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 傾國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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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內,未央宮,長樂殿上,晚芳紅著眼眶,將涼透的飯菜端出寢殿。

  「娘娘還是什麼都沒用嗎?」未央宮的首領內侍端著拂塵迎上來,目光掃過描金繪彩的漆盤,原本緊皺的眉宇瞬間鬆開,欣喜道,「還是燕國夫人有辦法,娘娘這兩日唯一進的半碗粥,還是陛下親自手把手的餵下去的——未想燕國夫人來了才小半個時辰,竟勸得娘娘進食了?」

  漆盤裡的飯菜是他方才親手送到寢殿門口的,動沒動過、動了多少,首領內侍自然心裡有數。

  雖然聶皇后也就用了小半碗碧梗米粥,吃了幾箸醬菜,其他碗碟碰都沒碰,但要知道,自從太醫透露憂來鶴之事後,聶皇后這幾日可是連茶水都不肯喝一口!

  肅泰帝親自在未央宮哄了三天,聶皇后依然不思茶飯——他們這些近侍,都看得出來,皇后根本就是心存死志了!

  這種情況下,皇后居然肯用飯菜了,哪怕用得不多,首領內侍哪能不高興?

  畢竟他雖然是肅泰帝安排在未央宮的,算起來屬於皇帝的人,可是如果皇后有個三長兩短的,肅泰帝跟前又不缺人手,屆時即使皇帝不怪他沒伺候好皇后,他又能有什麼前途?

  只是作為聶皇后陪嫁、目前未央宮大宮女的晚芳卻沒什麼高興的,她將漆盤交給迎上來的小宮女,順口吩咐:「燕國夫人提到咱們未央宮的廚子,傳聞很擅長做玫瑰酒釀圓子,皇后娘娘讓立刻做兩碗送進去!」

  首領內侍一聽,忙喜滋滋的催促:「快一點!叫廚子拿出真本事來,可別叫燕國夫人失望,只道咱們堂堂中宮伺候的人,合著只有虛名!」

  晚芳聞言,冷哼一聲,說道:「公公還真是殷勤!只可惜宋夫人這會又不在,您再殷勤啊她也看不見!」

  「你這話說的,我不過是想著咱們娘娘向來同燕國夫人親熱,方有此話。」首領內侍臉色不變,繼續笑道,「再說只要燕國夫人能勸著咱們娘娘好好振作起來,慢說給她獻殷勤了,就是給她三跪九叩,那也是心甘情願!」

  首領內侍三十來歲年紀,在宮裡資歷算不上特別深厚,但論城府,卻不是晚芳能比的。這番話說的有理有節,謙遜又顯得對皇后忠心耿耿。絲毫不墮他未央宮首領內侍的身份不說,還委婉的將了晚芳一軍:明知道聶皇后近來不思茶飯,好不容易來了個燕國夫人,能夠勸說皇后恢復進食,你還要對燕國夫人橫挑鼻子豎挑眼睛的,這是什麼居心?!

  結合給聶皇后下憂來鶴的乃是晉國大長公主府中的老僕,算起來跟晚芳是一樣的出身——可見晚芳也未必不可疑!

  索性晚芳雖然自恃是聶皇后的陪嫁,平時頗受皇后看重,也沒蠢到家,聞言忙放緩了語氣,小聲道:「我只是覺得外朝那些臣子們說的未嘗沒有道理,然而娘娘這會卻還信著宋夫人,委實替娘娘抱屈,對公公的無禮之處,還望公公莫怪!」

  說著鄭重一禮。

  首領內侍含笑虛扶道:「你這可是見外了,咱們都是服侍娘娘的人,有什麼怪不怪的?」

  他們兩個在寢殿外小小的交鋒時,殿中聶皇后卻也正在說到晚芳:「晚芳服侍我好幾年了,除了性.子急了點,許是因為娘的緣故,不大愛提燕國公府,此外卻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當然四嫂你知道的,我不是很精明的人,不然怎麼會連被人害了都到現在才知道呢?所以她到底是不是別有用心,我也不知道。」

  皇后吸了口氣,忍住落淚的衝動,問道,「你說我要不要先把她打發走?」

  聶皇后之所以會對晚芳起疑心,倒不是宋宜笑表達了什麼對晚芳的不滿,而是宋宜笑方才提醒了皇后,這回帝後一塊查出皇后子嗣艱難的真相,幕後水.很.深。

  宋宜笑是這麼說的:「前年年末之際,你四哥為了擁立陛下,曾約了六閥中人到宣明宮一聚,經過一番密談,最終說服了他們贊成陛下登基。之後,在這些人的輔佐之下,方逐步說服了滿朝文武。這件事情雖然不曾公之於眾,但朝堂上下,大抵都有所耳聞。而此番試圖將你這件事情,引到燕國公府的那些臣子,皆是出自庶族。」

  但有道是在其位謀其政,正位中宮之後,即使不喜歡,她也必須強迫自己關心一點朝堂上的大事,何況此事還與肅泰帝息息相關,聶皇后就更不可能一無所知了。

  此刻不禁心頭一跳,下意識道,「是士庶之爭嗎?」

  「表面上看是這樣的。」宋宜笑緩聲道,「但你想過沒有?這眼節骨上,庶族爭得過嗎?」

  自從科舉出現以來,皇室一貫都是拉攏庶族,打壓士族。


  這是因為庶族對於皇室的威脅,遠遠低於士族。

  這種根本性的矛盾,絕對不是個人感觀與私交所能夠扭轉的。而且肅泰帝也不是那種會把個人感情跟大局混合在一起的人,是以如果可以的話,肅泰帝肯定也會扶持庶族,制衡士族。

  問題是,現在是什麼時候?

