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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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章 豪氣

  十一月,立冬。

  寒風瑟瑟,萬里雪飄,偌大個北國,已盡數成了雪地。前一陣子還只是寒霜遍地,待一夜醒來,天空中已開始飄落鵝毛般的大雪。

  洋洋灑灑,大雪紛飛。

  院子裡還有阿姐驚詫不已的喊聲傳來。

  「這般大的雪,額回不去蜀中咧!」

  聲音裡帶了沮喪,卻又偏有些讓人不禁發樂的喜感:「阿姐會被凍死在路上的嘞……」

  而後,便是她去央求降臣的聲音。

  「你和額一起回去成不成咧?」

  「……」

  蕭硯站在廊下,負手在身後,仰頭望著紛紛大雪,目光有些深邃。

  「穿這般少,不冷麼?」

  後面有人低聲喚他。

  蕭硯轉過身去,便見姬如雪捧著一帶了貂絨的灰色大氅不知何時悄悄的走了過來。

  這會,少女見他只是看著自己一言不發,初還有些莫名的羞怯,下意識想要偏頭。但馬上,她就又理直氣壯的抬頭,盯著他的眼睛,在對視里,頗有些不甘示弱的味道。

  前者便一笑:「哪裡來的?」

  「那位王后遣人送來的。」姬如雪彎眸笑了笑:「前些日子阿姐非要帶我去逛織造鋪,正巧在街上碰見了世里奇香……這世里奇香你應知道是哪位吧?」

  蕭硯點了點頭。

  「對她有映像。」

  姬如雪便繼續道:「那天過後的第二日,王后那邊就遣人送來了一批禦寒的袍子。我看過,都是新的,料子很足。」

  「她倒會送禮,偏不送給我。」蕭硯洒然一笑。

  「不能收麼?」少女聞言,霎時有些失措,手也愣在了原地,「對不起,我見你太忙,便沒告訴你……」

  蕭硯樂了,卻是故意把臉一沉:「你與我道什麼歉?分明就是述里朵的錯,這禮也太小了,她也好意思送上門?」

  姬如雪噗嗤一笑,也不多言,只是稍白了他一眼,踮著腳,要把大氅系在蕭硯身上。

  後者卻是順勢,輕輕握住了她有些偏冷的手。

  少女雖看起來清冷,但終究年不過十六,這會被突然一驚,就下意識瞥了眼遠處值守的不良人,抽動了一下手,沒動,便略微羞澀,小聲道:「幹嘛?」

  「我真不冷。」蕭硯的手掌很暖,笑道:「不如給你披著?」

  「我也有。」姬如雪略紅著臉,卻偏偏抽不回手,便索性不再反抗,低著頭,輕聲道:「你繫上,好看……岐王在冬日裡,就是這樣的打扮。」

  蕭硯微微一愣。

  「真的。」少女似乎怕他不信,猶豫了下,又仰起頭,抿了抿嘴,抬著漂亮的眼睛,道:「我就是這般想的。」

  說罷,她的臉頰才稍稍一紅,卻還是倔強的看著蕭硯的眼睛,以表明自己沒有說謊話。

  蕭硯目光怔怔的看著她,他個子高的多,落下去能見到少女臉頰上微微泛起的紅暈。

  姬如雪的臉龐本來就略有些清瘦,她不似其他的女子,連半分艷氣都沒有,反而在美麗中帶著一縷縷清麗的出塵之氣,常讓人感覺到有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她曾經時常拎著那一柄素心劍,而後被蕭硯毀壞後,又習慣提著後者送她那一柄『附魔』劍,便又少了幾分艷美,多了份清冷。

  且她與旁的女子都不一樣,這個年齡的少女,多嚮往成熟、艷美,追求各式各樣好看的髮式,更美麗的裝束。但她只是將滿頭茂密而烏黑的長髮紮成一個馬尾,氣質冷的仿佛一個超出世俗的蓮花,無人能夠接近。

  但就是這麼一朵蓮花,對所有人都冷若寒霜的蓮,對待蕭硯卻是大膽而熱烈,仿佛窮盡了少女十幾年的勇氣,甘願邁出曾經的小世界,只為了能與他並肩走在這世間。

  蕭硯沉吟了許久,終於輕聲且溫和道:「謝謝你。」

  「說什麼謝謝?」

  姬如雪被這麼突然的一句逗樂了,進而很得意的眨了眨眼,很明顯,蕭硯聽從了她的話。

  她墊著腳尖,替他系好大氅,美眸里露出了滿意的神采來。

  蕭硯也是被自己逗笑了,而後順其自然的,將少女攬進了懷中,與她一同看雪,道:「若無伱,去歲的這會,我已死在了那個雪夜裡——


  我們相遇,已有一年了啊……」

  姬如雪的耳尖滾燙,卻見遠處值守的不良人不知何時已消失了,便慢慢坦然了下來,輕聲反駁道:「哪裡有一年,當時是在冬月末,我記得很清楚,是冬月二十六,還有半個月才滿一年……」

