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兄妹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屋中炭盆熏暖,錦簾遮風。

  盛煜從楓陽穀日夜兼程,入夜時分抵京,將周驪音完好無損地送入宮裡,跟永穆帝復命,片刻不曾停息,徑直奔曲園而來。這一路風雪交加,寒意逼人,凍得手腳都有些僵,進門碰上她忍俊不禁的笑,一時間不知何故,只道:「笑什麼?」

  話才說完,眉梢的雪片被屋中暖意融化,緩緩自眉骨流下。

  魏鸞笑得更歡,抬袖幫他擦拭。

  眉毛上並無多少雪水,頭頂的卻不是衣袖能對付的,她吩咐染冬取軟巾來,擦拭時指尖觸到他的臉,被風吹得冰涼如鐵。不由有些心疼,將雙手捧著盛煜的臉,幫他捂暖和,口中道:「夫君安然回來,我覺得高興,還不許笑啦?」

  盛煜只管睇著她笑。

  方才迎面碰見,她那神情分明是覺得他好笑,大概還是跟這雪水毀了儀容有關。不過臉頰被她柔弱無骨的手捧著,絲絲暖意自掌心遞來,卻是極舒服的。且數日未見,燭光下嬌麗的眉眼韻致動人,他趁人不備,迅速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魏鸞怕被染冬她們瞧見,趕緊打量四周。

  自覺擔驚受怕,負氣似的揪他的臉。

  男人的輪廓雖瘦削冷硬,臉上還是有點肉的,捏著手感還不錯,魏鸞又偷偷捏了捏。

  盛煜除了不懂事時被人逗著捏臉外,這些年還從未被人如此作弄,不由一愣。

  魏鸞趕緊撒手,溜之大吉。

  裡面染冬已取了乾燥的軟巾出來,魏鸞接了,轉頭丟給盛煜,方才的戲謔調皮收斂殆盡,只擺出少夫人的端方姿態,溫聲道:「夫君冒雪回來,想必還沒用晚飯吧?廚房裡後晌送來的羊肉,還有好些沒用,這樣天寒地凍的時候吃最好了。」

  見盛煜滿意頷首,便吩咐染冬去做。

  旁人退去,只剩夫妻倆留在屋裡。

  盛煜脫了那襲積雪浸透的披風,搭在檀木架上,魏鸞自去箱籠里取了乾淨衣裳,幫他換衣。雪水擦去後,男人額發半濕,被蹭得微微散亂,連日晝夜趕路後青青胡茬冒出來,摸上去有點扎手。

  魏鸞覺得有趣,拿指頭蹭了蹭。

  抬臂時衣袖垂落,露出腕間的珊瑚手釧,愈襯得那隻手嫩白柔軟,纖秀可人。

  盛煜趁她不備,低頭叼住。

  玉冠之下,擦得半乾的鬢髮散落,男人深邃的眼底露出偷襲得逞的笑,像是獒犬叼住了大棒骨。在魏鸞觸到火炭似的抽回之前,他雙目緊緊盯著她,還故意唆了唆,令指尖微癢。

  周遭皆是男人的氣息,那一瞥的意味實在深長。

  魏鸞大窘,飛速看了眼帘外,低嗔道:「好歹是皇上跟前的左膀右臂,連公侯王族都忌憚三分的,怎麼這樣不正經!當心叫人瞧見!我還有事沒問呢——這趟回京途中,長寧都還好吧?她原本就怕同室操戈,得知宮變的事,定會十分傷心。」

  說著話,偷偷拿他的衣裳擦乾手指,幫著解腰間錦帶,臉上餘熱未褪。

  盛煜就勢將她摟住,微挑俊眉。

  「回來的路上危機四伏,你只惦記她,不擔心我?」

  這語氣聽著有點不對勁。

  堂堂七尺男兒,竟還跟小公主爭風吃醋起來?

