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血脈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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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您看……」菖蒲忽然指著遠處大叫起來。

  夏衿和梁問裕抬頭一看,臉色驟變。只見遠遠一人騎著馬朝這邊奔來。他頭上戴著頭盔看不清面容,只看到他身上穿的盔甲被血染紅了一片。他手裡似乎還橫抱著一個人。那血也不知是他的還是他懷裡抱著的那個人的。

  「準備手術。」夏衿急道。

  大家立刻動了起來。

  經此一役,菖蒲和薄荷已經是很有經驗護士了,手術前的所有準備工作都由她們來完成。

  薄荷做完手上的事,就往外跑。她要去把護衛隊的那些人都叫過來,守在帳篷外面。倒不是怕人來攻擊,而是另有用處。

  菖蒲往做手術台的木床上鋪好已消過毒的棉布,將即將使用的手術刀都擺好,拿上消過毒的罩衣正要給夏衿罩上,就看到夏衿舉著的那雙在消毒液里泡過的手似乎抖了一下,眼睛正緊緊地盯著外面。

  菖蒲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夏衿是個極冷靜的郎中,不管面對的是怎樣的傷病員,即便那人痛苦得連梁問裕這種老郎中都不忍直視,夏衿的臉上都沒什麼表情,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可現在,她那雙拿著刀子開腸破肚都不會顫抖一下的手,此時卻抖了一下,這是為何?

  菖蒲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到那人騎著馬已跑到近前了。看清楚頭盔下面那人的長相,菖蒲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騎在馬上的,竟然是蘇慕閒!

  馬兒如箭,很快就跑到帳篷前。蘇慕閒翻身下馬,飛快地跑地進來,將手中的人放到了手術台上,嘴裡叫道:「是羅騫,快。」

  「羅騫?」大家都大吃一驚,定睛一看,躺在手術台上,臉色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的那人,不是羅騫還能是誰?

  夏衿此時已冷靜下來,急上前去,將羅騫身上的傷勢打量了一下,便見他腿上被大刀砍了一刀,大概是傷到了大動脈,鮮血仍然不停要從腿上流下來。

  「止血鉗。」夏衿向菖蒲一伸手。

  菖蒲連忙把止血鉗遞給她。

  一連用了幾把止血鉗,羅騫腿上的血才止住。

  「梁郎中,脫他衣服,看看身上哪裡還有傷。」夏衿吩咐道。

  此時羅騫身上還穿著重重的鎧甲,不方便醫治。

  梁問裕連忙上前,跟賈昭明一起把羅騫身上的鎧甲脫下來,檢查他身上的傷,稟道:「沒有了,只大腿上一處。」

  在這古代,條件簡陋,沒有測血壓、心跳的一任儀器。好在夏衿把得一手好脈,兩指一搭,傷員是個什麼情況,她基本能做到心中有數。

  將手收回,她的臉色黑得如同鍋底。

  「怎、怎麼了?」看到夏衿這表情,蘇慕閒的心一沉,說話都不利索了。

  這是羅騫,不是別人。夏衿雖然沒有選擇嫁給羅騫,但蘇慕閒卻知道,羅騫在夏衿心目中,始終跟別人是不一樣的。羅騫在夏衿最艱難的時候,伸出了手,給了她許多幫助。雖然因為他的母親,因為陰差陽錯,他們沒能在一起,但只拿羅騫能為夏衿到邊關來這一點上,他在夏衿心目中就夠分量了。當初她明明已決定不嫁給他了,但因為他來了邊關,她就拒絕談親事。如果羅騫就這樣死了……

  蘇慕閒的心一點點冷下去。

  他真的不敢想羅騫死去的後果。或許夏衿仍跟跟他成親,但她心裡的某個角落,會永遠給羅騫留上一塊。

  「輸血。」夏衿平靜地從嘴裡吐出幾個字。但菖蒲卻發現她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

  菖蒲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跟蘇慕閒一樣,也知道羅騫死了意味著什麼。

  輸血,這兩個字對帳篷里的幾人都不陌生。夏衿在京城時,就提取了血清,能夠做血型鑑別。前面有一個傷員也是失血過多需要輸血,夏衿將護衛隊的人找來,驗了血型後,用針筒抽了幾管血輸進去。可那人最後還是死了。

