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章 又添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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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年末的時候,朝廷雖然就決定將大軍撤回,只留部分精銳騎兵追殺狄歷餘孽,但那時候狄歷王城剛剛打下來,還有很多需要大軍壓陣、收拾的地方。

  如此忙到今年春天,才沒什麼需要大軍坐鎮的事情,方開始整理東西,拔營回朝。

  這麼著,現在入秋了,大軍方才歸回。

  蘇太后給聶皇后建議的那些狄歷公主,自然也拖到現在才到帝都。

  這大半年來,由於燕國公府中諸事纏身,自己也懷著身孕,宋宜笑除了必須進宮的宴席外,幾乎沒出過家門。

  而宴席上人多眼雜,自然不好跟聶皇后深談。

  所以對於聶皇后目前的處境與想法,宋宜笑也吃不准。

  然而她現在已經臨近產期,這一胎又懷得不那麼安穩,這眼節骨上連門都不大敢出,更不要說進宮了。

  這種關係到皇嗣、儲君的大事,她也不可能讓其他人代為詢問聶皇后去——因為其他人在聶皇后那兒,未必有這樣的臉面與信任。

  要知道蘇太后給聶皇后出了這主意之後,聶皇后連清江郡主這個同母異父的親姐姐都沒有透露隻字片語。

  最重要的是,皇榜貼了三四年了,聶皇后始終無所出,這是事實。

  宋宜笑雖然已經盡力為她拖延、爭取,可時間到了現在,她也已經束手無策。

  即使知道聶皇后挨不住壓力了,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能用的辦法都已經用過了。

  宋宜笑最終是在各種牽腸掛肚裡被推進了產房。

  她這回生了個兒子,因為已經生出一兒一女,而且兩個孩子都很健康活潑,無論是城陽王妃還是簡離邈這兩位長輩,還是他們夫婦自己,對於這第三個孩子的性別都沒有什麼要求,只求孩子健壯就好。

  但對於人丁單薄的燕國公府來說,男孩兒多些總是好的。

  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臥榻靜養了小一年的簡離邈,竟然因為這個孫兒的落地,大有好轉。

  雖然仍舊沒到可以出仕的地步,但在府里待著,行動舉止之間,望去已經一切如常了。

  城陽王妃開心之下,甚至動了大辦一場以示慶賀的念頭。

  城陽王妃聞言啞然,只得打消了不切實際的盤算。

  簡虛白知道此事後,專門走了一趟觀松小築,安慰她:「等熬過這幾年,樂源、軒兒他們大一點了,外祖母想熱鬧,就讓他們給您弄!如此既省得咱們這些長輩操心,也給他們個磨礪的機會,豈不是好?」

  又提到小兒子的名字,「方才去爹那兒,爹擬了好幾個,一直選不出來,叫我拿給您瞧瞧!」

  說著取出一張紅紙,上面銀鉤鐵劃的列了一串名字,均隨兄姐,以清字起頭。

  城陽王妃來了興致,接過之後打量良久,又沉思片刻,才說道:「這個,你看怎麼樣?」

  「清颯?」簡虛白順著王妃手指的方向看去,念了一遍,笑道,「外祖母跟爹都說好,那肯定好!」

  「我是想著如今正是秋日,所謂『秋風颯颯』,倒也應景。」城陽王妃笑道,「你回頭也去問問善窈,要是都沒意見,再給孩子定下來!」

  簡虛白點頭稱是,又陪她說了會話,看城陽王妃有些乏了,這才告退。

  他跟著去了克紹堂的偏屋裡看妻子,這時候宋宜笑還在坐月子當中,夫婦兩個只能隔著屏風說話。

  宋宜笑斜躺在榻上,聽丈夫說了兩位長輩給次子取的名字,念了幾遍之後,認為沒有問題,道:「這名字不錯,琅琅上口。」

  這事兒就這麼定了,然而宋宜笑問過外面就丈夫一個在,不免小小的抱怨一下,「咱們迄今已經有三個孩子了,但每個都輪不著咱們自己取名——想想才懷著樂源那會,咱們見天的翻書查典籍給她預備閨名,也真是白忙一場!」