  魏鸞莞爾,「夫君不是好好地回來了麼。還有心思欺負人,可見途中還算順利。何況太后和鎮國公加起來都不是對手,那些小毛賊算什麼,都不夠夫君伸一個手指頭,憑著這八面威風都能嚇退。」說話間,瀲灩眼底漾起甜笑,半是揶揄半是誇讚。

  盛煜拿她沒辦法,悶頭低笑。

  魏鸞亦笑著給他寬衣,得知周驪音雖一路沉默,卻並未太過沮喪,稍稍放心。

  過後喝碗薑湯暖身,飯食也已齊備。

  除了氣味誘人的羊肉湯和香噴噴的米飯、糕點之外,還有一大盆炒羊肉,將肉切成指頭大的細丁,半肥半瘦,大火爆炒後盛入盤中端上來,還滋滋的冒著油泡香氣。於盛煜而言,深雪寒夜裡,這樣一盤肉足可大快朵頤。

  吃完飯,魏鸞又殷勤地送他去沐浴。

  被盛煜扣在裡面,順道洗了。

  濃情蜜意之間,魏鸞撐著酸痛的手腕,提起明日想去公主府看周驪音,盛煜汗透半身,啞聲答應。

  ……

  皇宮裡,周驪音如今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


  在楓陽穀躲了數月,原打算凝心靜氣,將是非看透後再回京城,免得身在局中左右為難,反而被公私之情攪得一團亂。誰知不待她回京,宮裡竟會出那樣的事情?即使知道母后和皇兄有意庇護章氏,而父皇志在斬除國賊,她也沒想到皇兄竟會宮變。

  ——在父皇身強體健,穩控朝堂時,圖謀篡位。

  回京途中,盛煜曾簡略說了那晚的情形。

  雖輕描淡寫,卻仍聽得周驪音心驚肉跳。

  好在父皇安然無恙,也未傷及母后和皇兄的性命。

  周驪音回宮後,先往章太后靈前披麻戴孝,就著深夜燭火跪了會兒,而後在永穆帝身邊內侍趙恪的陪伴下,前往玉霜殿探望。

  玉霜殿外戒備森嚴。

  即使是在章太后的喪期里,周令淵母子也被禁足其中,只准披麻戴孝,卻不許踏出殿門半步。周驪音是半夜過去的,章皇后已睡下了,外面大雪紛飛,殿裡黑燈瞎火,雖籠了火盆,卻也只夠驅寒,遠遠算不上和暖。

  比起昔日蓬萊殿的奢豪富貴,這座宮殿實在寒磣。

  桌椅箱櫃倒與別處無異,簾帳床幃卻都是極尋常的用物,極為簡素。昔日環繞身周的內侍和侍女們盡被處置,此刻章皇后孤身一人,背對門窗睡著,黑暗而空蕩的殿裡,背影顯得格外淒涼。

  周驪音站在殿門,嘴唇輕輕顫抖。

  來玉霜殿之前,永穆帝已經提醒過,說當晚謀逆之人擅自闖宮,險些突破防線殺了他。那等窮凶極惡、大逆不道的做派下,章皇后與周令淵原該梟首示眾,即便饒了性命,也該丟棄在冷宮裡,在冰天雪地中吃餿咽糠。似玉霜殿的飲食起居,已是格外開恩。

  周驪音豈能不懂?

  至親相殘,圖謀的是彼此的性命。

  帝王之下皆為臣子,歷來謀朝篡位的從沒有好下場,骨血至親概莫能外。

  她死死咬著唇,竭力逼退溢出眼眶的淚花,將安靜睡著的章皇后看了許久才輕輕退出去。

  住在隔壁的周令淵卻還沒睡。

  自宮變事敗,他幾乎不曾闔眼過,偶爾累極了睡著,也是噩夢纏身。仿佛閉上眼,能看到盛煜提劍而來,血腥殘殺,祖母和母后倒在血泊里,而父皇站在麟德殿的廊下,斑白的兩鬢滄桑憔悴,滿目皆是失望與責備。

