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天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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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聲嘶力竭的哭喊並沒有引發其他的狀況,整個璀璨宮靜悄悄的,璀璨耀眼的華麗下是塵封千年的冷寂。

  蘇綰終於是闖了進去,她立在那張黃金為台,碧玉為欄,鮫紗為帳,鑲嵌了無數明珠寶石的床榻前看著那個側身而睡,烏髮委地,面白如玉,如同梨花一樣潔白安靜的女子,有些痴了。

  這個,就是創造出她的靈魂,給了她生命的人?是的,如同源子韶有些像天父一般,地母和從前的雪霓也帶著幾分相像。地母的睫毛長而密,像兩把嬌俏的小扇子,蘇綰確信,在這睫毛下掩蓋的,必然是一雙驕傲倔強的烏亮眸子,必然風華絕代,舉世無雙。

  蘇綰靜靜地看著她,突然覺得,那些喧囂和不甘,還有煩躁和不安,如同流水一樣,從心頭緩緩溜走,不留一點痕跡。原本含在口裡的大喊大叫,還有盤旋在腦海里的無數個胡鬧的計劃,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一種人,即便是什麼都不用做,也會讓你覺得說話的聲音稍微大一點都是一種褻瀆,會讓你覺得,守在她的身邊,靜靜地看著她也是一種幸福。

  地母就是這樣的人。她不需要說什麼,也不需要做什麼,大地之母與生俱來的那種超凡脫俗和威嚴端麗,看一眼就能讓人心折不已。

  粉衣少女原本擔心蘇綰會不顧一切地大吵大鬧,搞破壞,此時見了她那種怔忪的神情,便鬆懈了戒心,帶著稍許的得意,炫耀似的低聲說:「怎麼樣?自慚形穢了吧?」

  蘇綰答非所問:「為何這偌大的璀璨宮裡,就只有你一個侍從?」

  少女撅起嘴:「難道有我還不夠嗎?天父和地母,從來都不需要人伺候的。只不過是地母睡熟了,我才來照顧她而已。」

  那倒也是,天父那裡,不是也只有一個於十三嗎?而且於十三也不是他的侍從,更像是他的一個伴,閒暇時幫他跑跑腿的伴。像他們這樣強大的人,如果不是因為寂寞,哪裡又會需要什麼侍從?有什麼事情,不是手指微微一動就可以做到的?蘇綰笑了笑:「是我孤陋寡聞了。那你原來是做什麼呢?」

  少女有些驚訝,還是老老實實地說:「我是地母從崑崙山移回來的一株凌霄花。她要睡著了,才讓我出來幫她看門戶的。」

  蘇綰道:「難怪,你是不認得我的。地母有沒有和你說,她什麼時候醒來?」

  「難道地母就認識你了麼?」少女毫不容情地諷刺,又蹙眉道:「地母臨睡前說過,什麼時候天崩地裂了,她就什麼時候醒來。」

  蘇綰瞬間蒼白了臉,這豈不是說,不到毀滅的那一刻,地母就不會醒來了?不行,她不能容許那一刻發生。蘇綰笑道:「看來,是我強人所難了。」

  少女道:「本來就是!你應該覺得你運氣好,若是地母能被你吵醒了,像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早就灰飛煙滅了。」

  蘇綰席地坐下,心不在焉地說:「你說得對。我是魯莽了。好多年沒有回來,很是想念她,就讓我在這裡陪她坐些時候吧。」

  少女翻了個白眼:「你別想耍花樣。」

  蘇綰輕輕地道:「你知道什麼才叫天崩地裂嗎?」

  少女不耐煩地看著她:「你不是說你和娘娘很熟嗎?怎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天崩了,自然就是撐天的柱子塌了,地裂,大地承受不住轟然倒塌的天,你說它裂是不裂?」