  簡虛白在屏風外笑了一聲,說道:「反正現在府里就外祖母跟爹爹兩位長輩,他們已經分別給清世、清颯取了名字,接下來咱們自己取的話,料想他們也不會再爭了。你想自己給孩子取名,那有什麼難的呢?咱們努力再生幾個,到時候你想怎麼取都可以,我絕不跟你爭!」

  「都三個孩子的親爹了,還這麼不正經!」宋宜笑笑啐了一口,想起昨日聶皇后剛剛遣人送了東西來,斂了笑色,問道,「對了,近來皇后怎麼樣?宮裡可有什麼消息傳出來?」


  因為隔著屏風,她看不到丈夫的臉色,只聽簡虛白語氣平穩道:「皇后?還是那樣吧?最近宮裡太平得很,沒聽說有什麼事情。」

  她這麼問時頗為忐忑,未想卻聽丈夫失笑道:「開什麼玩笑?別說陛下本也不是看重美色的人,就算是,你道狄歷跟烏桓一樣易出美人呢?那幾位公主,可沒聽說過有特別姿色的。何況作為階下囚,長途跋涉過來,原本的十分姿容,現在能剩下來五六分都是好的了。陛下怎麼瞧得上?」

  宋宜笑正要接話,誰知簡虛白又道,「再說你忘記前朝飛暖公主的事情了嗎?雖然陛下到現在都沒個一子半女,然而慶王之事過去才幾年,這眼節骨上,誰敢勸陛下納異族公主?」

  這不等於有讓肅泰帝戴綠帽子的嫌疑嘛?

  「……我也真是傻了,年前居然只顧著心疼皇后,倒把這茬給忘記了!」宋宜笑聞言吃了一驚,暗道自己失誤,忙道,「那麼那些狄歷公主?」

  「都太廟獻俘了。」簡虛白說道,「就是前兩天的事情。」

  太廟獻俘,獻的是首級——這麼著,那幾位公主也都被斬了?與她們的父母族人,一塊做了大睿列祖列宗面前的祭品。

  宋宜笑吐了口氣,壓下因為想像血腥場面升起的些微不適,道:「這會城中估計都在賀捷,可惜我恰在這會坐月子,倒是湊不了這場熱鬧。」

  「所以咱們清颯倒是揀了個好時間落地。」簡虛白說道,「而且你現在坐月子也是件好事,本來每個月都有那麼一兩個壽辰之類的人情來往,是推不掉的。今年大軍歸來,各家走動尤其的多。你要不是坐月子,樂源他們又還小,大家都知道咱們府里是委實缺人手,這會子你也不知道要忙成怎麼樣子。」

  「說的也是!」宋宜笑想想,不禁重新展容,道,「這麼說,倒是清颯心疼我了,特意選了這會兒出生?」

  卻聽簡虛白低笑了一聲,有些輕佻道:「清颯是足月而生,所以真正要論替你免了近來操勞之苦的人,難道不是我這個丈夫嗎?」

  「越發的沒個正形了!」宋宜笑笑罵,「快快走開,沒的教壞了孩子——清颯就在隔壁呢!」

  夫妻兩個又笑鬧了幾句,簡虛白看時間不早了,方才含笑離開。

  之後他過來探望時,宋宜笑都要問上幾句聶皇后,簡虛白每次都說後宮近來非常平靜。

  宋宜笑聽多了,卻不能放心,因為簡虛白到底只是朝臣,又有重任在身,每天多少政務都忙不過來呢,哪有那麼空去打聽皇后的一舉一動?這既與禮不合,再者有些隱秘的事情,聶皇后也不可能鬧得人盡皆知。

  宋宜笑長出口氣之餘,顧不得去找城陽王妃交接自己生產坐月子期間的後宅事務,先遣了心腹打探宮中近況:

  ——聶皇后果然沒有給肅泰帝納狄歷公主入宮。

  但原因不是因為皇后還對自己生下長子抱著希望,而是如簡虛白說的那樣,烏桓飛暖公主的事情過去不久,大睿朝堂上下,都覺得異族女子,哪怕是公主,終究跟大睿女子不能比,環境造成的規矩不行,廉恥程度不足,進了宮,容易生事兒。

  所以聶皇后只稍微透露出些許風聲,就受到了內外一致的反對——連出主意的蘇太后都受到了波及,外臣不知道這主意出自蘇太后,但也認為她沒有盡到做長輩的義務,沒把年輕的皇后教導好。

  這讓蘇太后非常的尷尬,因為她當初給聶皇后出這主意時,本是出自好心。

  皇后一直無子不是問題,問題是因此也不讓其他妃嬪生——在哪個朝代都沒有這樣的事情。

  即使是宋宜笑給聶皇后舉過例子的前雍永平帝時的蘇皇后,這位一輩子都寵奪專房的著名寵後,當年嫁與永平帝之後,由於連生了兩個女兒,還不是只得主動勸說永平帝前往其他妃嬪處,在兩人後來的太子之前,讓永平帝與一位婕妤,生了位公主嗎?

  如果不是蘇皇后後來生下了男嗣,永平帝一朝,絕對不會只有這麼一位公主出自妃嬪。

  而聶皇后到現在別說女兒了,連懷孕之後小產的情況都沒有一次。

  蘇太后不認為聶皇后能一直扛得下這樣的壓力,即使肅泰帝願意幫她扛,也不可能一直扛下去。

  然而立嫡立長的爭執,從古以來就沒停過。

  皇長子無論嫡庶,都是一個特殊的地位。

  尤其聶皇后根本不是一個城府深沉的中宮,即使這兩年蘇太后私下對她多有指點,然而皇后在勾心鬥角上面的進境,始終很是緩慢。


  說到底,聶皇后根本不是這塊料,要命的是,她發自肺腑的不想成為這塊料。

  所以皇長子如果沒辦法出於皇后的話,也絕對不能出自瑤宣二妃,甚至最好根本不要留下他的生母——不過聶皇后自來心軟,對於去母留子有著很大的牴觸,她甚至私下跟太后表示,她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如果她以後能夠有孩子,是否會繼承帝位。

  蘇太后對她這種天真感到非常的無語,元後嫡子,這么正統的身份,如果做不成儲君,下場會比當年的伊王府好多少?

  是以蘇太后聽說狄歷覆滅,大軍即將攜回王室獻俘之後,覺得這是聶皇后的一個機會。

  狄歷的公主,是絕對沒資格跟聶皇后爭任何東西的。

  她們的兒子,再出色,除非肅泰帝沒有其他兒子,否則也不可能登基!

  還有比這更好的擋箭牌嗎?

  然而蘇太后畢竟不擅長廟堂之謀——從前她幫著家族參與大事時,主導一直是蘇少歌——她考慮到了後宮的勾心鬥角,卻忘記飛暖公主之事留下來的後患。

  這麼著,聶皇后受到攻訐之後,倒仿佛是被她坑了似的。

  太后尷尬之餘,自然要護著皇后,證明自己沒有害皇后的意思。

  也幸虧蘇太后再次明著袒護聶皇后,否則這種場面,還真不是聶皇后應付得來的。

  這場風波在前朝後宮足足鬧了大半個月,最後當然是朝臣贏了,狄歷的公主們沒有得到入宮的恩典,皆與族人一樣,被當成了獻與大睿列祖列宗的祭物。

  然而因為肅泰帝的調停,也是因為大軍回朝,論功請賞的事情少不了,諸臣都忙著,到底暫時沒提皇帝子嗣的問題。

  ……這場風波整個發生在宋宜笑的生產跟坐月子期間,簡虛白吩咐了封鎖消息,免得她心裡擔著事情,月子裡落下問題,一直到現在宋宜笑能出門走動了,方曉得就裡。

  那麼她當然得立刻進宮去探望皇后了。

  「這孩子比樂源跟清世鬧騰,從懷著他的時候就一直害喜,如今落了地,越發不得了,成天吵啊鬧啊的,怕帶過來打擾了未央宮的清淨。」宋宜笑解釋,「等他大一點,懂事了,再帶他來給您請安!」

