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與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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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過這一次,這樣的神色這幾秒的時間,很快就一閃而逝。

  陸江初這時隱隱意識到,她所熟悉的那個顧和光,終於完全消失了。

  這帶給了陸江初一種說不出的感覺,讓她只能沉默良久。

  愛與恨的糾葛,早已混雜交融分不清楚。

  她其實甚至有那麼一絲慶幸,慶幸那個人並沒有繼續留在那具骯髒的身體裡。

  那個人作為顧和光真正整體的一部分,陸江初很難能夠將他,與其他人格所做的事情給徹底分開。

  或許也正是因為感受到了陸江初的態度,那個人才會那樣決絕地選擇離開吧。

  嚴嵇在此刻摟住了陸江初的肩膀,無聲地安慰她。

  至於顧和光的主人格甦醒過來的事情,陸江初已經沒有心思去追究了。

  她想要的是血債血償。

  那人被拖了下去,關押了起來,陸江初回國之後就打算報警。

  她還抹去了那人一切精神病史的痕跡,因為只要落實了那一點,那個人就極有可能會逃脫法律的制裁。

  在當今的社會,大家對病人總是寬容的,就像對少年犯罪者的那種寬容一樣。

  但陸江初並不同。

  她要讓那個人付出絕對的代價。

  在那人徹底被帶走後,全場陷入一片寂靜之中。

  大家都不知道,今天的婚禮是如何演變成這樣的。

  似乎此刻應該說些什麼,但是大家都沒能夠找到言語。

  最終還是陸垂雲開口了:「既然鬧劇都過去了,那現在咱們還結婚嗎?畢竟……」

  畢竟你們兩個人連禮服都穿好了。

  一直陪在沈懿然身邊的傅長嶙,也在此刻開口道:「我算了一下,現在正好是吉時,就這時候不錯。」

  霍瑤瑤更是湊著熱鬧:「手捧花,手捧花,我要手捧花!」

  見霍瑤瑤這樣,霍家的人都有些不忍直視地捂住了眼睛,霍老爺子應該是移了移腳步,想要躲到人群後面。

  但是陸垂雲卻笑了笑,他對霍瑤瑤無比縱容,自然不捨得讓她失望,於是也鼓動到:「一切不都已經準備好了嗎?就趁著現在吧。」

  面對大家期待的目光,陸江初逐漸從剛才的沉鬱與惆悵中回過了神來。

  她微微揚起了嘴角,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嚴嵇,問道:「不知道阿嵇是什麼意見?」

  嚴嵇自然什麼意見都沒有。

  早在陸垂雲提出這件事的時候,他就迫不及待想要答應了。

  只是那時他怕陸江初不願意,於是只能強行壓抑自己的渴望。

  這一切的發展,都超乎了嚴嵇最美好的想像。

  讓他怔愣了許久,才在大家揶揄的笑聲中,逐漸回過神來。

  他說:「我願意。」

  霍聯瑞原本是心情不太好的,但是聽見嚴嵇這句話,他忍不住笑出了聲,目光也有些複雜:「嚴總,牧師還沒有問你結婚誓詞呢,你怎麼就先回答了。」

  霍聯瑞這話一出,就連陸江初也忍不住了。

  陸江初擔心他會尷尬,於是牽著嚴嵇,兩人一同走到了神父面前。

  神父手中還拿著槍,看來剛才的事件,他雖然處於邊緣地帶,卻仍舊有參與。

  頭髮花白的神父文質彬彬的樣子,還戴著一副無框的眼鏡,穿著黑色的長袍。

  這樣的他,與他手中所拿的長槍,有些格格不入。

  感受到大家的目光,神父溫和地笑了笑,說道:「這是上帝所允許的。」

  說完後,他便把槍放在了一邊,手中再次捧起了聖經。

  之前因為變故,管弦樂隊裡不少人都跑開了,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也因此缺了伴奏。

