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引火燒身?然則,我就是那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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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9章 引火燒身?然則,我就是那面火

  燕軍大營。

  天空竟未下雪,有甲士押著略有些潦草狼狽的四旬男子,行過狼藉的幽州長街,從一堆堆還未來得及拉去掩埋的屍體旁行過,卻只是被半押半推著踉蹌而行。

  不遠處,還有一些早已卸甲棄刃的禁軍士卒在看押下蹲伏在地上,這會紛紛抬眼來看這四旬男子,卻都是謾罵出聲。

  另外的,便都是一批又一批燕軍士卒向城裡涌,與他們形成了相反的方向,恰如逆流一般,裹著說不出來的血腥氣、風塵氣,以及難掩的窮酸氣,呼嘯著通過木梯、雲梯車向內城攀爬進去。

  事實上,城內仍然還有一些廝殺聲,但已經很微弱了,不少的喊殺聲竟是燕軍維護秩序,肅清軍紀而斬殺了一批急著作亂的流寇而發出來的。

  總之,內城就是陷落了,就是這麼一個生火做飯的功夫,就突然陷落了。甚至那飯食還未做好,須知,不少禁軍士卒恰在城頭上眯了一小會,燕軍就好似得到了什麼嚴令一般,猛地發起了進攻,這一會因為來不及使用猛火油,竟就被燕軍輕易攻了進來。

  說起來,若不是因為送了使者而讓梁軍上下稍稍鬆懈了些許,這場攻城戰,或還要僵持大半日。

  所以,也就不怪那些被俘虜的禁軍士卒對那四旬男子的謾罵了。

  且不止於此,待出城過後,在進入燕軍主營之前,還需行過一層層說是營寨實則與窩棚無異的燕軍小營,這會,便有無數衣衫襤褸,面有菜色的燕人從窩棚中走出來,對著這一半邊長須修整、半邊潦草,一身紫袍也滿是污漬,半邊臉儘是發乾污血的幽州主政官指指點點,發出了一些難聽的污言穢語。

  諸如『狗官』、『奸臣』、『欺壓燕人』等等已是極溫和的話了,更有那帶有燕地方言問候十八代祖宗的言語,卻是都不堪入耳。

  然而,時至現在的李振,卻已無心去搭理這些,他的步子極緩,需要被人推搡著才能不停的前行,且也一直失神的盯著狼藉地面,嘴中只是在喃喃自語。

  「他怎麼敢?」

  「安敢如此?」

  「老夫有他的把柄,老夫有他的把柄……」

  「快些!」前邊,那方才罵他是豬狗的武將回過頭,不滿的喝斥了一聲:「磨嘰什麼東西,你這老東西,莫不是想被馬兒拖著走?」

  李振錯愕的抬起頭,正見一甲士手中拎著一捆繩索,似是要來將他拴在馬臀上拖著走。

  他霎時大懼,卻是終於不再喃喃自語,一面忍不住大退,一面連連出聲道:「放肆、放肆!老夫乃汴梁皇帝親任之欽差!位列三公,宣義軍節度副使,掌天下財政,爾等安敢對老夫如此放肆!?安敢!?」

  那武將一愣,進而在馬背上叉腰大笑:「欽差?三公?真是好大的官,差點就嚇死老子了!」

  「放肆、放肆……」李振被氣的嘴角直哆嗦,這些武夫,竟如此不將他放在眼裡,誠如兩國交戰,便是俘虜了他這等的高級官員,也該是由對等的主將來親自接見他,而不是讓一個區區指揮使來對他如此折辱。

  那武將則是不屑一笑,進而撥馬迴轉,倏的將手中馬鞭一揚。

  正義憤填膺的李振臉色稍變,下意識向後躲了一躲,抬起胳膊欲擋,同時口中不受控制的發出了慌亂的喊聲。

  「啪。」

  馬鞭在空中猛地一抽,發出了一道鞭爆聲,卻是徑直駭得李振一個趔趄向後仰躺下去,將那身代表了權勢、富貴的紫袍染上了一面爛泥。

  那武將見只是一嚇就讓李振失態至此,才哈哈大笑起來,進而沉下了臉色,惡狠狠道:「聽聞李公昔年在洛陽李唐朝廷上,若欲不喜之人,便如此嚇上一嚇,但凡有不懼者,就貶謫流放,如有大懼者,則網開一面,以彰顯李公的滔天權勢。嘖嘖嘖,李公昔年在洛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掌握著偌大個李唐朝廷的黜置大權,想來都是威風凜凜的很吶!