  死了啊,死了……

  大家看著面如金紙的羅騫,心情十分沉重。

  因為古代對輸血的認識基本沒有,看到夏衿把血從自己身上抽出來,那種恐懼的心理讓他們十分害怕。而要上戰場的士兵的血不能抽,他們也不在這裡。能抽血的只有護衛隊這幾個人。抽多了血,對他們的身體也是一種傷害。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夏衿並不用這一招。上次只輸了一次血,就讓大家看見了一次死亡。


  儘管心沉到了谷底,菖蒲和薄荷還是動了起來。兩個協助夏衿取了羅騫的血樣,進行血型化驗,那邊夏衿已將銀針扎到了羅騫身上,企圖激活他的生理機能。

  古人未見過英文字母,A型B型O型對他們而言,完全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所以夏衿將其本土化,直接用「甲乙丙」代替。羅騫的「乙型」,就是現代的「B型」。

  蘇慕閒一聽,大喜,一伸胳膊:「我是乙型血,抽我的。」

  他在醫治處給夏衿打過幾天下手,上次給那傷員輸血時他也在,跟其他護衛一起驗過血型。不過上次那傷員是丙型,也就是O型,他沒有被抽血。

  護衛里還有一人也是B型。很健壯的一個小伙子,平時英雄氣概了得,可此時被薄荷從外面叫進來時,竟然有一種畏手畏腳的味道,躲在賈昭明身後不敢上前。

  羅騫的血壓很低,低到幾乎拿不到脈相,此時根本不是考慮利益得失的時候。夏衿腦子裡唯一的想法,就是把羅騫救活。不管是誰血型相符,她都得抽。

  她拿起針筒,給蘇慕閒的胳膊消了一下毒,一針紮下去,緩緩地抽出一管血來,直接輸進了羅騫的血管里。

  「再來。」蘇慕閒又叫道。

  看到他這樣,其他護衛頓時十分佩服。他們上次被抽了一管血,就感覺身體虛弱很多,此時心有餘悸,再不想被抽血了——當然,心理因素占大多數。

  夏衿看了他一眼,取過一個新的針管,利索地扎了下去,又從他體內抽了一管血。

  「我感覺沒問題,再來一管。」見夏衿從羅騫手上取下針頭,蘇慕閒再次將胳膊伸到她面前。

  「蘇候爺,萬萬不可。」梁問裕一把將他攔住。

  羅騫不過是一個地方知府的兒子,原先沒有官職,只是一介舉人,即便現在在軍中任參軍一職,也不是什麼要緊職位。但蘇慕閒不同,他是御前侍衛,身上還有爵位,深得皇上的器重和太后的疼愛。涼薄一些說,死一個羅騫不打緊,可是蘇慕閒死了,皇上和太后的震怒,不是夏衿和他梁問裕能承擔得起的。

  就算梁問裕醫者父母心,不為自身利益考慮,只從醫者的角度出來,救一個不知能不能活的傷員,傷了健全的蘇慕閒的性命,也是得不償失的。

  夏衿自然知道,抽血量在四百毫升以內,對身體是沒有太大影響的;抽八百毫升,也在允許的範圍之內;而超過一千五百毫升才會有生命危險。此時才抽了兩管血,大概是三百多毫升;再抽一管血,蘇慕閒也不會有問題。

  她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看了蘇慕閒一眼,便朝另一個B型血護衛招手,讓他過來抽血。

  「抽我的。」蘇慕閒攔在她面前。

  「蘇候爺……」不光梁問裕阻攔,便是賈昭明也開口準備勸他。

  可他只說了三個字,就被蘇慕閒打斷了。蘇慕閒盯著夏衿的眼睛,固執地道:「我上次聽你說過,只要不是抽很多,就不會死。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剛才抽了兩管,我並沒有什麼不適,完全可以再抽一管。」