  好在陸江初的親朋好友,個個都有著不錯的才能,他們趕鴨子上架,非常歡樂地決定做臨時的樂師。

  傅長嶙做了大提琴手,霍聯瑞做了小提琴手,陸垂雲負責鋼琴。

  而霍瑤瑤竟然展現了自己的豎琴才能,讓陸江初驚訝了好一陣。

  樂曲聲就這樣悠揚地響起,神聖而空靈的音樂,伴隨著懸崖旁邊的海風,一切都好像進入了全新的境地。


  陸江初又看見了那群鴿子,那群藍天之下,叢林之上的鴿子。

  潔白、聖潔、美麗。

  貧瘠的詞彙不足以描繪陸江初心中的感情,她只是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感動。

  因為那些經歷,讓陸江初認為,她本質上是一個不幸的人。

  當不幸的人遇到了幸運的事,只會感覺到一種不配得到的惶恐。

  就如同在寒冷中掙扎求生的人,突然看見火光,感受到火焰的溫暖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會是湊上前。

  而是會恐懼,恐懼被燙傷。

  這一次,陸江初不會了。

  她是如此感恩、如此篤定、又如此幸福。

  於是在聽到神父的問題時,陸江初沒有絲毫猶豫就回答道:「我願意。」

  我願意面前的先生,成為我的合法丈夫。

  我願意與他共同走進婚姻殿堂。

  我願意愛他,安慰他,追隨他,忠誠於他,直到永遠。

  在掌聲之中,陸江初與嚴嵇交換了戒指,他們在藍天之下擁吻。

  海風為他們祝福,叢林為他們祝福,陽光為他們祝福……

  大西洋的海面,深邃廣袤,寧靜溫柔。

  嚴嵇在擁抱陸江初時,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感受到過的幸福。

  自他與陸江初分別以後,他從未妄想過自己能有這樣一天,他從未妄想過,陸江初能夠再次喜歡他。

  因為破鏡似乎總是難以重圓,覆水總是難以收回。

  能夠與陸江初復婚,還能夠與她舉辦婚禮,這樣的事情,嚴嵇到現在都還不能夠把握到一種真實感。

  這不是因為他覺得虛假,而是因為一切都太過真實,真實到他以為,自己做了一個永遠都不會醒來的夢。

  他能夠將一切事情做下去,所以依靠的東西,不過是他的本能。

  他本能地揚起嘴角。

  他本能地眼中帶笑。

  他本能地在與陸江初親吻時,加深了那個吻。

  他們交換著彼此的氣息,就如同在交換生命。

  他們也的確是在交換生命,因為從此刻起,他們再次相連。

  在後面搶捧花的環節中,倒是出了一些小小的意外,雖然陸江初已經努力往霍瑤瑤那個方向扔了,結果霍瑤瑤有些矮,差點沒接到。

  陸垂雲怎麼能夠見到這種事情的發生?