  蘇綰身影一晃,晃到了地母的身邊。少女警惕地追過去,擋在她面前:「你別耍花樣!要是你敢對娘娘不敬,天父不會放過你的。」

  少女道:「你說。」

  蘇綰一字一頓地說:「地母娘娘,不管您當年出於什麼原因製造了我,又拋棄了我。但不可否認,我的靈魂是你賜予的,沒有你,我就永遠都沒有機會知道風從臉上吹過是什麼滋味,雨落在臉上是什麼感覺,花香又是如何的沁入,傷心和喜悅又是很等的讓人心顫。

  托您和天父無聊的福,我和源子韶來到了這個世界,經過若干年的錯肩而過,最終走到一起,卻不得善終。您是強者,高興了便可以隨意牽扯別人的命運和一生,不高興了就可以一夢萬年,諸事不理,也沒人敢說您一句不是;但我不是,我只有一顆平凡女子的心,我想要的,不是長生富貴,而是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

  我今日來,原本是想要求您助我一臂之力,幫我救出那個可憐卻勇敢的男人。但我到了才知道,以我的能力,是無法將您喚醒的。既然您非要等到天崩地裂才肯醒來,那麼好,我便去滄溟之源一游。我想,以我全部的力量,把那裡的幾條漂亮的飄帶上下翻個個兒還是能做到的。一切定如娘娘所願。」


  地母仍然安靜地睡著,沒有任何反應,就連睫毛也沒有顫動一下。粉衣少女卻被嚇暈了,顫抖著手指,驚疑不定指著蘇綰:「你說什麼?你要將滄溟之源翻個底朝天?你好大的膽子!你知不知道那會出現什麼樣的後果?」

  蘇綰微微的笑:「怎麼不知道?我去過那裡,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我的眼光就那么小,只容得下一個人,他若是不在了,這個世界就沒了存在的意義。反正在天父和地母的眼中,這一切都不過是他們的一個遊戲而已。沒有了,還可以再造嘛。」

  粉衣少女驚得眼珠子亂轉:「我不會放你出去的。」

  「你有那個本事嗎?」蘇綰輕飄飄地扔了一句:「你若是有那個本事,我又如何能站在這裡?」

  少女咽下一口唾沫,又找到了一個理由:「我這就去告訴天父,天父不會放縱你行兇作惡的。」

  「天父啊?我昨天才知道,在他的心裡,除了讓地母醒來這件事以外,其他的,都不放在他的心上。他這般逼我,不就是想要地母醒來嗎?只要地母能醒來,想來他一切都不在意。他不會阻攔我的。」

  蘇綰大踏步地往外走。也許是因為心裡有了目標,以前的種種猶豫和傷心隱忍,此刻都一掃而光,剩下的只有一個堅定而狂熱的信念,她要他活著,沒有他的世界,真的沒有什麼意思。就如同他一樣,他最後之所以答應了天父的要求,要去引天劫帶著天帝和天后一起同歸於盡,不就是因為天父用自己來威脅他麼?興許,在他的心中,這個世界沒了自己,也是灰色的吧?

  他們都不過是別人眼裡的螻蟻,生死不由命,之所以還戰戰兢兢地活著,是因為他們也在這種生活中得到了快樂。既然自己已經得不到快樂了,又何必讓看戲的那兩個人繼續快樂呢?他們既然不在乎他們親手締造的這個世界,她便幫他們葬送這個世界。

  出門的時候,蘇綰抿嘴笑起來,順手將璀璨宮的另一道大門給推翻了。無所謂什麼濫殺不濫殺,有沒有責任心,是不是成了魔。反正和她有關係的人,都在八方,就算是天崩地裂,他們也不會受到傷害。至於其他的人,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隨著璀璨宮的大門轟然倒下,一陣超乎尋常的震顫帶著隆隆的地聲從蘇綰的腳下響起。身後傳來粉衣少女驚慌失措地喊叫聲:「啊呀,你都做了些什麼?地開裂了,娘娘,娘娘,您醒醒,您醒醒啊。」