  是北伐進行之中!

  北伐從預備者到提倡者,再到目前的執行者,都是士族挑大樑!

  肅泰帝為了這件事情,不惜納了沈劉兩家族女入宮為妃——說句不好聽的話,皇帝自己都身先士卒豁出身體做籌碼了,在狄歷沒打下來之前,又怎麼可能轉變風向,對付正得用的士族?

  畢竟兩國交戰這麼大的事情,還是以滅國為目標的開戰,進行到現在,根本不是肅泰帝想停就能停的。

  眼下別說帝後都不相信燕國公府會對聶皇后下毒手,就算有確鑿鐵證證明這件事情確實是燕國公府做的,肅泰帝也會以大局為重,強行否認,摘清燕國公府,怎麼也要把狄歷打完再說!

  「這麼簡單的道理,我一介後宅婦人都看得明白,那些金榜題名出身的官員,縱然有那麼一兩個是只會讀死書的糊塗人,那一群難道就沒有一個有腦子的?」給聶皇后大致分析了一番之後,宋宜笑冷笑出聲,「那麼既然他們明知道這眼節骨上,根本爭不過,為什麼還要出來爭?」

  見聶皇后神情茫然,她指向北方,「我思來想去,最終想到了那兒!」

  「那些人的目的,不是為了讓陛下懲罰燕國公府,而是為了,挑起你四哥對陛下的疑心!」宋宜笑看著她,緩緩點頭,「陛下或者跟你說過,北伐之事,實際上是你四哥提議的。雖然你四哥沒有親自領兵上陣,但為了這場戰爭,他是從好些年前就開始做準備了!最重要的是,眼下身先士卒的沈劉兩家,亦是因為你四哥,才敢放心上陣廝殺!」

  「畢竟你也知道,先帝雖然英明神武,可對臣子,尤其是士族出身的臣子,時常有些苛刻了!」

  「沈劉兩家均名列海內六閥,哪能不擔心陛下效仿先帝?」

  「他們肯在這場戰爭中出生入死,我說句實話,他們不是信任陛下,或者說不全是信任陛下,而是因為,如今主政的,是你四哥!」

  「這倒不是說你四哥賢明才德以及歸攏人心的能力,更在陛下之上——而是因為你四哥他乃錦繡堂外孫,錦繡堂早已絕嗣,他被當作錦繡堂的繼承者,為錦繡端木的代表,與沈劉同屬六閥後人!」

  「設想一下,假如你四哥因為這件事情,擔憂狄歷覆滅之後,陛下秋後算帳,他哪能不遲疑?」

  「他一遲疑,沈劉兩家亦然!」

  「即使眼下咱們節節勝利,占據上風!」

  「可狄歷能夠威脅中土這麼多年,從前的赫太祖、魏高祖、雍太祖,乃至於咱們大睿的太祖皇帝陛下,哪位不是戰功赫赫威名遠播?!卻依然未能將他們徹底覆滅!」

  「這樣的敵人,即使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但只要咱們稍一疏忽,給予他們一線生機,說不得就被他們衝破重圍,逃出生天!」

  「到那時候,你說,咱們想再將狄歷徹底抹除於這片天地之間,要等到何年何月?!」

  「戰爭迄今耗費的那些糧草輜重,那些戰死沙場的英魂,亦將成為白費功夫!」

  「而且,在這場戰爭開始之前,咱們與狄歷已經風平浪靜了好些年,還能說韜光養晦,暗中養精蓄銳!」

  「此戰既開,又已曝露了覆滅敵國的目標——咱們贏也還罷了,一旦中途收手,狄歷縱然因為兵敗,暫時不敢做什麼,從此也必對咱們中土充滿了警惕!」

  宋宜笑摩挲著手中的綠蓋青瓷碗,深深嘆息,「傾國之戰,即使預備齊全,也難防垂死掙扎啊!」

  五十年的臥薪嘗膽,終究還是難免百密一疏!

  這個陰謀雖然要看穿不難,然而它卻瞄準了大睿眼下最薄弱的環節:皇室與士族之間的信任。

  在經過睿太祖、先帝之後,這份信任可以說是蕩然無存!