  當時急欲求成,不計後果。

  如今,那場景卻如噩夢,折磨得他夜夜難以闔眼。

  玉霜殿內外皆被永穆帝的親信侍衛層層把守,除了每日開門送飯外,連開窗透氣也不許。而數重宮殿外,章太后的喪事上,禮部的哀樂跟僧道做法事的動靜隱約傳來,他除了披麻戴孝地面北而跪,連看一眼都不能。

  就在今日後晌,隔壁側殿裡,被憋到幾乎崩潰的章皇后聲嘶力竭,被侍衛拿破布堵住。周令淵與她只隔了數道牆,聽著隔窗傳來的動靜,卻無能為力。

  昔日最尊貴的母子,如今只是階下囚。

  這在從前的東宮太子而言,難以想像。

  周令淵站在窗邊,任由雪夜的冷風從窗隙竄進來,吹得滿身冰寒透骨。

  雪片靜寂紛揚,有腳步踩雪而來,在殿前停頓。門上的玄鐵鎖鏈響了下,隨即是侍衛恭敬的聲音,「殿下請。」說話間,殿門吱呀推開,火把將門口照亮,周令淵下意識瞧過去,看到有道窈窕的身影走了進來,素色披風卷著冷風,玉釵挽發。

  火光染得她臉頰微紅,那雙眼裡隱有淚光。

  周令淵皺眉,往暗處退了退。

  兄妹倆已有許久沒見了。上回還是周令淵奉旨出巡朗州時,周驪音因數次到東宮勸說卻無功而返,正跟他鬧小脾氣,臨行前沒像往常似的到東宮撒嬌耍賴,讓他帶東西回京。但周令淵記得,輅車出京時,周驪音的車駕停在朱雀長街上。

  她定是藏在街旁的屋舍里,在窗後送他出京。

  彆扭又可愛。

  後來周令淵遭辱回京,才知妹妹不告而別,悄然離開了京城,連章皇后都不知去向。他去過公主府,也問過跟周驪音熟絡的宮人,甚至派人到敬國公府和曲園探問消息,卻始終不知周驪音的去向。

  大事當前,只能暫時拋開。

  而今兄妹終於重逢,卻已時移事易。

  周令淵默不作聲,只神情複雜地瞧著門口的少女。


  周驪音命人將火把和食盒安放在架上,而後掩了殿門,緩緩走近跟前。

  記憶里的皇兄氣度端貴,溫潤如玉,眼前的周令淵卻形銷骨立,憔悴而潦倒。這是看著她長大的兄長,幼時她和魏鸞肆意胡鬧,即便闖出禍事,也多是周令淵兜著的。那樣的呵護寵溺,無憂無慮,周驪音原以為能享受一輩子。

  誰知竟會走到今日?

  周驪音低頭,吸了吸鼻子,將那食盒揭開,取出裡頭暖和的糕點熱湯,慢慢擺在桌上。

  「方才我去看母后,她已經睡了。父皇說,自打皇兄進了玉霜殿,就不怎麼用飯,果真是餓瘦了好幾圈。」她竭力克制情緒,過去牽住周令淵的衣袖,緩緩走到桌邊,低聲道:「祖母駕崩後,父皇派人去接我,我才知道宮裡出了事。皇兄,咱們聊聊天,好不好?」

  她死死攥著衣袖,輕聲道:「我好害怕。」

  害怕父皇只命廢位幽禁,已經給了改過自新的機會,皇兄和母后卻仍囿於執念,頹喪中折騰掉性命。

  害怕她往後再也沒有母親和兄長。

  身在皇家富貴已極,她想要的只是朝堂清正,至親和睦,誰都別再出岔子。

  栽了這個跟頭,皇兄會幡然悔悟吧?

  她看著素服憔悴的周令淵,眼底浮起卑微而幽弱的希冀。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但是曲園裡,鸞鸞表示給人搓澡好累哦=w=

  暗戳戳飄走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