出腳的時候,再也站不穩的時候。

  你會失落,你會失望,接著絕望。

  「范閒!你賠我命啊!你賠我的人啊!」三皇子跪了下去。

  此時的范閒恨不得讓他殺了自己,可能這樣會好受很多,很多很多。

  在也沒有一個人會在陌生的地方專門用木質打造一個躺椅給范閒,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在寒夜裡給范閒披上一件大衣,再也沒有一個人一夜不睡等到他回去之後再睡,再也沒有一個人會跟他。

  大人,我記下來了,回去要告訴婉兒姐。

  大人,多穿點會冷的,若是得了風寒,婉兒姐會擔心的。

  大人……

  大人……

  大人!

  范閒的淚水卡在了眼角。

  所有的人靜悄悄的看著面前的一切,三皇子雙眼通紅的哭著,他捶打著范閒的腿。

  生疼。

  可是范閒分不清,到底是腿更疼還是心更疼了。

  他似乎麻木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腳步聲傳了過來,而于振子得到了明竹香的暗示,將無關的人全部驅散了出去。

  此時的房間裡面,只留下了受傷的高達和王啟年,于振子坐在門口,一言不發。


  走過來的人,是明竹香,她低著頭,看著范閒,「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我出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她本穿著一身潔白的衣服,可是此時鮮血滿身。

  她手中的針搖晃在身側,上面更是已經被鮮血染紅。

  門外的人都是死在這根針下面的,范閒知道。

  「對不起,我應該早告訴你的。」此時的明竹香,再也沒有之前的笑容,面無表情的站在范閒的面前,她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了范閒。

  范閒沒有接,沒有看,沒有讀。

  「二皇子聯合東夷城,發動兵變,想要襲擊皇帝陛下,時間是三個月後,地點,是大東山。」明竹香說道,「這封信,就是他們最後一封交談的信,秘密被我知道了,所以我跑了出來。」

  寂靜。

  長時間的寂靜。

  沒有一個人說一句話。

  過了不知多久,三皇子殿下站了起來,他的淚水不是擦去的,而是流幹了,他的臉上有兩道淚痕,他走到了曲涵的身邊,跪了下來,用她的手,擦去了自己的淚水,接著站了起來,走到了堂上,看著范閒,他深呼吸,再深呼吸,再深呼吸,直到確保自己的氣息,平靜順滑了之後,才咳嗽了一聲。

  眾人,看向了三皇子。

  范閒抬起頭的那一刻,他明白了很多。

  「太學奉正,監察院副院長,范閒。」三皇子冷漠的說道,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沒有一絲顫抖。

  「臣在。」范閒鞠躬,對著三皇子應諾。

  「我要,我要……殺了李承澤!」三皇子的聲音底氣十足,他似乎做出了一個驚天動地的舉措,他似乎說出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范閒面不改色的對三皇子說道,「下臣,明白。」

  「范閒。」三皇子說道。

  「不顧一切,殺了李承澤!」

  「是!」

  言冰雲從船里走下來的時候,後面站著很多的人看著,湛藍的天空象徵著新的一天開始,言冰雲帶這自己的隨從和家丁還有僕人同時進入了島上。

  當他踏足的那一刻,他能夠感覺到一個陰冷的眼神在看著自己,他並沒有多去管,而是徑直走入了通往范閒所在島嶼的路。

  是吳涯接著他來到范閒面前的。

  到達這裡的時候,家丁站在一旁並沒有怎麼樣,隨從和僕人兩個女子已經到了范閒的面前。

  范閒的臉色並不是很好,他看著面前的兩個人雖然心中高興,但是卻也笑不出來了。

  「哥!」來的人不是別人,是范若若,而另外的一個僕人,則是小青。

  范閒點了點頭。

  這裡的屍首並沒有人去收拾,仍然是那樣屍橫遍野的樣子,范閒讓剩下的不到三千左右的將士休息,所以這裡仍然是這樣。

  「發生什麼了!哥!」范若若問道。

  范閒搖了搖頭,「進去休息吧,趕路也累了。」

  他示意了一下小青,小青帶著范若若走進了房間之中,過了不一會兒,便傳出了范若若驚訝的聲音。

  范閒並沒有回去管她,而是看向了面前不遠處,言冰雲帶來的僕人。

  五竹看著范閒,他的面色仍然是那般的冷淡,面容也沒有日漸衰老。

  他對於范閒來說,無異於和父母是一樣的,此時的范閒心中非常的軟弱,可是現在他根本不能表現的軟弱,他似乎是被擊中了弱點的人,他想要趴在五竹的懷裡哭泣,可是他不會,五竹也不會允許的。

  「你瘦了。」五竹說道。

  「你還是沒變。」范閒說道。

  言冰雲看著二人,這才輕聲道,「找個說話的地方吧,我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說。」