  他直接替霍瑤瑤接了那束花,然後遞給霍瑤瑤,說道:「這下開心了吧。」

  感覺到他們兩人之間的戀愛酸臭味,陸江初都沒話說。

  霍瑤瑤心思純善,和她這樣的人在一起,能夠讓人本能地感覺生活的美好。

  一周以後。

  陸江初與嚴嵇,參加了沈懿然的葬禮。

  陸江初對沈懿然的感覺很複雜,因為她享受過沈懿然對她的好,曾經還對那樣的感覺有過依戀。

  雖然陸江初明白,沈懿然不過是愛屋及烏,但陸江初還是感激她,曾給她帶來過那樣的溫暖。

  而嚴嵇無論被沈懿然怎樣對待,他也終究是無法恨她的。

  可恨的,其實是嚴家人,他們造成了沈懿然的悲劇。

  好在讓陸江初與嚴嵇都感覺到輕鬆的是,在沈懿然人生中最後的那段時光里,她活得是很幸福的。

  當初顧和光的話讓沈懿然受了太大的刺激,而沈懿然的老年痴呆情況也越發加重,那些痛苦的記憶,她似乎全都忘記了。

  她又成了曾經,那個明艷驕傲的沈家小姐,又回到了她記憶中最美好的年月。

  她將陸江初與嚴嵇,當做了她那時的朋友。

  那時候一切都還很美好,一切都充滿希望,所有的事物在悠長舒緩的時光里,成為了閃閃發光的東西。

  陸江初花時間與沈懿然一同做手工,她們倆一起逛街,一起看到電影中好笑的情節時,便哈哈大笑。

  沒有拘束,沒有枷鎖,一切都是最美好最輕鬆的樣子,沈懿然過上了她本該過上的生活。

  陸江初那時候都以為,這種美好可以延續下去,因為沈懿然的身體情況,似乎在日日好轉。


  陸江初希望能得到一個奇蹟,但是奇蹟卻終究沒有發生。

  現在想來,那一天其實很尋常。

  沈懿然在她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拉著陸江初與嚴嵇談了許多事情。

  那些事情並不沉重,都是一些過往的趣事。

  而屬於沈懿然曾經的那個世界,就這樣帶著閃閃的亮光,在陸江初與嚴嵇面前緩緩鋪開。

  這是一種很神奇的體驗,陸江初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會揚起嘴角。

  那天當沈懿然的休息時間來臨時,陸江初與嚴嵇準備離開。

  但那時候,他們卻聽到沈懿然喚道:「阿嵇。」

  聽到這聲音時,陸江初正牽著嚴嵇的手。

  當時,嚴嵇的手指驟然攥緊了,陸江初知道,那是因為緊張。

  沈懿然最近對嚴嵇很好,是因為她忘記了過往的事情的緣故。

  但是,她那一聲「阿嵇」,就說明她將一切都想起來了。

  陸江初明白,嚴嵇害怕再次感受到沈懿然仇恨的目光。

  你和你的父親與爺爺完全不同,以前是媽媽對不起你。」

  那時候,突然聽到沈懿然道歉的嚴嵇,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看著那樣的他,沈懿然溫柔的道:「好孩子,快去吧,以後也像以前一樣好好生活。媽媽累了,想要休息了。」

  那一夜,陸江初半夜回頭時看見,嚴嵇一直沒有睡著,而是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

  他的眼中隱隱有水光。

  陸江初那時候,輕柔地與他十指相扣。

  她也這樣盯著天花板,靜靜的陪著他。

  那時候的她絕沒有想到,沈懿然那晚的話,竟然是告別。

  第二日早晨,沈懿然面帶微笑,與這個世界告別。

  她是在睡夢中死去的,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而她的人生也就這樣,經歷許多坎坷之後,畫上了一個句號。

  因為知曉沈懿然對顧和光的在乎,陸江初托人去告訴了還在關押中的顧和光,沈懿然去世的消息。

  顧和光那時只是「嗯」了一聲,好像這件事和自己沒什麼關係。

  陸江初也並沒有感覺失望,她太清楚這是一個怎樣的人了。

  陸江初參加了那場審判,她看見顧和光一片漠然,甚至在聽見死刑的判決後,他還揚起了嘴角。

  在顧和光那麼多人格之中,這個主人格雖然並非最有能力的那一個,但是卻的確有種骨子裡的傲氣。

  他並沒有上訴。

  死刑是幾天之後立即執行,陸江初所需要做的,也不過是給國家交一顆子彈錢。

  但是那一天並沒有來臨。

  在執行死刑的那一天之前,陸江初就收到消息,顧和光因為肺癌惡化,臟器感染,死在了監獄之中。

  對於這樣的消息,陸江初不知道自己應該有怎樣的反應。

  最終,她就像顧和光聽到沈懿然死訊時那樣,「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

  人死如燈滅,好似湯潑雪。

  過往的愛恨糾葛,就這樣雲散煙消。

  自那以後,陸江初很少再想到顧和光。

  而在顧和光去世之後,陸江初曾經那種總是壓抑的感覺,也消失不見了。

  因為現在並沒有那樣一個人,在身邊一直窺視她,一直將破壞她的幸福作為人生目標。

  這種感覺最開始消失的時候,陸江初還有些不習慣,一個人沉湎已久,或許就很難能夠享受平常的生活了。

  曾經陸江初與嚴嵇結婚的那兩年,因為他們心中都藏著事情的緣故,兩個人並沒有很交心。

  那時候的他們總是有所保留,基本上並不談論自己感興趣的話題,他們總是那樣,冷漠又疏離。

  帶著一種自我保護性的防備,又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陌生。

  但比較神奇的是,縱然以前是那樣的相處方式,他們卻仍舊對對方產生了感情。

  只是那時候他們中間相隔的東西太多,也有太多嘈雜的聲音,導致他們根本沒有辦法認清自己的內心。


  但現在不同了。

  離婚後他們有了更深入的交流與相處,那時候陸江初與嚴嵇都感覺到,他們在許多事情上面的看法如此一致。

  他們甚至有著相同的愛好,他們合拍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他們就好像上帝造人時,所製造的最匹配的那一對。