  「我倒巴不得我這兒能有小孩子鬧騰點呢?」聶皇后嘆了口氣,請她跟自己一塊入了座,看著宮女們奉上茶水,黯然說道,「只可惜我沒這福份!」

  宋宜笑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定了定神,才道:「那您接下來?」

  「四嫂要是早來一步,必能看到我剛剛挑的一批人。」聶皇后沒什麼表情的說道,「太后跟大姐幫忙查清了底細的,都是來歷清白的老實人——其實想想也是,就算我生下來皇長子,然而那又怎麼樣呢?其他人照樣會為陛下生兒育女的。如此,爭不爭這個長子,又有什麼意思?」

  從利益的角度考慮的話,皇長子只要不是瑤妃宣妃那種名門出身的妃子所出,對皇后的威脅確實不會太大。

  何況前朝雖然不乏從宮女爬上至高地位的女子,究竟是少數——那也是趕著皇帝吃她們那一套——但肅泰帝未必會給這種人機會。

  然而宋宜笑知道,肅泰帝之所以堅持想讓皇長子出於中宮,不僅僅是希望能夠有一位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更因為他想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對皇后的心意。

  他們畢竟是少年夫妻,還是這個時代難得的在婚前就兩情相悅。

  縱然肅泰帝是個非常清醒的皇帝,將大局與個人感情分得非常清楚——但他始終還是希望,多維護一下聶皇后。

  亦是,維護他們之間那份不摻雜任何利益、出身、目的的感情。

  宋宜笑正沉默著,又聽皇后淡淡道,「再說,即使我能夠生下長子,如果這個孩子不像陛下,倒是像了我,你說,那樣會是好事嗎?」

  皇后說的像誰,自然不是指長相,而是指性格——如果嫡長皇子是聶皇后這樣單純寬厚的性格,那的確不是什麼好事。

  即使他有著最正統的儲君資格,可是作為一個皇朝的繼承人,哪怕登基之前不需要跟兄弟斗,登基之後,也肯定要跟朝臣、跟外敵、跟侍者、跟外戚……斗的。

  肅泰帝的為人,會像顯嘉帝一樣,明知道寵愛的兒子不適合坐那個位子,卻還是一意孤行的扶他上位嗎?

  端化的例子那麼新鮮,這位皇帝是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的。

  說到底,當年許諾的後位與儲位……也只是一個期盼罷了。


  畢竟誰都希望,跟所愛之人所出的子嗣,是最美好最優秀的。

  如果不是的話……

  聶皇后自嘲的笑了笑,「與其到時候鬧得相看兩厭,還不如,早點清醒。」

  皇后的目光仍舊清澈得一眼見底,四年中宮生涯,她的長進不多。

  可那份懵懂的天真,終究是一點點的,消磨掉了。

  她已經睜開眼睛,真正的看到了這個宮廷,這座皇城,看到了自己的身份與未來。

  縱然還是不甘心,縱然還是難掩落寞傷心,然而這次的聶皇后到底沒有像數年前,才知道自己子嗣艱難時那樣絕食。

  這說明,聶皇后已經有點習慣宮闈生涯了。

  從關心者的角度看,這是一件殘忍的事情。

  但從長遠看的話,這其實是件好事。

  不可能改變的現實,除了適應,還能怎麼辦呢?

  宋宜笑借著喝茶的動作掩去眼底的遺憾與憐惜:當年翠華山下,荷湖畔,開朗活潑的少年將柳帽扣到鬱鬱寡歡的少女頭上,一起笑得無憂無慮的那段歲月——終究只能存在於記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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