  蕭硯笑了笑,長舒了一口氣:「謝謝你。」

  「不准謝我!」

  少女嗔怒,擰了一下他的腰。

  「……」

  長廊拐角處,降臣無所謂的盈盈負手離去,長腿邁的筆直,走的飛快。

  阿姐正裹著一件厚厚的貂衣,哆哆嗦嗦的到處走動,正好與她撞在一起,便問道:「你見到女娃娃沒有嘞?」

  降臣略白著臉,稍稍咬著牙,像是沒聽見似的,理都不理她,擦肩而過。

  「咦?」

  阿姐一臉狐疑。

  ——————

  大雪下的很大,蕭硯特地下令,允俘虜在營中休整,不必繼續修繕毀壞的幽州城。

  而入府議事的官員也得以在家休息兩日,這段時日下來,他們可算是了解了,這位蕭軍使完全就是位工作狂嗎嘛,幾乎是事必躬親,大小事宜一把抓,偏偏記性還特別好,命令落在誰的頭上就是誰的,完全耍不了花樣。

  前段時日,好些河北舊官吏日日夜夜盼著入府刷刷存在感,巴不得多攬些事做,但後面就有些畏懼了。這些文人本來就不是什麼硬朗的身子骨,哪裡能比得上武人能折騰,更沒有蕭硯那份像是永動機的身體了。

  今日難得的休沐,『軍使府』內外的人影便少了許多。

  但馮道仍然冒著雪,入府參加議事。

  「自從劉守文被軍使俘虜後,消息便傳到了滄州。眼下,劉守文留在滄州的部將孫鶴、呂兗二人,推舉了劉守文之子劉延祚為義昌軍留後,抗阻滄州城外的梁軍……」

  他攤開地圖,向蕭硯解釋道:「孫鶴其人,乃是劉守文出任義昌軍節度使時候的老部下了,仆也略有耳聞,其性格沉穩,用兵老道,素以穩紮穩打而著稱。劉守文留他坐鎮滄州,不是沒有原因的。」

  下首,王彥章冷哼一聲:「管他老不老成,只要不降,便只有死路一條!」

  王彥章近些時日的怨氣很大,他領著龍驤軍與定霸都中的精銳騎卒南下追擊李存勖,十多天裡,睡覺都在馬背上。誰料李存勖竟有底氣突然回馬一槍,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損傷數百。而後一場大雪,又封了他索敵的路,只能被迫回返。

  蕭硯雖沒有怪他,但畢竟王彥章曾在城頭上向蕭硯打過包票,豈能不慚愧?這會一腔怒氣,自是撒在了滄州身上。

  馮道有些尷尬,連連解釋道:「非是如此、非是如此。王將軍莫要急著動怒,滄州的意思,只是抗拒梁軍,對幽州這邊的態度,還是有些微妙的。」

  一旁,似是瘦了不少的韓延徽捂著手帕咳嗽了下,方才沙聲插嘴道:「劉延祚的意思,是想見見劉守文。當然,這應是那孫鶴的想法。畢竟劉守文是其舊主,總有一些主臣之情在。」

  蕭硯披著大氅,一身紅袍的坐在主位上,虛了虛眸子,正色道:「我聽聞,韓觀察使近來常常忙於公務,夜不能寢,這是傷了身子骨?」

  韓延徽急忙將手帕收進懷中,起身叉手道:「絕無此事,軍使不必憂心在下。鎮中恰才經歷兵禍,在下受軍使重任,自該盡心盡力才是。至於什麼在下的身子骨,自是沒什麼問題的,軍使不必擔心在下會荒廢公務……」

  「韓觀察使應不知道,我還略通醫術吧?」

  蕭硯笑了笑,拂手道:「韓先生且坐下,這些時日勞苦,就當該休息休息。稍後,我遣人送一道方子到你府上,切要好好保重身體……我可不想出個門,還要被韓夫人堵著哭訴,言我不體恤你的身體。」

