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紙鳶趁東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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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繼昌得知消息,馬不停蹄的趕到天牢。

  臨近那間牢房,什麼聲音都沒有,他就放慢了步子,不太敢往裡去了。

  只是這段路終究要有盡頭。

  狹小的牢房中,於初夢坐在那張窄塌上,宴青凌靜靜躺在她的懷裡,仿佛只是睡著了。

  如果她的下巴,囚衣上,沒有那麼多血的話。

  敞開的牢房門口,於繼昌站在那裡。

  於初夢抬頭,看向父親,唇色蒼白的一點血色都沒有。

  「來了?」

  「嗯。」

  於繼昌走過去,伸出手。

  「給我吧,你回去休息。」

  他語氣很平常,有一點脫力而已。

  於初夢很配合,動作很小心翼翼把母親交接給父親。

  於繼昌問:「你娘有留什麼話?」

  母親好像說了很多,但是她暫時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於初夢還是使勁回憶了下,想起了很多母親控訴指責她這個女兒的話,無外乎說她不孝,白眼狼。

  最後終於想到點別的。

  「娘說,她不入於家墳,想回宴家。」

  於繼昌沉默了。

  出嫁女怎麼能回娘家祖墳,她這是死了,也要擺脫這個婚姻。

  「爹,」於初夢叫了他一聲,「娘為什麼這麼恨你?」

  她以為得不到答案的。

  但是這一回,於繼昌終於開了口。

  「仁宏帝痛恨宴太后,而青凌是宴太后最疼愛的侄女。他有意讓我娶了青凌,不會是讓我善待她的。而我明明心知先帝的用意,卻忤逆了他。」

  所以,他和丹陽傷風敗俗的住在外宅,仁宏帝視而不見,不管不顧。因為這本就是仁宏帝想打在宴太后臉上的一記耳光。

  後來他卻跟丹陽一刀兩斷,不僅同宴青凌恩愛,還讓她有了身孕。

  仁宏帝勢必大怒,逼迫他親手上奏摺,彈劾岳父。

  「所以娘在知道內情之後,恨透了她自己,恨透了你,也恨我的存在。」

  若非父親的情難自抑,宴家即使要覆滅,或許也沒這麼快。是父親的行為激怒了仁宏帝,也加深了仁宏帝的忌憚。

  於初夢張嘴,眼淚就划進嘴裡,吞了許多苦澀。

  「我娘年輕時候一定很美吧,讓你這麼不計後果。」

  於繼昌僵硬的點點頭。

  「容色傾城。」

  他思來想去,也就想到這個詞了。

  -

  於初夢大步踏進瑾王府,下人匆匆去通報。

  玄政在書房裡乍然聽說太后來了,反應很遲鈍的問是哪位太后。

  初夢是不可能來的,若來的是阮薇,八成是來找事的。

  「是於太后。」

  下人話音剛落,於初夢已經踏進了這間書房。

  玄政看到她的那一瞬有些恍惚,隨之被她身前的一片血跡刺痛了雙眼。

  她穿著淺青色的衣服,這血跡實在有些顯眼。

  「你受傷了?」

  他著急的邁開腿走到她面前。

  於初夢逼視著他,目光冰冷,且透著一股要殺人的狠。

  「你跟我娘說了什麼?」

  玄政目光在她蒼白的臉上停頓須臾,低頭看著她身前的血跡。

  「哪裡傷到了?」

  近在咫尺,玄政便看清了,這血不是她流出來的,像是別人的。

  他捏緊了手掌,看著她說:「你娘她……罪無可恕,我只是同她說了些事實。」

  於初夢哼笑一聲,眼裡遍布血絲。

  「你一直都知道宴唐兩氏的仇怨,當初在普華寺,你卻要跟我……很有趣嗎玄政?!」

  玄政示意下人退出去,下人帶上了書房的門。

  他的眉頭皺了皺:「當初我沒有利用你的意思,也沒有考慮到長輩那些糾葛,我不過是……情難自抑,撒了個謊。」


  情難自抑,又是情難自抑。

  多少人因此留下不可彌補的禍事?