  他們是如同靈魂伴侶一般的存在,在感情中尋求著自我的完善,從而更能夠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陸江初很滿意這樣的生活,只是有一個缺點,那就是,她始終沒能懷孕。

  作為一個很喜歡孩子的人,陸江初其實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有個小寶寶。

  但是她的肚子卻一直沒有好消息,一開始陸江初還能保持鎮定,到後面她也難免焦急起來。

  作為一個曾經的醫生,陸江初很早就檢查過,確認了她與嚴嵇的身體並沒有問題。

  這就是讓陸江初開始尋找,這一切是否是出於心理的原因。

  尋找並沒有結果,而努力也看不見成效。

  在陸江初快要放棄的時候,嚴嵇安慰她,告訴她就算沒有孩子,他們也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

  陸江初在那時敏銳地察覺到了嚴嵇的態度。

  嚴嵇似乎並不希望一個小寶寶的來臨。

  這讓陸江初十分困惑不解,她一開始以為這是因為嚴嵇對她的占有欲。

  因為嚴嵇他占有欲太強,所以他並不希望會有一個孩子出生,來分薄陸江初的注意力。

  一開始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陸江初其實有些哭笑不得,於是她拐彎抹角地給嚴嵇做思想工作。

  她告訴他,她永遠都會愛他。

  她還告訴他,所有人都不及他重要。

  但是思想工作似乎並沒有成效。

  陸江初在某一日終於爆發了。

  那日陸江初去嚴嵇的公司,嚴嵇正在開會,陸江初也就去了嚴嵇在辦公室等他。

  那天她給他送了一份便當過來,就在為他整理桌子的時候發現,嚴嵇的抽屜里有一盒沒有吃完的避孕藥。

  那是一款男士避孕藥,是這些年剛研發出來的,據說效果很明顯,但是因為是新品副作用不清楚,所以並沒有很多人使用。

  那時候,一種強烈的憤怒將陸江初席捲,她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而且在想到自己為了懷孕所做出的努力後,陸江初更覺得諷刺。

  或許是因為曾經被顧和光欺騙,所留下來的消極影響。

  總之,陸江初那時候帶走了那盒避孕藥,一句話都沒有說,便直接出了國。

  沒有溝通、沒有通知,只有突然消失的她。

  那時嚴嵇開完會回到辦公室,還在為陸江初準備的便當開心,但之後他就發現陸江初居然不在了。

  也因為曾經的事情,嚴嵇心中有了無數可怕的猜測。

  為了找到陸江初,嚴嵇幾乎讓全國戒嚴。

  他那時候以為,陸江初是發生了意外。

  但當嚴嵇發現,在陸江初失蹤以後,陸家人居然一點都不急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被拋下了。

