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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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端明門,巍峨矗立的殿宇披金煥彩,巨大的檐翼如鷹翅舒展,是僅次於皇宮的威儀所在。閱讀魏鸞曾無數遍穿行於這片宮廊殿宇,年少時也曾想過,倘若周令淵往後登臨帝位,以他溫潤如玉的性情和滿腹才華,會不會成為一代明君。

  彼時,心裡對這方天地是懷有崇敬的。

  然而這回卻五味雜陳。

  對於自幼相熟的周令淵,魏鸞的心情極為複雜。十多年的交情,周令淵對她的疼愛不遜於親妹妹周驪音,種種溫暖的回憶,她並未忘記,甚至視若藏在匣中的漂亮扇貝,是成長路上頗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那種交情於她而言,更像是表兄妹彼此看重,而非男女之情。

  即便周令淵在娶了章念桐後,仍四處宣揚對她的心意,使得京城內外沒人敢打她的主意,她的萬千種可能皆被困在了太子側妃的這條路上,她也不曾怨過他半分。在嫁予盛煜時,為敬國公府籌謀之餘,魏鸞也曾無數次提醒周驪音,讓她勸著周令淵認清身份,莫再為虎作倀。

  她是真的盼望周驪音兄妹能平安無事。

  盼望這位出身尷尬的太子能得善終,平安此生。

  至於章皇后對魏嶠的算計,費盡心思禍水東引欲令敬國公府給章家墊背的險惡居心,她也只是恨章皇后的歹毒,不曾往周驪音兄妹身上牽怒半分。她只盼著周令淵能像周驪音那樣,與章家割裂,不負周氏儲君之名。

  然而事實終究與她的期待背道而馳。

  周令淵選了飲鴆止渴,與虎謀皮,在玄鏡司對章家步步緊逼時,他以東宮儲君的身份,放任章念桐謀劃鏡台寺的那場刺殺,幾乎要了盛煜的性命。這回,更是在鄧州與章家舊屬合謀刺殺,險些將夫妻倆的性命留在那座客棧里。

  當初盛煜軟禁太子,只是為要挾章家,並未真的損傷周令淵半分。

  周令淵卻是處心積慮地想要謀害盛煜的性命。

  這是魏鸞絕難原諒的。

  而周令淵將她囚困在琉璃殿的行徑,更是如一把利刃,割斷兩人被磨得所剩不多的交情。

  背道而馳,漸行漸遠。今日的事更是等同於決裂,這動靜不可能壓住。

  他會如何跟盛煜清算?

  擅自闖宮,當眾毆打太子,便是永穆帝極力維護,這件事也說不過去,定會重懲。

  魏鸞不自覺握緊盛煜的手。

  盛煜似能猜到她的心思,拿指腹緩緩摩挲她手背,眉目端毅腳步穩健,聲音卻是溫和的,「不必擔心,我有分寸。」

  有分寸嗎?

  他剛才揍周令淵的時候可半點沒見收斂。

  魏鸞且喜且憂,抬眼覷他側臉,因還在東宮地盤,將聲音壓低了道:「這京城內外,敢明目張胆地動手打太子的人,恐怕也就夫君了。我看他那樣,必不會善罷甘休,回頭怕是有大麻煩等著呢。」

  嬌麗的臉頰消瘦憔悴,那雙明眸里分明藏了擔憂。

  盛煜挑眉,似渾不在意,「我還怕他?」

  就算有所顧忌,如此緊迫的情勢下,也顧不得許多。

  見她仍蹙眉不展,忍不住拿指腹輕輕撫過她眉心,陰鷙冷沉的臉上總算稍露笑意,溫聲道「放心,就算有麻煩,也不至天塌地陷,我扛得住。先回府歇息,休養好精神再想旁的事。眼圈都熬青了。」

  那神情姿態分明胸有成竹。

  魏鸞抿唇輕笑,沒再多說。

  出得宮門,坐騎就在不遠處。盛煜也不管眾目睽睽,徑直將魏鸞打橫抱起,送她上了馬背,而後翻身上馬,攬著魏鸞靠在她懷裡,拿披風裹住身體,只露個腦袋在外面。秋日驕陽鋪滿京城,曬在身上暖洋洋的,魏鸞忍不住打個哈欠。