  現今,李公可體會到了那些唐臣當時的感覺?」

  李振臉色一白,略有些僵硬,卻是看著眼前這武將,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他這輩子得罪,間接性謀害致死的人實在太多了,固然會斬草除根,但終究會有一些漏網之魚。

  譬如現在,他雖不敢肯定眼前這人是不是自己的仇家,然而他卻隱隱感覺的出,此人對他的怨氣頗大,譬如那一「豬狗」之言,加上眼前之論,恐怕就是自己的哪一家仇人的後代……


  馬背上,那武將看著李振這副樣子,只是冷笑一聲,大手一揮。

  「這老東西腿軟的走不動道了,架起來,莫要耽誤了時辰。」

  兩個士卒遂馬上粗暴的拎起李振,也不理其全身的狼狽之狀,徑直就往裡去。

  李振的嘴唇哆哆嗦嗦,終於有些如墜冰窟起來。

  自己一世英名,難不成真要死在這腌臢的地方不成?

  ……

  「進去!」

  行至一處明顯軍紀很嚴整的大帳前,李振被人粗暴的一推,便還來不及看清帳中有哪些人,就踉蹌的撞了進去。

  帳中很安靜,但人竟然很少,一頗斯文的四旬中年坐在主位上,左右是兩個武人,皆是大將打扮,左邊那人骨架很大,看起來亦很壯碩,端是一久在行伍中廝混的軍漢。而右邊那人看起來則要瘦的多,若非是臉上有一道猙獰傷痕,簡直就不像一名武將,反倒更像是那種四處奔走的吏員也似。

  偌大個帳內,便唯有這三人而已。

  李振嚅囁了一下嘴唇,回頭去看,卻見方才押送他的那幾人已是退了出去,壓根半點話語都沒有,更別提給他介紹誰是誰了。

  不過他如果沒有猜錯,主位上那人,當是這名義上的燕國世子劉守文?而左右二將,應就是元行欽與李莽了,不過他分不清二人,也不敢妄言。且他快速用餘光掃過大帳,能看見這裡竟然連一個親將也沒有,更別提什麼所謂的燕國大將、元帥等草寇之輩了。

  他心下細細思忖過後,便知道這是秘見,不然絕無可能只有他們三個人,作為能夠大漲聲望的事,劉守文不可能不召集一眾燕將。

  而在這燕營中,會因為什麼人而屏蔽眾將,他卻是已然猜了出來。

  想到此處,他便兀自直起腰,旁若無人般整理了一番衣袖,才慨然冷笑一聲:「老夫若料的不錯,這燕地禍亂的主使者,應還沒有露面吧?」

  一言既出,李振卻是沒了方才那一狼狽的模樣,而是有一種篤定之意。

  且一語既罷,他還敢繼續淡定道:「這幽州,諸位既然想要,老夫便讓與你們也無妨。然則諸位目的已成,何不讓那位真正的主使者與老夫一見?」

  不料,聽過此話,帳中卻只是靜謐。

  三人也只是默不出聲的打量著他,猶如是在看什麼新鮮玩意似的。

  李振不由有些始料不及,眼睛四下一瞟,稍稍掩了一掩自己心下的慌亂。

  好在半晌,左邊那大漢終於冷笑一聲:「若想讓,你又何需堅守到此時?況且,這幽州又何需你讓?十餘萬兵馬碾軋而來,你真以為幽州能守到此時,是你的功勞?」

  李振眯了眯眼睛,反問道:「閣下是?」

  「元行欽。」

  「原來是元將軍,老夫眼拙,卻是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李振轉了轉眼珠子,道:「不過元將軍能召集到這十餘萬亂軍,恐怕也不是靠自己的本事吧?」

  元行欽嗤笑一聲,「不是,又如何?難不成汝就能破這十餘萬兵馬了?」

  李振被哽住,而後餘光一瞥另外二人,最終看向劉守文,勉強笑了一笑:「若老夫沒猜錯,閣下就是昔日義昌軍節度使,劉家長子劉節帥了吧?」

  劉守文捻著自己的短須,面無表情的一搖頭,徑直道:「李公既然心知肚明,又何必與我們在這浪費口舌?蕭大帥正在來的路上,你急著見他,便在此等著便是。」

  「呵——」

  李振一甩衣袖,鎮定自若道:「老夫早知是他,但是見他卻是不急。劉節帥,不對,三位,老夫實是不解,去歲受降於大梁,難道不能求得富貴爾?便如劉節帥你,當時若安心降於大梁,陛下是欲保伱一世富貴的,便是真心為陛下效力,復領一鎮節度使又有何難?又何必行此禍事,引得如此不能收尾的局面?」