  他的江初又不要他了。

  當時想到這一點,嚴嵇就幾乎快要瘋狂。

  陸垂雲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於是對嚴嵇也沒有好臉色,他心裏面也在懷疑嚴嵇。

  即使到這種地步,嚴嵇仍然不敢對陸家人動粗,他只能無望的尋找,近乎絕望的等待。

  但是嚴嵇明白,他肯定做錯了事情。

  已經與陸垂雲結婚的霍瑤瑤,見嚴嵇如此痛苦,一天比一天瘦下去,終於忍不住向嚴嵇透露了口風。

  在霍瑤瑤的提示下,嚴嵇回到公司,才發現了那盒被動過的避孕藥。

  那時候的他,宛如被鐵錘砸了一下,只覺得自己頭腦昏沉得不行。

  嚴嵇沒有任何猶豫,就趕去陸家,在陸垂雲不歡迎的態度中,坦誠地告訴了陸垂雲事情的來龍去脈。

  一開始聽到嚴嵇在解釋的時候,陸垂雲只認為它在狡辯,但是聽到後面,即使是內心冷硬如同陸垂雲的人,也終究動容了。

  他告訴了嚴嵇陸江初的去處。


  那是一個北歐的小國,常年被冰雪覆蓋,總是在極晝與極夜之間徘徊。

  在那樣異域的國度里,看著仿佛不屬於地球的景色,陸江初尋求到了內心的寧靜。

  她其實也知道,嚴嵇會做出那樣的事情,定然有他的理由。

  但是陸江初沒有辦法原諒嚴嵇的隱瞞。

  她原本計劃著,自己住一周就回去,沒有想到就兩天的時間,嚴嵇就能將一切搞得天翻地覆。

  陸江初那時接到了陸垂雲的電話,在電話里,她聽到她哥哥勸她:「江初,我看嚴總也挺可憐的,你要不見他一面吧。」

  陸江初很果斷地拒絕了陸垂雲,理由是她還沒有想好怎麼面對嚴嵇。

  那時候向來寵溺陸江初的陸垂雲,十分嚴肅地說道:「有問題就要去解決問題,而不是逃避,冷暴力是可恥的,江江,我相信我的妹妹不是那樣的人。」

  陸垂雲的話說得很透徹,也很不留情。

  當時站在陸垂雲身邊聽他打電話的霍瑤瑤,忍不住收起了眉頭,在陸垂雲掛斷電話之後,她直接罵道:「垂雲哥哥,你這樣和江初姐姐說話,她會傷心的。

  你下次再這樣,我就不喜歡你了!」

  那時候霍瑤瑤的態度十分堅決,搞得陸垂雲差點以為,霍瑤瑤嫁的人其實是陸江初,而自己不過是個副贈品。

  好在,陸垂雲的狠話的確有用。

  之前陸江初之所以無法面對嚴嵇,就是因為她總是透過這件事,想起了顧和光曾經對她的隱瞞。

  雖然顧和光的事情好像已經過去了,雖然那些傷疤也好像癒合了,但是痛楚卻一直都存在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並不是一句空話。

  陸江初的確如陸垂雲所說,她在逃避,她害怕當年的事情再現,害怕許許多多的東西。

  正因為害怕,她選擇沒有交流就直接逃離。

  正因為害怕,她在心中直接給嚴嵇判了死刑,沒有平等地和他交流。

  現在的她,其實與一隻將頭埋在沙子裡的鴕鳥有什麼不同?