  盛煜催馬緩行,氣息吹在她耳畔,「睡吧,到了叫你。」

  魏鸞懶懶應了聲,靠著他胸膛閉上眼睛。

  在琉璃殿裡日夜繃著的精神終於鬆懈,安心地闔眼打盹時,朱雀長街上或輕或重的人聲便如催眠的曲調,漸漸遠去。睡意朦朧中,魏鸞摸到盛煜攬在她腰間的那隻手,指尖觸碰時,他將她的手握在掌中,如同安撫。

  黑馬馱著夫妻倆一路緩行,直至曲園門外。

  侯在東宮外的盧璘早已將消息遞迴,春嬤嬤帶抹春她們來迎接。見府門前唯有魏鸞夫婦,風塵僕僕,衣裳簡薄,還不見染冬和盧珣的身影,暗自詫異。因魏鸞閉眼睡著,沒敢出聲打擾,只恭敬朝盛煜行禮。


  盛煜擺手示意噤聲,翻身下馬,一路將魏鸞抱回北朱閣。

  老槐蔭濃,銀杏淡黃,熟悉的屋舍樓台,熟悉的僕婦面孔,讓盛煜無端生出種終於回家了的慨嘆。他將魏鸞抱到榻上睡著,而後隨便扒拉幾口飯,脫了外衫,上榻鑽入錦被裡,抱著魏鸞昏昏睡去。

  連日奔波勞累,連處置那晚激戰後傷勢的功夫都沒有,他許久不曾安生闔眼,也很累了。

  好在遠遊歸家,還能抱著嬌妻安睡。

  ……

  此時的皇宮裡,卻是另一番情形。

  盛煜大鬧東宮的事沒用太久便傳到了章皇后耳中。

  她原就被盛煜逼得步步後退,聽見這樣駭人聽聞的事,當即勃然變色,命人將太子召來。

  得知宮人的稟報屬實,盛煜確實擅自闖入內宮,出手忤逆犯上,章皇后臉色鐵青,掀開周令淵衣袖和領口,瞧見裡面紫青的痕跡,又怒又心疼,咬牙道:「當真是恃寵而驕,無法無天!你怎不命人射殺了他!」

  周令淵神情陰冷,欲言又止。

  章皇后又氣又急,仗著在東宮耳目成群,很快問明白經過。

  得知此事皆因魏鸞而起,怒意更甚,不由埋怨周令淵應放任章家解決了魏鸞,而非留下她這禍根,更不該自作主張,將官眷軟禁在琉璃殿,鬧出這樣荒唐的事。然而埋怨歸埋怨,章皇后難得捉住盛煜的把柄,當即帶了周令淵,直奔壽安宮。

  誰知章太后近來鳳體欠安,剛喝完藥睡下,不宜驚擾。

  章皇后無法,只能在側侍疾,耐心相候。

  等太后一覺睡醒,已是申時將盡。

  章皇后遂伺候她起身,將事情慢慢說給她聽。

  太后聽罷,反應與皇后如出一轍。

  責備太子胡鬧之餘,章太后微露龍鍾老態的臉上卻也浮起笑意。

  先前數番較量,玄鏡司將章家三位國公的把柄翻了個底朝天,不止拔除興國公、廢除太子妃,還將鎮國公這位頂樑柱送進了牢獄。相較之下,章家雖竭力去尋盛煜的把柄,卻因此人行事周密、馭下甚嚴,除了辦案時過於驕橫酷烈,偶爾有失職之處外,並無太多過錯。

  自盛煜從庭州歸來後,章太后便將這些零星罪證放出,命人口誅筆伐。

  可惜收效甚微。

  一則章家能拿到真憑實據的罪名並非足以撤職查辦的重罪,永穆帝有意維護,盛煜這玄鏡司統領仍巋然不動。再則,自興國公、太子妃和鎮國公相繼獲罪,與章家親厚的軍將朝臣皆倒了霉,反倒是與章氏割裂的魏嶠父女安然無恙,許多人見風使舵,不肯再為章氏出力。章太后掀不起滿朝群情激憤的態勢,自然難以逼永穆帝決斷。

  這令她十分惱火。

  誰知福禍相倚,周令淵為私情胡鬧了一通,竟會令盛煜自亂陣腳?