  說罷,他又自顧自道:「如今幽州淪陷於你手,不論如何,陛下已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汴梁禁軍威震天下,劉節帥如今沒了滄州,難道真能擋住陛下大軍不成?聽老夫一句勸,此時收手,尚來得及……」

  聽他在這喋喋不休,元行欽不待劉守文出聲,便發出一道冷笑,道:「觀汝在河北來的一應行徑,剋扣難民賑災糧自不提,便是在這河北急於索求政績、強征民稅,那汴梁朝廷什麼鳥樣,難道還看不出來?」

  「元兄言重了。」一旁,許久沒出聲的李莽終於發笑,而後道:「這汴梁朝廷或許真是想好好安置河北,奈何遣了李公來。我倒不是說李公沒能力,只是有一句話謂之德不配位,要想讓河北恢復元氣,恐怕真得要派一個有德行的人來,不然難免會鬧得一個民怨沸騰。


  對了,我不是在說李公沒德行,不過這幽州城下十餘萬兵馬,檀州還有數萬兵馬,恐怕也不是無緣無故冒出來的。」

  「你們!」

  李振被氣的熱血上涌,指著兩人道:「胡說八道!這二十餘萬難民,難不成是老夫供養出來的不成!?」

  「難道不是麼?」

  倏然,他身後傳來了一道淡漠的聲音。

  幾在同時,帳中本還坐著的元行欽三人猛地站起身,中間的劉守文速度反而還要比兩個武夫更快,而後臉上浮起一種莫名的恭敬之色。

  「蕭帥。」

  李振的全身亦是一僵,進而不可置信的折身過去。

  卻見,一身材頎長的青年似是風塵僕僕的趕過來也似,這會恰才將馬鞭扔給身後的人,而後一邊取下臉上的青銅面具,一邊向里進來。

  「李公這意思,難不成這燕地二十餘萬亂軍,不是你造成的禍事?」

  「蕭!硯!」

  李振先是大愣,進而聲音幾乎是從嗓子裡擠出來的一般,這些時日思索的一應話術竟在此時盡數忘記,準備了許久的謀劃也全部化為了滿腔怨氣,然後才有些失態的尖聲道:「你怎敢如此冤枉老夫!?你怎敢!?」

  「嚷嚷什麼!」

  元行欽眉頭一皺,抬手指著李振警告道:「汝想死不成?」

  李振的臉下意識失色,進而在片刻後,卻是有些猙獰的扭曲:「殺啊?來殺了老夫啊!」

  元行欽猛地蹙眉,將拳頭攥得咯吱作響,卻在這番挑釁中,難得的忍氣吞聲起來。

  而蕭硯在好整以暇的放下面甲後,才笑著反問道:「李公緣何認為我們不敢殺你?又為何認為自己是被冤枉的?」

  李振哈哈大笑,不知為何,在真正看見了蕭硯之後,他反而有了一絲莫名的底氣。

  先前他會畏懼那些中下層的軍官,蓋因那些人都只是一些純粹的武夫,全憑喜惡做事,說不得一言不合給他一刀。

  而蕭硯則不同,憑藉他這些時日對這個人的思索、猜測,知道這個人當該與他一樣,是真正會權衡利弊的上位人。且蕭硯在這燕地做了這麼多準備,不可能會如此魯莽的殺了他,殺了他對蕭硯來說,只是百害而無一利!

  他不敢這般殺了自己的!

  李振大笑過後,才沉下臉來,冷笑道:「蕭大帥是聰明人,此番匆匆趕來見老夫,恐怕是已知曉了老夫遣人南下的事吧?不知蕭大帥攔住他們沒有,但看起來,恐怕蕭大帥在此事上應該不怎麼順利?這樣,蕭大帥不妨猜一猜,老夫送回汴梁的東西是什麼,如何?」

