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白雲蒼狗(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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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溯呆坐在清涼閣外的台階上,直到日落西山,仍不動彈,不進半點水食。

  兩位太后聞訊從宮外趕回來。

  於初夢走到他面前,他依然目中無物靈魂出竅一般,做不出反應。

  於初夢最煩他這副樣子。

  要麼仁要麼狠,他都做了個半吊子,高不成低不就。

  「玄溯,你拿方培良威脅本宮,就為了這麼個結果?」

  玄溯大概是聽見了,磕了下眼皮,沒有說話。

  「眼下你滿意了,你為了逼死言嬪這樣大費周章,也是不易,在這裡貓哭耗子做什麼,做出這番矯情姿態給誰看?」

  玄溯只想一個人坐會兒,於太后咄咄逼人的話,吵得他頭疼。

  他扶了下腦袋,抬起頭,眼底血絲密布,看著她,啞著聲說:「為了玄景,你恨毒了我。」

  於初夢沉默著,冷淡的看著他。

  玄溯閉上眼睛:「你恨我,她也恨我,為了玄景,你們都這樣對我。」

  於初夢根本就不想再同他說話,只覺得面對他特別累。

  「祁兒呢。」

  「祁兒?」

  他念了下這個陌生的名字,慢慢才反應過來,這大概是那個新生嬰孩的名字。

  祁,求福之意。

  玄溯本來是很厭惡那個孩子的存在的。

  那個孩子,總讓他想起他失去的那個,屬於他跟阿言的孩子。

  還會讓他想起,他身為皇帝卻不得不對她跟玄景的行為忍氣吞聲,這般窩囊和恥辱,讓他憤恨不甘,恨不得把玄景挖出來鞭屍示眾。

  他所以為的,念念不忘的甜蜜,事實上就是一場羞辱。

  怎麼能不怨恨,要回阿言,無非是想把這個孩子除之後快。

  他還想著,不就一個孩子,他們還可以再有的,只要她親手殺了這個孩子,他真的能做到既往不咎,好好對她。

  可是……

  「祁兒呢?」於初夢又問了一遍。

  玄溯這才開口:「皇后抱走了。」

  於初夢便不再留在這兒,轉身就走。

  阮薇走到他面前,站了一會兒,道:「你是不是覺得,對一個女人而言,哪怕是親生骨肉,跟自己的利益比起來仍是不值一提的。所以你這樣去逼言嬪,你覺得她會放棄孩子的。」

  玄溯嗓音極啞:「阿言這樣的母親是極少的。」

  阮薇又心涼了不少,他這是在否定自己的母親,無論初夢還是她,對他來說都是涼薄自私的。

  「後悔嗎?」

  玄溯搖了搖頭:「她自己要去死。」

  口氣淡薄充斥著怨氣,好像他是被辜負被欺騙的那個。

  阮薇說:「不是,她是被你逼死的。」

  不是他的錯,是她自己要死,這不能怪他。

  阮薇淡淡的說:「我本來很疑惑,為什麼你在得知初夢是你生母之後還能侮辱她,威脅她。她也試圖同你交過心,你卻不能理解她分毫。到現在我才明白了。你需要的不是親情,而是我們對你的縱容,甚至是服從。你以已度人,剛愎自用。」

  玄溯聽完便起身走了。

  -

  玄溯原本以為,他喜歡齊言嫣,就跟他喜歡鸚哥,喜歡大白是一樣的。

  喜歡的寵物沒有了,自然會悲傷,但是這種悲傷不會太久,他會放下的,在很久以後想起她,也只會有一點點可惜罷了。

  這陣子他對鸚哥比較疏忽,鸚哥見了他卻還是上竄下跳的,特別歡騰。

  玄溯摸摸它的翅膀。

  「你長得好看有什麼用,她也不喜歡你,」玄溯對著鳥說,「她看都不想看你,早就不要你了。」

  鸚哥沒心沒肺的拿腦袋蹭他的手指。

  小書子進來說:「皇上,柳貴人在竹翠軒等您。」

  柳貴人懷孕之後人便浮腫了,肌膚也暗沉了不少,不復昔日裡婀娜多姿的模樣。

  玄溯看著她,心裡莫名其妙的想,人和人懷孕差別怎麼就那麼大,齊言嫣為什麼可以只大個肚子?


  柳貴人察覺他目光里幾分嫌棄和失神,低下頭說:「皇上,舅舅說……」

  柳貴人垂睫輕顫:「妾身知道了。」

  玄溯的視線停留在她圓滾滾的腹上,問了句:「你跟這孩子只能活一個,你選誰?」

  柳貴人一怔,慌忙跪地。

  「皇上,妾身這條賤命,豈能同皇嗣並論,妾身願為腹中孩子萬死不辭!」

  反應倒挺快的。

  玄溯淡聲說:「你真的願意?」

  「妾身願意。」

  玄溯又失神了,愣愣的坐在那裡,好像是在看著她,又似乎不在看她。

  回到太極宮,玄溯就病了,病得不下不來床的那種。

  小書去了長春宮和福寧宮好幾趟,都沒能請到太后過來。

  「小梳子。」

  玄溯突然覺得這座宮殿很空,空蕩蕩的,住在這裡特別沒有意思。

  小書應了聲。

  玄溯說:「朕終於明白了,於太后什麼樣的作為才叫……企圖把朕變成傀儡皇帝。」

  小書勸道:「皇上去向太后服個軟吧。」

  玄溯想過許多種他的下場,卻沒有一種是向太后服軟的。

  又過了些時日,舒嬪的孩子莫名其妙的在腹中停了胎。

  玄溯聽到這個消息,內心已沒有多少波瀾了。

  作為一個皇帝,他僅有的作用只剩下綿延子翤這一樣,光這一樣他都做的不夠格。

  等到冬日裡,柳貴人臨產之時,他卻走到瓊華宮外,推開了那扇關閉了數月的宮門。

  齊言嫣住過的寢殿什麼都沒變,她喜歡的擺件都在原處,她的字畫也都在案牘上壓著。

  玄溯隨手拿了一張。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她的字娟勁灑脫。

  玄溯冷冷笑了一聲,這種表白的詩句,必然是寫給玄景的。

  他有些煩躁的把紙揉成一團,捏在掌心裡,視線一瞥,看到多寶格上,有一隻純金雕的小老虎,拳頭大小。

  小老虎身下,壓著一張紙。

  上頭幾個洋洋灑灑的字是她的墨筆。

  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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