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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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氣臨近處暑,悶了整個夏日的暑熱漸漸消退。閱讀М昨晚連著兩場雷雨,半夜裡霹靂雷聲將無數人驚醒,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時,天地間儘是雨點砸在檐頭晚上的的噼啪聲,吵得人難以入眠。待清晨推窗,卻是滿目碧翠,清涼撲面而來。

  院裡積著未排盡的雨水,葉上水珠滴滴答答。

  悶熱散去,總算有了夏日走到尾聲的味道。

  魏鸞自朗州回來後,除了去敬國公府看望娘家長輩外,便日日留在曲園裡,莫說去城外消暑閒遊,便是街市都沒踏足半步。如此閉門許久,加之天氣炎熱懶得動彈,難免煩躁無趣,碰上這場雨,倒有了遊園散步的興致。

  一圈逛回來,北朱閣外卻候了個盧珣。

  魏鸞還當是盛煜出事了,心裡猛地一跳,忙詢問緣故,卻見那位恭敬拱手,道:「主君遞了家書回來,命屬下交給少夫人。」而後行禮告退,動身前微不可察地瞥了眼站在魏鸞身後的染冬,可惜染冬低頭瞧著腳尖,似不太想理他。

  盧珣面不更色,大步離去。

  魏鸞見他神色如常,也沒轉達旁的話,那顆微懸的心也悄然落穩。拆開信上蠟封,裡面裝著折好的紙箋,上面銀鉤鐵劃,是盛煜的筆跡——不日將歸,等我。

  極簡短的言辭,沒半個多餘的字。

  然而魏鸞拿在手裡時,卻仍忍不住微笑。

  從前關乎盛煜行程的消息,魏鸞幾乎都是從盧珣口中得知,而今,盛煜卻會拿書信徑直告訴她,而非假他人之口。雖說兩者都是用玄鏡司的快馬送入曲園,再來到她跟前,但中間細微的差別,細想起來,卻仍令人歡喜。

  魏鸞收好書信,仰頭望遠,但覺長空湛藍如洗,滿園花木繁蔭。

  分別太久,她有點想盛煜了。

  甚至,哪怕心底為盛煜言辭里的些微自負而哂笑,但末尾那兩個字,確實讓她忍不住生出了等待的心思。夏盡秋至,夫妻倆成婚近乎一載,卻始終聚少離多,中秋佳節近在眼前,原以為會是兩地望月的淒清,而今看來,是能曲園團聚,一道飲酒賞月了。

  種種期待升騰而起,魏鸞開始掰著指頭數日子。

  ……

  兩日後,幾騎快馬飛馳入京。

  盛煜身上是趕路的青衫,來不及回府換衣裳,先入宮復命。

  巍峨的麟德殿裡,永穆帝等候已久。

  庭州的事關乎斬除章氏的大計,亦關乎邊防要塞,舉足輕重。鎮國公卸了大都督之職後,仍有數萬兵將各司其職,這其中有忠心捍衛邊塞百姓的,亦有不念皇恩,只為章氏效力之人,當中不乏身負要職的猛將。

  對庭州軍中的人事清洗,須慎之又慎。

  京城與庭州相隔千里之遙,永穆帝雖派了心腹猛將前往,又讓盛煜親自去照應協助,卻始終不敢鬆懈。而今盛煜歸來,將當地的情形詳細稟報,說狄肅雖消失數年,但在軍中的威望仍在,被不少舊日部將惦記,如今橫空出世,融入得並不算艱難。

  玄鏡司留了不少人手暗中協助,撥亂反正指日可期。

  永穆帝聽罷,總算放心。

  在盛煜稟完事情告退之前,卻招手示意他近前,將手裡挑出的一摞奏摺指給他看,緩聲道:「章孝恭雖在獄中,手卻沒閒著。此役章氏損兵折將,必不會善罷甘休,這還只是鋪墊,等你回京的消息傳出,彈劾的奏摺怕是能堆成山。」

  話音才落,忽而咳嗽起來,永穆帝不欲讓人擔心,竭力忍著,憋得臉上微紅。

  盛煜顧不得那摞奏摺,目光微緊。

  「皇上為此事日夜操勞,龍體可還安好?」

  「無妨。」永穆帝擺擺手,續道:「玄鏡司雖得朕器重,經辦這些重案時,卻得罪了不少人。章氏存心要斬朕的臂膀,硬要挑毛病也不難,京中若硬碰硬,對庭州那邊不利。與其讓章家追著玄鏡司深挖,不如遞把差不多的刀子過去,你先歇一陣,等時機合適,瞧著辦吧。」

  說罷,抓了手邊的茶杯,匆忙喝水。

  盛煜明白他的意思,拱手應命,目光卻仍落在皇帝臉上。

  一別兩月,他那邊有驚險也有喜悅,京城裡永穆帝的處境卻似乎不太好。至少,盛煜離開時永穆帝雖稍露疲態,氣色卻還不錯,如今非但鬢邊大半都已銀白,臉上也消瘦不少,眼窩都快凹進去了。

  似這般連連咳嗽,卻不多見。


  盛煜眼底少見地浮起憂慮,顧不得君臣尊卑之別,道:「皇上聖體當真無恙?時氣交替,更須留意,若有棘手的事,皇上盡可吩咐微臣去做。朝堂情勢緊迫,微臣無需休息。」說話間,恭敬垂首,目光落在金磚鋪成的地面,眉間擔憂卻無從掩藏。