  她無暇顧及,抬眼看向頭頂。隔著那層已經變得幽暗的池水,一道金色的光,猶如一條憤怒狂舞的飛龍,撕開暗沉的天幕,向著她的頭頂狠狠劈下來,與此同時,「轟隆隆」的悶雷聲響夾雜著千軍萬馬之勢滾滾而來。

  借著神通,蘇綰可以看見美麗的翡翠島上,颶風來襲,將那些青翠嬌艷多姿,鍾靈毓秀的花草樹木吹得風中凌亂,倉皇不已,卻始終不能逃脫那霸道得幾乎想要毀滅一切的雷電。風疾,火起,就算是在水底,蘇綰也能聞到周遭那股糊臭的味道。

  亂鬨鬨的風聲中,她依稀聽見了於十三的驚叫聲:「翡翠島裂了,要沉了,天父您不走嗎?」天父呢,好像什麼都沒說。

  洶湧的海水席捲進璀璨宮,粉衣少女哭喊道:「都是你,你出言不遜,大逆不道,招來天劫了,這裡被你全數毀了,你高興了?你不會有好下場的,你會被天雷劈得灰飛煙滅的。」

  蘇綰充耳不聞,淡淡地看著那道離她越來越近的閃電,她的唇角甚至露出一種恍惚的微笑,看來那句話是對的,鬼也怕惡人,就算是天,也害怕她會不顧一切地將它毀了,所以要先下手為強。但她也不會坐以待斃!

  一陣耀眼的金光閃過,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起,空氣和水發出破碎的爆裂聲,周圍搖晃得厲害。「啊啊啊啊!」粉衣少女驚駭地抱住頭蹲了下去,她只是一個小仙,哪裡經得起這種天劫?至於那個瘋狂的女人,就讓她自己去承擔這一切後果好了。但混亂中,她還是看見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剛才還在木愣愣地等著天雷劈頂的蘇綰,竟然擺了一個詭異的造型,不,應該說是一個很優美的造型。她一手引著天雷,一隻腳卻踩在地母長長的頭髮上。幽藍色的閃電滋滋地低鳴著,順著她的手臂,走過她高低起伏的身軀,滑下她修長結實的雙腿,然後,落到了地母長長的秀髮上。

  閃電順著地母長長的頭髮一直往上爬,中間不停地爆開一些亮藍色的小小的花朵,猶如一枝美麗無雙,璀璨奪目的花莖,在地母的秀髮上開出了絕世的嬌艷。

  很多年以後,粉衣少女還在回味當時的情景。她一直都覺得,世間沒有一種寶石金玉能配得上地母,此時她才知道,原來,閃電才是最美的髮飾。再沒有比這個更適合地母的了花朵了。


  閃電順著地母的長髮慢慢往上爬,到了她的頭頂時,悄然停了下來,沒有撤退,也沒有進一步的進攻。隨著頭頂傳來一陣恐怖的轟鳴聲,咯吱咯吱的聲音漸漸小下來,晃動幅度也越來越小,一切靜止。

  璀璨宮裡瀰漫著沉重的凝滯,少女很久才反應過來,哽咽著撲上去抽打奄奄一息,卻還在那裡擺造型的蘇綰:「我打死你這個妖女,竟然敢殘害地母娘娘。」

  蘇綰的臉白得嚇人,嘴唇也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紫,卻神態輕鬆地乜斜著眼睛看向少女:「天崩了,地裂了,地母也該醒了。」嗯,很好,她竟然沒有死,她就知道,作為天地的締造者之一,地母是不怕這些所謂雷劫的。