  眼下的合作,說到底,是簡虛白強行粘連起來的。

  由於肅泰帝的配合,以及士族本身地位的需要、仇恨的需要,方才有了北伐。

  實際上大睿的君臣,也希望借著這場北伐,借著這場攜手作戰,促成彼此進一步的信任與融洽。

  但現在,距離肅泰帝登基才過去一年,距離戰爭開始才幾個月,皇室與士族之間的信任,根本沒有很深刻。


  這會宋宜笑說是說著提醒聶皇后要防備狄歷挑撥離間的話,實際上她昨天送走蔣慕葶後,去見丈夫,第一句話就是讓簡虛白防著點肅泰帝……

  畢竟再仇恨狄歷,相比幹掉這個中土久遠的敵國,她還是更重視自己一家,尤其是膝下孩子們的往後的。

  如果覆滅狄歷的代價是燕國公府也沒有好下場的話,宋宜笑寧可狄歷繼續存在。

  說到底,她沒有犧牲自家、只為蒼生的高尚情操。

  也不想有。

  所以此刻的宋宜笑,儘管心中驚懼難言,更多的,卻是對皇室的戒備。

  ——就在一個月前,就是肅泰元年的臘月里,大睿的前朝後宮,還為狄歷可汗的長子叛亂之事幸災樂禍。

  而此事背後不無大睿的推動——現在聶皇后哪能不想到,大睿能從狄歷可汗的內帳下手,挑唆人家父子失和;

  狄歷從她這個大睿皇后下手,挑唆目前作為覆滅狄歷主力的士族與肅泰帝失和,既為己國爭取生機,又存心激化士族與皇室之間堪堪壓下的矛盾,豈非是以牙還牙、還是加上利息的以牙還牙?!

  皇后狠狠攥住拳!

  在剛剛得知自己很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親生骨肉時,她感到整個天都塌了!

  這不僅僅是作為女性,失去繁衍能力的本能的恐懼與悲痛,更因為她本來就因為瑤宣二妃的入宮,對於自己與肅泰帝的往後,感到非常渺茫——但即使是她最信任的宋宜笑,給她的建議也是:儘早生下嫡長子,穩固地位,保障以後。

  可她竟然不能生了!

  那麼她的以後要怎麼辦?

  古往今來,紅顏未老恩先斷的事例可謂是數不勝數!

  即使肅泰帝現在對她百般溫存,然而誰能知道往後?

  如果有孩子,好歹是個寄託。

  但她現在……

  聶皇后這兩日不肯吃東西,是真的不想活了——因為相比日後備受冷落的淒涼,她寧可在肅泰帝還對自己有感情有耐心的時候死去!

  如今宋宜笑的話,卻讓皇后悲痛之餘,感到無比的恥辱!

  更可怕的是,聶皇后原本只道,這件事情純粹是沖著自己一個人來的,要折磨,主要也是折磨自己——此刻方曉得,合著她的遭遇,根本不是陰謀的目的,頂多算個引子!

  這個陰謀歸根到底的目的,可以說,是整個大睿!

  作為大睿的皇后,儘管聶皇后從前從來沒感覺到何謂一國之母,但這一刻,她若有所覺。

  為天下之表率,為萬民之庇護,與國與民息息相關。

  ——這世上所有的尊貴榮華,從來沒有平白的享受。

  她是大睿的皇后,所以即使她做夢都沒想到過千里之外的狄歷,即使她連一個狄歷人都不認識,可是在這個兩國交戰的時刻,她依然成為了狄歷的目標。

  「假如我像四嫂一樣聰慧機靈,那老僕就不會有這個機會!」聶皇后全身發抖,此刻她已將自己很可能再無法生育的事情拋之腦後,只不住哆嗦的想,「那樣那些人不會有彈劾攻訐四哥的機會,四哥也不會因此對蟲奴生出疑心……」

  雖然說宋宜笑明明白白的跟她分析這番內情,側面表示了燕國公府對帝後的信任。

  但聶皇后曉得,自己的四哥四嫂都是心思深沉的人,他們做是做出了這樣的姿態,至於心裡是不是真的對帝後毫無芥蒂……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三代人的準備,數朝的恩怨,關係到新君與年輕權臣往後地位的一戰——迄今都一帆風順,眼看即將成就百世未有的功績,銘刻青史,足以供子孫代代流傳與自豪,假如因為自己這個皇后,毀於一旦!

  聶皇后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做才能夠贖罪?!

  早知道,她根本不會逼著肅泰帝追問太醫——她寧可一輩子背負著「不能生」的罪名!

  總好過為了自己,影響大局!

  「看來娘府上那個老僕大有問題!只可惜咱們從前根本沒有察覺到。」聶皇后忍住嚎啕大哭的衝動,努力挽回錯誤,「事已至此,且不去管那人了。四嫂,我現在除了蟲奴,也只能信任你了,要不,你幫我看看,我身邊的人,是否也有問題?」

  突如其來的請求,目的過於明顯——聶皇后不是不知道。

  然而,本來就不是非常有智謀的她,眼下也只能想到這樣的方式,來表示對燕國公府的親近與信任,甚至是哀求了!

  無論如何,她絕不能讓宋宜笑夫婦對皇室生出罅隙!!!

  她不能毀了丈夫的心血與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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