  聽過此言,元行欽與李莽便都有些暗暗皺眉,然而只是冷眼看著李振,一言不發。

  劉守文則是稍稍有些驚奇,卻也不敢多言,只是埋首,讓自己看起來好似什麼都沒聽見。

  在他們身前,蕭硯卻仍然只是淡笑,道:「李公是有大手段的人,在如此關頭送回汴梁的,應是能威脅到我身家性命的東西,這個不難猜。」

  「你知道就好!」李振冷笑道:「老夫如今落得如此境地,早就沒什麼不可割捨了!可你蕭大帥,從一介白身成為節度使,焉能捨得?其中取捨,需要老夫多言否?」

  「倒也不用。」

  蕭硯負手於身後,臉上依還是笑眯眯的模樣,道:「這所謂的取捨,我早已選好了。不過,恐怕需要委屈委屈李公了。」

  「何意?」李振倏的一愣。

  「這所謂的冤枉李公一事,我看實則是李公自己誤會了。鄭右闕,進來吧。」

  在這道喚聲中,李振稍有些錯愕,回頭一看,卻見一身綠袍的人影昂然大步而入,卻正是他遣作使者的鄭珏。

  「汝這是?」李振下意識有些慌亂。

  鄭珏卻不理他,只是坦然面向蕭硯,叉手行禮,大聲道:「蕭帥所言不錯,李振逼反河北諸降軍、剋扣賞銀、私吞糧餉、以致燕地難民橫行,亂軍四起一事,下官皆可佐證!下官所言,乃句句屬實,俱為伴李振身側親眼所見。除此之外,李振自知罪孽深重,欲將河北之禍誹謗構陷於蕭帥一事,下官亦可作證!」

  李振驟然目眥欲裂,猛然折身就要去抓撓鄭珏。

  「放肆!放肆!汝豈敢胡說八道!」

  鄭珏駭得直直向後躲閃,好在李振也馬上就被帳門口的一不良人按倒在地,使之不得再折騰。


  「奸賊!奸賊!」李振被按在地面,指著蕭硯又怒又懼道:「你安敢!安敢!朝廷豈能被你們蒙蔽,老夫乃代天巡……」

  「不是了。」

  旁邊,鄭珏適時的小聲道:「聖旨已至高梁河,陛下聖意,乃是讓蕭帥統攝河北,編制河北諸軍,兼代天巡狩,謂之總攬河北事宜。……」

  李振大張著嘴,還未吐出的聲音幾乎霎時啞住,臉色僵直,唯只是不可置信。

  蕭硯笑笑,拂手讓那不良人退開,進而繼蹲伏下去,問道:「李公還有何言?」

  這一句平平無奇的話,卻讓李振突然生出一股懼意。

  他猛地向後縮了一縮,從蕭硯露面至此,終於有些害怕失措起來,卻還不忘威脅道:「老夫、老夫有足以讓你失去一切的東西,你、你,你不敢殺老夫……」

  說到此處,他似是猛然醒悟過來一般,強調道:「對!對!你不能殺老夫,不能殺,老夫還有用,你我可以合作,你我合作,你想要割據河北,老夫可以幫助你,真的,老夫……」

  「李公。」

  蕭硯笑了笑,失笑道:「你今日才說過,與虎謀皮,焉有其利?怎麼,這麼快就忘了?」

  李振臉色略變。

  這番話,是他向朱漢賓說的,蕭硯怎麼可能這麼快就知道?

  對了、對了!朱漢賓那廝在城破後,為何就沒了身影,他應是頭一個被俘虜的大將才對!

  是蕭硯,是他保下了朱漢賓!

  李振大急,一把攥住蕭硯手腕,急聲道:「朱漢賓其人,豈能有老夫的本事?你不能殺老夫,老夫乃三公、乃……」

  蕭硯則只是繼續失笑,拂開李振的手,輕輕道:「李公是有大本領,然而,你不死,我心難安。」

  李振瞪大了眼睛,一時失聲。

  他看著蕭硯那副溫和的笑意,只覺遍體生寒,然後怒聲道:「你豈敢?你不敢!老夫遣人送了……」

  「你認為,我會懼否?」

  「你!」李振猛地住口,進而眼睛四下瞟動,低聲道:「你為何非要殺老夫?是,老夫是與你有隔閡,但老夫可立誓,從此以後必真心與你合作!還有,你殺了老夫,豈不怕引火燒身!?」

  「引火燒身?」

  蕭硯突然發笑,進而身子稍稍前傾了些,語氣不徐不緩,聲音低的幾乎是唯他二人才聽得見。

  「你該不會以為,那夜在洛陽見到的廢帝,是假的吧?」

  轟——

  似有一道驚雷,倏的震住了李振的心神。

  他當時在洛陽被挾持,確實是見到了廢帝,然而他現在思來,只覺其應是蕭硯假扮的。

  但現下聽聞此言過後,他卻突然有些頭皮發麻起來。

  這是何意!?

  這是何意!?

  李振的眼睛驟然瞪大,指著蕭硯,聲音顫顫巍巍:「豎子,你想……」

  「嗚……」

  身後,一不良人突然上前,一把捂住李振的口鼻,進而一隻手死死的鉗住其咽喉,開始發力。

  李振的眼睛瞪得赤紅,兩條腿不停的折騰,嘴中只是嗚嗚的不斷出聲。

  「割據河北?」

  蕭硯立起身,看都不看這位曾權傾朝野的李公,對其的生死,更是半點不在意。

  我。

  要的是天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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