  「好。」

  范閒並沒有去安頓五竹和范若若居住的事情,是明竹香安排的,而只是和言冰雲走入了三皇子的房間,至少現在在這個島嶼上面,只有這裡像一個房間。

  范閒沒有心思去斟茶倒水,而斟茶倒水的那個人,早已不在。

  「你過得真落魄。」言冰雲說道。

  「是啊。」范閒卻是一夜之間老了很多。


  此時似乎剛剛忙完事情的明竹香走了進來,他對范閒說道,「人都安排好了。」

  范閒點了點頭。

  她並沒有出去,而是為三個人,斟茶遞水。

  范閒正打算說些什麼的時候,言冰雲開口了,「外面還有四萬人,滿打滿算和你們交手的,三萬五。」

  「雲之瀾、狼桃,到了。」言冰雲說道,「為了殺了你,殺了三皇子,殺了明竹香。」

  范閒再次點了點頭,喝了一杯茶,說道,「我知道。」

  「四顧劍也到了。」言冰雲說道。

  范閒一怔,舉起茶杯的手遲疑了片刻,這才說道,「我知道了。」

  幾人互相看了看,顯然這件事情比較令所有的人都震驚。

  范閒狐疑的看著言冰雲,「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言冰雲笑了笑,「難不成這個姑娘什麼都沒有告訴你?」

  「這件事情,和他有關係?」范閒眯著眼睛看著身旁的明竹香,而明竹香點了點頭,「如果沒有他在撮合,誰也不敢做這件事情。」

  范閒看著了看言冰雲,深吸了一口氣,「你的意思呢?」

  「備船,逃走。」言冰雲說道,「等到了京都城,再做打算也不遲。」

  范閒指著身後的人問道,「三千人,你告訴我備船逃走嗎?」

  「當然不是,而是你,帶上殿下,再帶幾個人,越少越好,備船撤離,而這三千人,就是掩護你撤離的根本。」言冰雲說道。

  「想都別想。」范閒直接了當的說道。

  言冰雲很很的看著范閒,「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三皇子看著面前的范閒和言冰雲,顯然他也是剛剛知道這件事情,也是剛剛知道雙方的關係。三皇子此時並沒有什麼好心情,他只是說道,「老師,不要忘記,你答應我的。」

  范閒點了點頭,問道,「我有一個計策。」

  言冰雲皺了皺眉毛,「什麼?」

  范閒看著眾人的臉色,微微笑了笑。

  ………………

  ………………

  二皇子似乎並沒有把言冰雲的事情看得太重,所以根本沒有告訴過薛青這件事情,甚至沒有通知他言冰雲已經進去了。

  所以此時的薛青已經整裝待發,時間已經快到午時了。

  二皇子想起來的時候,薛青已經站在了下方的入口處,他選擇直接沖正面走,即便是對面坍塌的,他也有信心,直接攻打進去,二皇子和陳元昊雙雙在甲板上,看著等待刻表一刻一刻的走向午時。

  午時到了。

  薛青轉身向後對著二皇子鞠了一躬。

  而二皇子點了點頭。

  正在大軍準備壓入海島的時候,面前的一幕,薛青徹底震驚了!

  並且二皇子和陳元昊在內的人,全部驚呆了!

  言冰雲在前方,范閒和王啟年還有高達相互攙扶著跟在後方。而明竹香和那些家丁僕人都跟在最後的地方。

  出來的人,只有這些。

  而身後,一把大火,燒了起來。

  言冰雲帶著幾人走過了薛青,走上了大船。

  二皇子看到范閒的那一刻,眼睛都立起來了!他驚訝得對范閒說道,「范大人!別來無恙啊!」

  范閒只是低著頭,似乎苦不堪言,似乎話都不會說了。

  陳元昊的面色也不是很好,他看著范閒,冷漠的對身旁的二皇子說道,「殿下,小心。」

  「怎麼?」二皇子問道。

  「他們只有這些人出來,范閒手下的人還有很多。」陳元昊說道。

  「並非如此。」言冰雲笑道,「那些人,已經被我殺了。」

  陳元昊的表情大變,而一旁的張清越臉上更加的豐富。

  他們二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心中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件事情。

  可是這件事情,似乎二皇子並沒有意識到。

  回到房間的陳元昊和張清越雙方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二殿下想要范閒歸順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現在若是大人您貿然前往去溝通的話,很可能吃癟,也很可能會被罵回來。」張清越說道。


  「二殿下應該能夠識破范閒的伎倆,畢竟范閒是個工於心計的人,這樣貿然的直接投靠,未免也太過不自然,這樣的人,這樣的事情,換了是誰都要去靠實靠實,不可能輕而易舉的相信。」陳元昊說道。

  張清越點了點頭,「未免生變,還是請大人時刻警惕吧。」

  陳元昊意味深長的癱軟倒在了房間之中,他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並沒有什麼複雜的地方,他的腦海里此時飄過的是一個人的身體,雖然他沒有見過,但是還是要幻想一下。