  韓延徽還欲再言,卻是再次劇烈咳嗽出聲,遂只能勉力的告罪坐下。

  「可道先生,後面,你當要替韓觀察使多多分擔公務。」蕭硯正色道。

  馮道亦是肅色的看了眼韓延徽,躬身道:「仆必當盡力而為。」

  後者有些感懷,感激的向馮道抱了抱拳,而後面向蕭硯,稍有些愧色,似是惱自己的身體過於羸弱了些。

  蕭硯直起身,看向另一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元行欽。

  「元將軍以為,滄州該如何做?」


  元行欽沉吟了下,站起了身,抱拳道:「請軍使遣末將十餘騎,末將可攜劉守文入滄州,說服孫鶴獻城納降。」

  他不出聲還好,一出聲便是一語驚人,便是馮道與韓延徽,都稍稍一愣。

  王彥章大急,起身指著他道:「你休說大話!可敢立軍令狀?」

  說罷,他又冷冷一笑,面向蕭硯,道:「軍使莫要應他,這廝我看分明就是想挾劉守文投了滄州,再與咱們作對!」

  元行欽不理他,只是冷靜道:「軍使若不放心,末將之妻妾家小皆在幽州,隨軍使處置便是。」

  蕭硯玩味的看著兩個將領。

  王彥章大急的原因他猜得到,這殺胚恨不得再去滄州打一仗,以證明他自個的能力,但如今蕭硯並不想再把時間浪費在河北內部,便看向了元行欽。

  「元將軍有幾成把握?」

  元行欽一愣,而後沉聲道:「末將與那孫鶴有舊,知其人不是迂腐之輩。只要末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其有很大可能會獻城而降。」

  言罷,他瞥了眼王彥章,突然加大了聲音。

  「末將元行欽,願立軍令狀!不攜劉守文,單騎入滄州說服孫鶴!」

  「肏!」

  王彥章一愣,下意識低罵了一聲。

  蕭硯哈哈大笑,看向馮、韓兩個文士,「看來,元將軍在有些時候,也並沒有那般沉穩吶?」

  馮道捋了捋鬍鬚,只是含笑不語。

  韓延徽欲言又止,似是想勸元行欽不要意氣行事,但末了,也只能沉默。

  元行欽則只是一眨不眨的看著蕭硯,臉色斬釘截鐵。

  後者沉吟了下,倏的起身。

  「元將軍既有豪氣,我豈可疑之?將軍此次入滄州,不但可帶劉守文,義昌軍部願南下的,也一併帶去!那孫鶴若不是蠢貨,當能看出我之誠意了。屆時,元將軍也有底氣說服他不是?」

  元行欽的面色霎時漲紅,猛地重重跪在地面,眼眶含有熱淚,抱拳行禮。

  「軍使重託,末將豈敢負之?

  末將此去,若不能成,必面北而死,以報軍使信重之恩情!」

  他聲音之懇切,完全不似作偽,震耳欲聾的聲音里,讓室內兩個文士都是一驚。

  便是王彥章,這會都咂了咂嘴,第一次重視起這個不太看得起的降將來。

  也是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此人對他在蕭硯跟前的威脅……

  ——————

  汴河風起,河中泛起的漣漪層層遞進,拍打著岸側細碎的薄冰,凜凜聲很是悅耳。

  在這寒氣懾人的清晨時節,街上的人影自是不多的,但宮城向里,卻是人影綽綽,著官服的文武正準備入殿進行常朝。

  大梁的常朝,一般來說是三日一朝,偶爾朱溫懶政,便只上初一、十五兩個大朝,惹人煩的鬧心事都推給了崇政院使敬翔,若有崇政院不能做主的,才會遞至他的手中。

  但近些時日,幾乎是雷打不動的,在汴梁五品以上的文武官日日都要上早朝,且翻來覆去說的,無非還是『河北』二字。

  朝上,鬼王朱友文,正言辭鑿鑿。

  「蕭硯無能之輩,尸位素餐,不可能取下河北!彼時四月出兵,僅帶了八百騎,安能取下幽州?其人少年身,好高騖遠,若說能做一些弄臣之事,哄得陛下開心,臣自是信的。但其能以八百騎取幽州,臣是萬萬不信!」

  後面,官復原職的戶部尚書、檢校司徒李振也出列。

  「陛下,而今滄州朱漢賓部、潞州楊師厚部,皆是重兵屯於北地,日夜損耗都是天文數字。自四月到現今,大半年時間,大半年的時間裡,大梁在北地幾乎是寸無所得,不能再耗下去了……」

  御座上,朱溫的肥臉陰沉,似也怒極。

  他這會都開始懷疑,蕭硯這廝,是不是那些前堂餘孽派來瞞騙他的。

  下面,朱友文繼續建言。

  「兒臣以為,當查封安樂閣,奪蕭硯一切官身,召回朱漢賓、楊師厚……」

  ———

  汴梁北城,封丘門。

  三騎冒著風雪,呈品字形在大道上飛馳。一騎老遠就暴喝:「閃開、閃開!」

  無數行人紛紛暗罵,卻都忙不迭的躲開這些囂張的騎士。

  因這一騎披著輕甲,背上插著三面小旗,每面旗上都寫有一個字,連起來就是三個字:急!急!急!

  他一面在兩騎的護送下疾馳,一面放聲大吼。

  「捷報!捷報!

  河北行營左先鋒馬軍使蕭硯,盡克河北二十四州!

  捷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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