  問題並不會因為逃避,就自己把自己解決。

  意識到這一點後,陸江初才恢復了一些理智,終於,她見了嚴嵇一面。

  嚴嵇當時來到那個北歐小國時,恰好是極夜來臨的那一天。

  太陽沉到了地平線以下,一切東西都被籠罩在黑暗之中,寒冷成為了所有的主旋律。

  陸江初在見到嚴嵇的時候,愣了好一會兒,她差點不敢認他。

  不過幾天的時間不見,嚴嵇便瘦了許多,整個人的氣質頹廢又瘋狂,仿佛一頭走到絕境的困獸。

  這讓陸江初一下子就心疼了起來。

  她在此刻深刻地意識到了自己的任性。

  而嚴嵇在見到陸江初時,還是下意識就揚起了嘴角。

  他是那樣高興,高興到忍不住直接上前抱住了她。

  陸江初聞到了嚴嵇身上的煙味,看見了他眼中的血絲,更察覺到了他身體的顫抖。

  這讓陸江初的心情無比複雜,一種強烈的愧疚感,將她完全籠罩。

  而最讓陸江初愧疚的是,在擁抱她之後,嚴嵇第一反應竟然是道歉。

  他的聲音有一些哽咽,有一些不知所措,仿佛是一個被大人拋棄的孩子。

  作為那個被拋棄的人,他向她這個拋棄者道歉。

  雖然在道歉,但是嚴嵇卻因為惶恐與不安,甚至在無意識中加深了這個擁抱。

  陸江初輕聲說了一句:「沒關係。」

  她覺得自己有些鼻酸,然後就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了。

  在嚴嵇的擁抱中,陸江初聽嚴嵇那樣惶恐地向她解釋,避孕藥的問題——

  「江初,我並非不想要你的孩子,我只是不想要我這種骯髒的基因傳遞下去。

  我母親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嚴家就是一個豺狼之所,裡面沒有幾個好人。

  我爺爺、我父親、我哥哥包括我自己,都有人格分裂的病史。

  我不想讓這種劣質的基因,傳遞到我們孩子身上去。抱歉江初,之前是我太自卑了,不敢把這些話告訴你,只敢埋在心底。


  那時候見你那麼努力地去查詢與懷孕相關的資料時,我就感覺很對不起你。

  之前的我太自私了,沒有想到江初你的感受。你那麼喜歡孩子,我怎麼能夠讓你失去做母親的機會呢?」

  說到這裡的時候,嚴嵇停住了,好像在思考和掙扎些什麼。

  陸江初卻以為他已經想通了,不再自卑了,於是抬頭,用鼓勵的目光看著他。

  感受到陸江初的目光,嚴嵇落了一個吻在陸江初的額頭,他的聲音有些沉重,但是還帶著一種想到自己能夠討好到陸江初的開心。

  陸江初聽嚴嵇說道:「江初,你想要一個小孩的話,我們可以去代孕。

  陸江初的目光瞬間沉了下去。

  之前就是打死陸江初,她也不可能會想到,嚴嵇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陸江初心疼的同時更感覺到憤怒。

  她憤怒於嚴嵇不夠自愛,憤怒於他如此卑微。

  在陸江初眼中,愛情應該是平等的,不應該是另一方對另一方的壓榨。

  但是,在嚴嵇眼中,他對陸江初的感情太深,深到了超越世俗的地步。

  很多別人認為很重要的東西,在嚴嵇看來,都沒有什麼必要。

  讓陸江初能夠開心,是嚴嵇做事唯一的準則。

  而嚴嵇的底線,則是絕不做陸江初不喜歡的事情。

  曾經他們這樣的相處方式,陸江初還並沒有察覺到不對。

  或者說她雖然感覺到了,卻並未太在意。

  但是現在就不同了,好像之前被掩蓋的問題,此刻一下子就噴湧出來了一樣。

  陸江初雖然感覺憤怒,但是她很清楚地明白自己並不能把憤怒給表達出來,因為那樣會讓嚴嵇更惶恐。

  於是她說道:「如果你擔心基因的問題,那麼我們可以去做一個備孕檢查。

  我相信一切問題都有解決的方案,只要我們願意一同去努力。

  但是如果你還是這樣固執己見的話,那我想,我們就沒有辦法溝通了。

  我是不可能給別人生孩子的,我想要的只是你的血脈。」

  陸江初說話的時候雖然很冰冷,但是最後一句話卻說得如同表白。

  嚴嵇一時間愣住了,似乎在懷疑自己配不配得到,陸江初這樣的厚愛。

  陸江初卻並沒有讓嚴嵇繼續想下去,反正他喜歡鑽牛角尖,胡思亂想是不可能得到結果的。

  陸江初直接用行動說明了自己的決心,她開車帶著嚴嵇就去了醫院。

  雜七雜八的檢查做了一上午,在走廊等待結果的時候,陸江初見嚴嵇望著窗外的天色發呆。

  此刻時間雖然是上午,倒是外面因為極夜的來臨,卻是一片漆黑如同午夜。

  陸江初問道:「怎麼啦?在緊張嗎?」

  這一次嚴嵇並沒有繼續隱藏自己心中的想法,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陸江初想要的東西就是坦誠的交流。

  於是嚴嵇點了點頭。

  後面似乎是怕僅僅是一個點頭還不夠,嚴嵇思索片刻之後,補充說明道:「我感覺我好像在等死亡通知書。」

  見他這樣,陸江初頓時什麼氣都沒有了。

  這樣即使我們的孩子用不上那些技術,也可以讓別的家庭和別的孩子受益,就像……」

  說到這裡的時候,陸江初停住了。

  嚴嵇知道陸江初想要說什麼,也知道她不繼續說下去,也是因為考慮到自己的想法。

  這種被人關心和呵護的感覺,讓嚴嵇很觸動。

  他補充了陸江初的那句話:「就像是我母親給顧和光做投資的那些研究所一樣,她的舉動讓許多有同樣病症的孩子,得到了正常生活的希望。」

  陸江初點了點頭,她嘴角還是有著微笑:「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我的嚴總裁真棒!」

  她這話說得就像表揚小朋友一樣,嚴嵇都被陸江初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看著這樣的嚴嵇,陸江初心中一片柔軟。