  明竹香。

  而此時的明竹香,正被拉扯到了房間之中,身後的將士們手中也不乾淨,胡亂摸著她的身體,只不過她也不惱怒,就這樣被扔到了一旁,而和她一起到達這個房間之中的人,還有范閒等人。二皇子殿下高台坐在了上面,身邊是葉靈兒,葉靈兒看著范閒的時候,臉上五味雜陳,女人是感情動物,這一點誰都知道,范閒更是清楚的一塌糊塗。

  二皇子殿下沒有讓范閒等人跪下,而是面帶笑容的看著范閒,「沒想到這一次見面,是這樣的。」

  范閒的面容很淡然,「二殿下,既然已經到此了,何必再說那麼多?來羞辱我?」

  「那倒不是。」二皇子殿下笑道,「只是這一次,僅僅憑藉冰雲的三言兩語,你便捨棄前塵,走向了我,這讓我非常的震驚,所以才要問一問,來明白是否是這樣的。」

  「既然我已經來了,便是打定主意了。」范閒說道,「但是內庫的分成,我要六。」

  范閒很聰明,他知道想要徹徹底底讓二皇子相信自己的加入,靠溜須拍馬和表決心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范閒知道如何抓住二皇子的心裡。

  二皇子果然笑了,笑得很開心,他問道,「四六分?范閒你現在有這個資格跟我說這句話嗎?」

  「當然有。」范閒笑道,「我手裡有很多的證據,很多的秘密,而且,我不能死。」

  「為什麼?」二皇子問道,「我能殺你第一次,難不成,我還殺不了你第二次?」

  二皇子一怔。

  顯然他忽略了這一點。

  「言冰雲出來,勢必陳萍萍已經知道了,他出來,我還會死,你認為他回去,能活下去嗎?他不是皇子,也不是你。」范閒說道。

  二皇子咬了咬牙,看著范閒,他的眉目皺了皺,但是此時的他,才真正的相信了,范閒是來投誠的。

  「你扶持我做第一權臣,我幫你帶來你想要的東西。」范閒看著二殿下,他口中所說的那個東西,二皇子當然知道是什麼。

  「我手裡的證據,有禮部之中貪贓枉法足以撤職的證據,有刑部侍郎內庫走私的證據,有崔家、明家和吏部暗中溝通的證據。」范閒說道。

  這些人,都是太子黨。

  二皇子當然知道範閒的意思!

  「我要明竹香的命。」二皇子開始說條件了。

  「明竹香,已經是我的妾了。」范閒說道,「她的秘密,和我在一起,若是二皇子不信,可以一刀殺了我。」

  二皇子直接大步走了下來,到了范閒的面前,手中長刀直接向前戳出去!

  指向范閒。

  范閒沒有躲避,沒有害怕,甚至沒有動。他就這樣直勾勾的看著二皇子。

  直到那把刀停到了范閒的鼻子上。

  但是他沒有進。

  二人對視了很久,二皇子丟下了一句話,走了出去。

  「守好門。」

  言冰雲跟著走了出去,但是家丁和僕人,並沒有出去。

  只有他一個人。

  其他的所有的人,都被關在了裡面。

  ………………

  ………………

  「我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妾?」明竹香說道。

  「你想死嗎?」范閒問道。

  「那我就當妾吧。」明竹香嘟了嘟嘴,「反正也搶不過郡主。」

  范閒沒有搭理他,但是明竹香湊了過來,「你把三殿下一個人留在島上,不會出什麼事情嗎?」

  「不會的。」范閒說道,「三皇子已經被保護起來了,不會有人知道他在哪兒的。」

  「海島就那么小,三千人的屍體都被火化了,你的時間也不多了。」明竹香說道,「等到大會完畢的時候,他們進去只能找到之前他們自己士兵的屍體的時候,你的謊言也就敗露了。」


  「時間來得及。」范閒笑道,「于振子,可是還在島上的。」

  「他帶領三千人衝破這四萬救你?我信都不信!」明竹香說著,攙扶在了范閒的胳膊上。

  范閒想要掙脫,對方直接冷麵說道,「我可是你的妾,你不能掙脫。」

  范閒無奈,只能說道,「不是、他帶三千人沖我,而是保護三皇子。」

  「大人,我們下一步怎麼辦?」王啟年和高達走了過來,問道。

  范閒笑了,「今天晚上,二殿下肯定睡不踏實,所有的人都會集中在中間的船艙,我們靜觀其變,不要著急,冰雲會給我們一個絕佳的條件,這個條件,機會難得。」

  「你想要在這艘船上做什麼?」明竹香皺著眉,他似乎知道了范閒的想法。

  范閒笑了笑,「我既然已經做出來讓他相信我的時候,那就不能回頭,可是如果我偏要回頭,結局就只有一個。」

  「知道這件事情的兩個人之中,只有一個人,才能離開這片海。」范閒笑了笑。

  「大人別忘了,張清越可是還在呢。」王啟年說道,他的眼神非常的機敏,「那個人不得不防啊。」

  「張清越打仗卻是是有一手,但是人心嘛,他?不夠言冰雲玩耍一次。」范閒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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