  永穆帝頗詫異地瞥了他一眼。

  除了朝堂大事外,這沉默寡言的寵臣甚少如此長篇大論地關懷他。

  倒比從前懂得關懷冷暖了。

  永穆帝唇角動了動,道:「無妨,京城的事不急在一時。」

  既是如此,盛煜總不能再揪著聖體安康不放,遂行禮告退。

  誰知才出麟德殿沒多久,迎面又碰見了周令淵。

  仇人相見,自是分外眼紅。

  更何況是周令淵和盛煜這樣於公於私都有深仇大恨的。

  周令淵雖無證據在手,卻很清楚當日將他強行擄走,囚禁在暗室的人是誰。更知道盛煜如此狂妄忤逆的舉動,給章家帶來了怎樣沉重的一擊。原本健步如飛的步伐在瞧見走下丹陛的那人時霎時頓住,周令淵那張清秀溫和的臉上,難以克制地浮起憤怒。

  盛煜雖腳步未停,卻也不自覺地放緩。

  兩人相向而行,周令淵在駐足後死死盯著對面,袖中雙拳握緊。

  盛煜則仿若無事,在兩步外駐足,拱手行禮道:「拜見太子殿下。」躬身抱拳的姿勢維持了片刻,卻始終沒聽到對方的回應,他不由得抬目瞧去。這一瞧,便碰上了周令淵怒睜的雙目,像是被毒蛇舔舐過,鋒銳而刻毒,整個眼白幾乎都紅了。

  盛煜目光沉靜,只注視著他。

  毒辣的日頭曬在頭頂,不遠處有內侍列隊走過。

  周令淵似猛然驚醒,抬了抬手。

  「聽聞盛統領離京兩月,公務繁重,手上又沾了許多人命。如此不辭勞苦地為父皇分憂,就不怕累死在途中?」他將累死二字咬得極重,便是宮城之中,也絲毫不掩飾敵意。想來那段時日的囚禁對他刺激不小,若此刻遞把刀過去,周令淵恐怕能把盛煜身上的肉一刀刀剮下來。

  這樣的刻骨恨意,便是盛煜都始料未及。

  他不閃不避,沉聲道:「為皇上分憂,何須畏首畏尾。當日鏡台寺遇刺後重傷昏迷,往鬼門關走了一遭還能撐過來,可見微臣留在世上,還有未盡之事。」

  如此態度,是絲毫不在乎威脅。

  真以為有永穆帝寵信,玄鏡司就能千秋萬代地尊榮下去?

  周令淵冷笑了聲,拂袖而去。

  盛煜垂眸,目不斜視地往宮門口走。

  其實方才乍然碰見,除了仇人碰見的那種微妙外,他在走向周令淵時,也曾想過,是否提醒一句永穆帝身體欠安的事,讓身為嫡子的東宮留意。而今看來,是大可不必了。換在從前父子融洽時,周令淵或許還有點良心,如今這位太子心裡恐怕只剩仇恨與**。

  父子親情在章氏的裹挾下,不堪一擊。

  盛煜想著永穆帝花白的鬢髮,想起從前皇帝對太子的諄諄教誨、教導栽培,暗自嘆息。

  而後疾步出宮,直奔曲園。

  那裡有人在等他。

  嬌艷婉麗的眉眼浮入腦海,如一抹春風拂過,令盛煜冷沉的心緒融化了許多。腳步不自覺地加快,在走過架在護城河上的拱橋後,翻身上馬,迫不及待。

  ……

  魏鸞此刻卻在樂壽堂里。

  精雕細鏤的長案上擺著瓜果點心,還有新熬好的梨湯,拿海棠花碗裝著,兩溜擺開。魏鸞坐在婆母游氏的下首,對面時長房的慕氏婆媳,最上首則是盛老夫人,旁邊的管事侍女拿了紙筆,正慢慢記下眾人議定的事情。

  女眷齊聚,是在商議盛月容的婚事。

  盛家兩房男兒各有所長,卻唯有盛月容這一位孫女,加之她要嫁的是伯府,婚事更是馬虎不得。嫁妝等物由慕氏來籌備,婚宴等須邀請賓客的事卻是老夫人親自坐鎮,因怕屆時事有遺漏手忙腳亂,便早早地商議起來,儘快籌備。

  魏鸞來這裡,自是當參謀的。

  她的親兄長魏知非雖尚未娶妻,堂兄卻是早就成家了的。敬國公府本就是先帝親封的爵位,彼時又極得後宮和東宮親近,論起在京城的排場,僅遜於鎮、定兩座公府。魏知謙當日的那場婚事辦得讓人津津樂道,女方的禮數也不辱門楣。

  盛家就算未必有那排面,照著學學禮數,也免得被伯府看扁。

  事情一件件地商議,甜軟的梨湯入喉,也頗適意。

  在快要議定時,院中忽有聲音隱約傳來。

  聽著像是男人的。

  魏鸞自接了那封不日將歸的信箋後,便時時翹首等待,而今聽見這動靜,不由得豎起耳朵細聽。那聲音迅速靠近,亦愈發清晰分明,魏鸞聽出那是盛煜在說話,胸腔猛跳,心思立馬飄出了敞廳,若不是長輩妯娌在場,怕是能立時迎出去。

  好在盛煜腿長步快,不過片刻便到了跟前。

  門口擺著的繡仙鶴紗屏後面人影一閃,天青色的衣角微晃,男人挺拔頎長的身姿如同旋風,轉瞬間便到了案前。長途跋涉後風塵僕僕,他甚至未來得及換身衣裳,便奔祖母處來,朝長輩問安過後,深炯的目光便落到了魏鸞身上。

  兩人眼神交匯,她眼底的欣喜清晰可見。

  作者有話要說:忙成狗的男人終於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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