  夏衿注視著他,點了點頭,然後低下頭去,又從蘇慕閒身體裡抽了一管血,注射到羅騫身上。

  那B型血護衛見蘇慕閒除了臉色蒼白一些,其他沒有什麼不適,也壯著膽子走了過來,將胳膊伸到夏衿面前。

  夏衿也不客氣,在他身上連抽了兩管才作罷。

  她將針筒放下,伸手給羅騫拿了一下脈。然後毫不猶豫,拿起一個乾淨地針筒,扎到自己靜脈上。

  「姑娘……」

  「夏衿……」

  「夏郎中,你幹什麼?」

  大家齊聲叫了起來。

  夏衿置若罔聞,緩緩地從自己身上抽出一管血。

  「姑娘,您不是說不同血型的血,是不能亂注射的嗎?否則會死人的。」菖蒲急道。

  阮震看得動容,伸出胳膊:「我是丙型,抽我的。」他上次被抽過兩管,這幾天都感覺到身體有些虛,本不想再被抽了。可看到夏衿這麼一個小姑娘都抽了兩管血,他一個大男人實在坐不住。

  夏衿感激地朝他點點頭,道:「輸這些,應該差不多了。你的暫時不用。」

  說著,她伸出手指,按在了羅騫的手腕上。

  「怎麼樣?」看她收回手來,大家忙問。

  夏衿沒有回答,將扎在羅騫身上的銀針捻了捻,過了一會兒,再拿了一次脈,這一回,她臉上露出了笑容:「已有好轉的跡象。」


  大家都大鬆一口氣。

  羅騫腿上的血管已止了血,現在吃了止血藥,又輸了這麼多血進去,他又是個健壯的年輕人,生命力旺盛,被夏衿這銀針一激,情況越來越好,在一盞茶功夫後,夏衿再拿了一將脈,宣布道:「他已經沒事了。」

  大家歡呼起來。

  夏衿抬起眼來,柔柔地看了蘇慕閒一眼,從懷裡拿出一個小瓷瓶,遞給他:「一天三次,一次一粒。十天內,不要上戰場跟人拼殺。」能被她放在身上的,都是珍貴的保命藥。

  夏衿向來冷清,此時難得地流露出柔情。因其難得,才動人心弦。只這一眼,蘇慕閒的心就像被人用羽毛拂過一般,酥酥麻麻十分舒暢。

  他緊緊握住了那還帶著體溫的小瓷瓶,極力抑制住內心情感的涌動。此時人多嘴雜,他不想讓夏衿被人說閒話。

  「嗯,我知道了。」他簡單地說了一句,深深看了她一眼,毅然轉身離開。

  他是陣前將士,不能離隊太久,此時需要回到前線去待命。

  「我陪他去一趟。」阮震說了一聲,急步去追蘇慕閒。

  蘇慕閒才抽了那麼多血,身體虛弱。要是路上遇上敵兵,必不能敵,有他護送,會好一些;而且他也要向岑毅稟報蘇慕閒現在的身體狀況。

  羅騫留在了帳篷里休養,到了晚上,他緩緩睜開了眼,甦醒過來。

  看到映入眼瞼的那張刻骨銘心的清麗的臉,羅騫只覺恍如夢中,他微微張嘴,輕輕吐出兩個字:「夏衿……」

  夏衿朝他笑了笑,將那雙微冰的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一如當年,他病入膏肓,靜靜躺在床上等死。她扮成少年模樣,飄然而至,告訴他:「你的病我能治。」

  憶起往事,想起永遠不能與她攜手,看她一笑一靨,一滴眼淚從羅騫的眼角滑落。

  看到這滴眼淚,夏衿長長的睫毛扇了扇,垂了下去。然後,仿佛不輕意地,那隻微涼而修長纖細的手指從他的臉旁一划而過,將那滴眼淚拭去。

  「好好歇息,你剛撿回一條命來。」她開口道,聲音輕柔。但那雙望向他的眼眸,卻平靜如一汪湖水,不帶任何情緒。

  羅騫注視著她,良久,重重地閉上了眼睛。

  閉著眼,他輕輕頷首,應了一聲:「好。」

  「姑娘,我來照顧羅公子,你去吃飯吧,累了一天了,也歇息一會兒。」菖蒲過來,對夏衿道。

  「行。」夏衿站了起來,叮囑道,「有什麼事,叫我。」這才轉身離開。

  那一夜,羅騫吃過藥睡了一覺,第二天身體已恢復了許多。待到夏衿再去時,他看向她的目光,十分安詳與平靜,如雨後的天空,澄明透亮,天青一色。

  「謝謝。」他道。

  她便知道,他已知曉蘇慕閒和她給他輸血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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