  她知道嚴嵇剛才能夠接她的話,就說明他已經逐漸從對自己的自厭與恐懼中,慢慢掙脫出來了。


  雖然這個過程並不明顯,但卻的確那樣緩慢地進行著。

  陸江初喜歡看見這樣的嚴嵇,於是忍不住親了一下他的側臉。

  她看著嚴嵇紅透的耳朵,但是起了逗他玩兒的心思,解釋道:「剛剛是獎勵。」

  嚴嵇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

  而這時,兩聲咳嗽聲在他們身邊響起。

  醫生看著他們小兩口的親密互動,笑得十分開心。

  這醫生是個約莫四十多歲年紀,胖乎乎的阿姨,她有著很喜慶的紅鼻頭,臉圓圓的,典型的北歐人發福後的樣貌。

  估計也是怕陸江初他們尷尬,那醫生只是笑著對他們說道:「檢查結果出來了。」

  好吧,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陸江初發現一件事。

  她之前說自己不會緊張的,但還是難免緊張了起來。

  結果只有薄薄的一張a4紙,上面用那個國家的語言,寫著最後的結論。

  醫生怕他們看不懂,還解釋道:「沒有任何問題,你們可以正常備孕。」

  「真的嗎?」嚴嵇的第一反應就是問出這個問題。

  雖然他說出的是質疑的話,但是他那忍不住上揚的嘴角,卻彰顯了他的好心情。

  那醫生也是個有趣的人,用同樣興奮的語氣回答嚴嵇:「當然是真的!這位先生,恭喜你!」

  因為沒有任何問題,她也沒和陸江初他們多聊,便回到自己的診室了。

  陸江初看了一下檢查結果,基因檢測方面都沒有問題,她說道:「你本來就是個正常人嘛。」

  但是嚴嵇卻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聲音,而是一直盯著那張寫著結果的a4紙,整個人陷入了一種發呆的狀態中。

  看著他這樣,陸江初會心一笑,也就在嚴嵇身邊慢慢陪著他。

  陸江初不知道的是,此刻在嚴嵇心中,正有一個聲音在與嚴嵇對話。

  那聲音說道:「其實我也一直覺得你沒問題,可是你總要胡思亂想,看吧,想多了吧?」

  嚴嵇一下子又頭疼起來,心中的喜悅雖然不至於蕩然無存,卻還是被影響了不少。

  他在心中問道:「你這時候冒出來幹什麼?」

  那個聲音原本也是樂呵呵的,此刻聽嚴嵇不歡迎他也不生氣,反正他都總是得到這樣的對待。

  嚴嵇本來不想理他,打算和陸江初繼續說話的,但是那聲音所說的下一句話,就讓嚴嵇愣住了。

  那個聲音說:「我要走了。」

  嚴嵇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覺得輕鬆,而是問道:「要走了?為什麼要走了?你要走到哪裡去?」

  那聲音「嗐」了一聲,語氣十分灑脫:「我怎麼知道我要到哪裡去,我只是知道你現在,已經不需要我陪了。

  好吧,我承認我之前那所謂的陪你,更多也不過是搗亂而已,那應該還是起了一些作用的。

  現在江初已經治癒了你,我的確沒有陪在你身邊的必要了,在臨走之前,我有一個請求。」

  嚴嵇有些莫名其妙的壓抑:「什麼請求?」

  那聲音回答:「你能讓我抱江初一下嗎?」

  嚴嵇這次連絲毫猶豫都沒有,果斷拒絕:「不可能。」

  不過那聲音也不意外,只能嘟囔一句:「好吧,我就知道你肯定是這個德性。拜拜了,不再見。」

  就這麼一句話後,那聲音就消失了。

  嚴嵇看著自己的手,或許是幻覺,但是他卻那樣清晰地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從他心中慢慢脫離。

  那種脫離就像是雪化了一般,無形又清晰。

  嚴嵇想起那個聲音出現的時機,正是他與陸江初,初遇的那一年。

  那一年那些痛苦的回憶、那些不願意回首的過往,此刻都只留下了很簡單的痕跡。

  嚴嵇只記得自己初遇陸江初時的那種感覺,那種如同冬日初雪一般溫柔的感覺。

  因為強烈的恐懼,他心中才有了那個聲音,而現在那聲音的消失,是說明他已經沒有恐懼了嗎?

  想到這裡,嚴嵇轉頭看向了陸江初,他的語氣有一些迷茫:「他走了。」

  然後嚴嵇堅定地將陸江初抱進了懷裡,就好像抱住了自己整個世界。

  陸江初沒聽懂嚴嵇的話,不過沒關係,他以後還有時間給她解釋。

  他們還有一生要繼續走下去。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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