  於初夢嘲諷笑了笑:「你利用溯兒給我娘捅刀子,這就是情難自抑?」

  玄政看著她,說:「我只是想告訴你娘,我們木已成舟,希望她同意我們在一起。」

  「讓她同意什麼,我們還能敲鑼打鼓的成個親還是怎麼的,你需要去找我娘?」

  「初夢……」

  「不要這樣叫我,」於初夢語氣風涼,「我來就是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娘死了,你可以放鞭炮慶祝了,去給你父皇母妃上柱香,通知他們一聲吧。」

  玄政一愣,下意識的要去抓她的手,剛觸及就被她甩開。

  玄政垂著眼皮,無力道:「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不好受,如果這樣對我,能讓你好過一點,我就受著。你要罵要打,都可以。」

  他擺出這樣任打任罵的樣子,於初夢就像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就是跟他再多也沒什麼用了。

  她也不明白,她跑過來興師問罪做什麼呢?

  在她轉身的那一瞬,玄政啞聲道:「我心疼你,也想安慰你。」

  這句話就像柳絮飄落掉在了湖面上,惹起的波瀾微不可見。

  -

  於初夢走出書房沒多少路,撞見了巫馬殊。

  巫馬殊看到她身上的血,尖叫起來:「你殺了小政政嗎?!」

  於初夢比較遲鈍的反應過來,「小政政」喊的是誰,這樣奇怪的稱呼聽來有些不適。

  「他不小。」

  她說的是年紀,巫馬殊卻突然想到那天看到的出浴場景,臉紅了一片。

  「是不小……」

  於初夢看她一眼,覺得她有點古怪,皺了皺眉抬步離開。

  巫馬殊本著搶救人的心態跑進玄政的書房,看到他呆呆的站在那裡,望著外頭某個方向,看起來很落寞。

  「所以,那個人是於太后?」

  她突兀的話讓玄政一怔,玄政瞪著她,警告道:「你不要胡說八道,抹黑她的清譽!」

  巫馬殊本來只是猜測,可他這激動的反應,就完全證實了。

  「我說了於太后什麼事了?你急個什麼勁兒啊?你們的流言我也早就聽說過啊?」

  她插起腰:「再說了,心不由自主,你喜歡誰都是你的事。」

  玄政額邊青筋狂跳,昧著良心說:「我喜歡男人。」

  都生出孩子了,還能是個男人麼?只是她原本聽說小皇帝的生母是個宮女出身的,而且她來啟元朝到如今,就沒見玄政跟於太后交流過,所以就想不到那塊兒去。

  哪怕聽到玄政和於太后的流言,她都會笑話別人真敢想。

  可就剛剛巫馬殊看到玄政那一瞬間,他的落寞痛苦和煎熬是藏不住的,「情場失意」的表現太明顯了。

  他拼命扭轉她認知,巫馬殊只能假裝信了,不拆穿他。

  不過事到如今,她好奇的事已經有了答案,這金陵城就沒有吸引她呆下去的必要了。天地那麼大,有的是美男,她還得去看看。

  「我打算走了,」巫馬殊拍了拍玄政的肩膀,「她能這樣氣勢洶洶的來找你,我覺得你未必沒戲,加油吧。」

  玄政一直都很煩巫馬殊,唯獨這句話聽著很順耳。

  他很難得的,對巫馬殊有了點好口氣。

  「未必沒戲?」

  巫馬殊給他分析道:「於太后那樣的人,面對事不關己的人不會有什麼情緒的。她能來同你爭吵,而不是直接對你下手,就說明她把你放在一個特殊的位置了。」

  玄政覺得她說的不對。

  那是因為初夢面對母親的死亡,心中難以承受,她有負罪感,有愧疚,各種各樣的情緒折磨著她,她看上去依然冷靜,實則已經潰不成軍。

  她迫切的急於尋求一個宣洩口,而他剛好往她母親心裡捅過刀。

  他也很想告訴初夢,實際上他對宴青凌已經心慈手軟了。

  可是在這種時候,如果她找不到恨他的理由,最終便會恨自己,把母親的死亡都怪罪在她自己身上。

  那就恨他吧,只要她心裡能好受點,哪怕一輩子不能相見。

  這時候的他也不能料到,很多年以後,於初夢會主動跟他和解,還把德太妃送到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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