  少女一手撐地,一手抓住黃金床榻,努力保持著平靜,狐疑地看著蘇綰,又看看頭頂,喃喃地道:「地雖然裂了,天卻沒有崩,你是被雷劈傻了吧?」

  蘇綰的唇邊開著一朵疲憊卻燦爛的小花:「你錯了,璀璨宮的天,其實就是翡翠島,翡翠島已經崩塌沉沒,你覺得算不算是天崩了呢?」

  粉衣少女猛地往前一撲,將蘇綰撞飛在地,不忘回頭諂媚的笑:「娘娘,您真的醒了?」

  隨著蘇綰倒地,地母緊繃的頭皮驟然一松,舒服地嘆息了一聲,探手捋發,那些閃電凝成的藍色花朵順次「噼啪」「噼啪」地收起了帶著尖刺倒鉤的花瓣,灰溜溜地順著順滑的秀髮落到了地上,猶如一條乖巧的小蛇,在地上扭了幾扭,落入了深不見底的地縫中。

  璀璨宮內的海水潮水一般地褪去,雲破,日出,燦爛的陽光透過清亮的海水照下來,照在璀璨宮黑色晶石鋪就的地板上,熠熠生輝,美輪美奐,璀璨奪目。

  地母優雅地伸了個懶腰:「哎呀,頭頂沒有那堆臭烘烘的爛泥巴罩著,真是舒坦啊。宵宵,你覺不覺得宮裡的空氣都要清新了許多?」從始至終,她沒有看過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蘇綰一眼。

  被稱為宵宵的粉衣少女掃了蘇綰一眼:「娘娘,這種感覺的確好極了。不過,您看,咱們宮裡也開了這麼大一條口子,都是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地母這才凝眸看向蘇綰:「就是你引發天劫,劈了翡翠島的?」

  蘇綰硬撐著站起來,搖搖晃晃,卻唇角帶笑:「是我,所求不過是一個生死不由自己的可憐人的命而已。」

  地母面無表情:「你既然來到了這裡,便該知道事情的始末了。我若是幫了你,我便輸了,所以我找不到任何幫你的理由。」

  蘇綰聞言,淡然一笑:「娘娘冰雪聰明,應該是早就知道您已經贏了。能逼得天父逼我一個小小的散仙不顧一切地來喚醒您,還不能說明一切嗎?您若是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放棄這一切,就不該在我出門前召喚天劫,開天闢地。此時拿這些話來擠兌我,又有什麼意思?」

  地母走下床榻,尖尖的素白玉指抵著蘇綰的脖子,眼眸里儘是森寒:「你當年辜負了我的期望,現在又闖入璀璨宮胡作非為,還敢踩著我的頭髮,把雷電引到我的身上,此刻又出言不遜,你是不是覺得,我捨不得弄死你?」

  蘇綰淡淡地道:「您當然捨得。我和源子韶之所以能來到這個世上,不過是您和天父一次心血來潮的賭約罷了。除了是你們爭輸贏的棋子外,我和他什麼都不是。況且,許多年前,您就已經放棄過我一次了,這次再要了我的命,又有什麼奇怪的?」

  地母歪著頭,認真地看著蘇綰,臉上閃過一絲不合時宜的天真:「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還要來?」

  蘇綰低聲道:「如果不試試,我又怎麼能死心?這樣,在我死的時候,最起碼能心安理得一點。」

  地母道:「那你現在是不是能心安理得的去死了呢?」

  蘇綰笑笑:「能了,因為,在他死去那一刻,你親手締造的這個世界,將會坍塌。」

  地母冷笑:「你威脅我?威脅我也要有實力的。你算什麼?就憑你,也敢說這種話?」

  蘇綰輕輕地道:「不是威脅,是講事實。你知道的,我和他有一隻玉鴉,還有一個叫做栗葉的親人。栗葉曾經替他為你們守了幾千年的滄溟之源,為的就是保護三界的平衡。單做了這許多事,我們看不出有什麼意義,所以不如索性毀了。想必此刻,那隻玉鴉已經和栗葉到了滄溟之源。」

  「他就那麼重要?你走火入魔了。」地母怒道:「如果三界因此出了什麼事,我不會輕饒你二人!」言罷破水而出。

  宵宵瞪著蘇綰:「你死定了。」

  蘇綰翻了個白眼:「還沒到最後,你怎麼知道?」看來,地母還是很在乎三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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