  章太后豈肯放過這等良機?

  打定主意後,當即帶了周令淵母子,直奔麟德殿。

  到得那邊,永穆帝剛同時相和兩位尚書議事畢,因坐得腰酸背痛,起身舒展筋骨。聽聞太后與皇后、太子齊至,頭疼地皺了皺眉,卻仍迎出去,向太后行禮畢,請入殿中,命宮人奉茶。

  章太后穿著黑底金線的宮裝,金簪嵌在花白髮髻間,雷厲風行的威儀仍在。

  進了麟德殿,她不則一聲,沉著臉坐入圈椅,抬目望向皇帝。

  永穆帝耐著性子,「外面天熱日曬,太后有事著人吩咐就是,怎麼親自來了?」

  「我不親自來,只怕這朝堂上該反了!」章太后冷笑了聲,堆了褶皺的眼鋒芒畢露,沉聲道:「先帝當初設玄鏡司,是為肅清朝堂,要緊案子上明正典刑,好令朝綱穩固,臣民恭肅。如今倒好,玄鏡司統領恃寵生驕,無法無天,皇帝寵信奸佞,怕是老眼昏聵了吧?」

  這話說得極重。

  永穆帝神色微寒,「母后這是何意?」

  「太子,跟你父皇說說,咱們究竟養了怎樣的朝臣!」

  周令淵聞言,端然跪地,說了今日盛煜的行徑。至於前情,卻稍加篡改,只說魏鸞在外遭了襲擊,被賊匪擄走,他的人路上碰見,出手救回。因盛煜不在京城,他怕魏鸞再遭不測,故暫時請入東宮客居,絲毫不提與章氏合謀、強行軟禁之語。

  永穆帝並未耳聾眼花,豈能聽不出蹊蹺?


  魏鸞此次南下是與盛煜同行,能從盛煜手裡搶走魏鸞的,普天之下能有幾人做到?先前玄鏡司在鄧州遇襲時,盛煜早已寫了密報給他,雖未呈證據,內情如何,永穆帝心知肚明。自家兒子對魏鸞賊心不死,這背後有哪些彎繞,永穆帝猜得出來。

  但僅憑推測,顯然打發不了眼前的祖孫三人。

  畢竟章家與太子勾結在暗處,盛煜闖宮打人卻是明目張胆,眾人親眼所見。

  無論如何,擅闖宮禁、毆打太子實屬忤逆。

  永穆帝打死都沒想到,素來行事穩重、進退有度的盛煜,竟會被女人沖昏了頭,做出這樣荒唐的事!他的目光徐徐從太子挪向章皇后,最後落在章太后身上。

  「若此事屬實,朕自會重懲,律法嚴明,宮廷威嚴,不容任何人踐踏。」他先給出承諾,堵住章太后的嘴,而後話鋒一轉,沉聲道:「此事干係重大,交三司刑部皆不妥當,由朕親自查問。」

  「只怕皇帝寵信盛統領,被他蒙蔽。」章太后抬眉。

  「那就請太后與朕一道查問。」

  這般提議,倒是很合章太后的心意。

  盛煜獲罪是板上釘釘的事,哪怕抖露出周令淵軟禁魏鸞的內情,也難抵消罪責。連連落敗之後,她恨不得此刻便將盛煜抓來,當面查問清楚,治以重罪。但她並非任性衝動之人,比起宮裡的小大小鬧,她還需在朝堂上添一把火。

  明日有大朝會,群臣皆在。

  將此事公諸於眾,鬧得朝臣皆知,盛煜就算想辯駁闖宮是為救妻,以他的高傲性情,也必定願讓旁人得知魏鸞在東宮留宿數晚的事——滿京城皆知太子對魏鸞深情不虞,若此事抖露,引出揣測議論,傷的不止是魏鸞的名譽,更是盛煜的臉面。

  屆時,盛煜有苦說不出,勝算更少。

  章太后籌謀既定,未再多逗留,只以病中身體不適為由,暫且回壽安宮歇息,只待明日當庭對峙。

  作者有話要說:pk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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