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十八章 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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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覺得委屈?」肅泰帝將茶碗放到手邊的案上,溫言問。

  蜀王低著頭:「鶴軒不敢!」

  「先帝骨血並不多。」肅泰帝沒理會他言不由衷的回答,自顧自的說道,「不算詔獄中『暴斃』的那個,咱們兄弟統共也就五個。大哥跟三哥都已經不在了,襄郡王自來與咱們不是很親近,說起來皇室之中,感情最好、相處最多的兄弟,大約也就是朕跟你了。」

  「關於你之前想繼承大位的事情,朕一直沒放在心上——哪有做皇子的不想君臨天下的呢?當初先帝屬意端化登基時,朕何嘗不覺得失望萬分?」

  「朕既有這個野心,你作為先帝之子,受人攛掇也生出這樣的心思來,朕認為是人之常情,沒什麼好責備的!」

  蜀王聽到這兒才要鬆口氣,肅泰帝的語氣卻忽然冰冷起來,「只是……若是你像梁王一樣,一早就有謀取大位的野心,趁亂想博一把,也還罷了!然而你早先根本沒有這樣的謀算,只不過卻不過衛家的慫恿——衛家可以慫恿你一次,再有類似的情況,你是不是也可以被慫恿第二次?!」

  「你這樣沒主見,還不以為然,你說叫朕怎麼能夠放心你?!」

  看到跪在地上的蜀王分明的哆嗦了一下,肅泰帝意味深長道,「五弟,生在皇家,有野心不是錯,驕縱任性也未必是錯,最錯的,就是看不清局勢認不准底線——有時候野心帶來的是功成名就,有時候野心帶來的卻是身敗名裂!」

  年少的皇帝淡聲繼續,「論長幼你年紀最小,論勢力你什麼都沒有,論才幹你也是稀鬆平常,這樣的資本,除非我們這些兄弟統統不在了,你說你怎麼敢卷進這樣的旋渦里?!」

  「你以為你在這兒很委屈嗎?許太妃與皇祖母的良苦用心,也不知道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夠明白?」

  蜀王哽咽出聲:「鶴軒知錯!」

  他終於恐懼起來,膝行幾步上前,哀求道,「鶴軒再也不敢了!求陛下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饒鶴軒一命!」

  說著,拼命磕頭。

  肅泰帝沉默了會,放緩了語氣:「自從當年先帝處決了異母兄弟姐妹以來,皇室人丁一直不興。」

  「到現在這寥寥數人,朕連承璀都不忍心下手,何況是你?」

  「今日跟你說這些,不是厭棄了你,更不是讓你往後學伊王叔——朕只是希望,你能夠在這三年的守墓之中,好好想想將來!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將來,更是咱們陸氏的將來!」

  皇帝的語氣中流露出些許的疲倦,「有道是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皇室人丁不興,朕一個人分身乏術,慢說現在無力與百官相爭,即使爭回大半權力,你說朕一個人管得過來嗎?鶴軒,朕不是先帝,更不是端化,朕是真心希望,能夠有兄弟幫扶,穩固陸氏的基業的!」

  「太祖皇帝陛下與先帝的遺澤,用不了多少年了。」

  「如果我陸氏不能再出一位賢能之君,提醒這天下人,是誰帶給他們盛世繁華,是誰給予他們安居樂業——大睿除了日落西山還能怎麼辦?須知道人總是健忘的!」

  肅泰帝頓了頓,方繼續道,「你在這兒守墓三年,是你生身之母的意思,朕不會也不想逆了她的遺命。」

  「希望三年之後,你回到帝都,能夠立刻入朝,為朕分憂!」

  話音未落,蜀王已哭倒在地,連連頓首:「鶴軒……鶴軒定不負陛下所望!!!」

  ……蜀王告退下去之後,心腹內侍進來給肅泰帝換上新茶,順口恭維:「陛下寬宏大量,蜀王殿下知錯能改,三年之後,料想陛下必多出一位膀臂輔佐,兄弟同心,延續我大睿盛世!」

  「蜀王自幼驕縱慣了,他做皇子的時候倒沒有什麼,橫豎也沒人指望他擔當大事。」然而肅泰帝只平淡道,「如今變成了皇弟,朕又指望他將來能夠出入朝堂,這要學的東西可不是一點兩點,他能不能撐下來,朕也沒把握。接下來這三年,你叮囑底下人多督促些吧,一時激動表的態,哪裡能當真?」

  心腹內侍會意道:「若非陛下准許,蜀王殿下奉故許太妃之命守陵,哪有這樣的待遇?陛下放心,蜀王殿下決計不會辜負您的期盼的!」

  蜀王激動過後故態復萌,不肯上進?

  那就讓他不得不上進嘛——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小皇子,能吃得消多少磋磨?要讓他不得不努力的方法實在太多了!

  肅泰帝點了點頭,淡聲吩咐:「朕膝下尚無子嗣,最近這幾年裡,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這個弟弟,教導歸教導,不可真正虧負了他!」


  他只是希望蜀王能夠成材,可不是要縱容奴婢們欺侮自己的幼弟!

  太皇太后的喪禮匆匆忙忙的結束之後,時間轉眼到了除夕,由於宗室裡頭新喪了兩位重量級人物,儘管這是新君承位之後的第一個新年,隔天還是改元的大日子,但宮宴依然維持了前兩年的冷清。

  不過帝都上下依然歡歡喜喜的慶祝了這個年節。

  主要是因為大家都很高興帝都被圍的大事平平穩穩的過去了,承平了數十年的天下到底沒有再起硝煙。

  所以即使顧忌著太皇太后新喪,不好太過張燈結彩,大部分人的心情還是很高興的。

  轉過年來正月初五,是蘇太后的壽辰。

  但太皇太后的熱孝未出,做兒媳婦的壽辰哪能大辦?

  而且蘇太后本身也不喜歡大肆慶賀自己的生日。

  最後還是在簡虛白的建議下,肅泰帝下令將銘仁宮重新修繕一新,以迎接蘇太后的入住。

  本來按照本朝的規矩,銘仁宮即太后住處。

  當初蘇太后因為主動相讓太皇太后,這才住了徽儀宮。

  之前太皇太后薨逝之後,按說蘇太后就可以搬去清熙殿了。

  不過蘇太后自矜身份,不願意讓人說她一死了婆婆就巴巴的趕過去占地方,倒顯得當年讓著婆婆乃是做樣子一樣,所以一直拖著沒搬。

  這會肅泰帝利用這一點獻殷勤,她也沒什麼高興不高興的,只冷冷淡淡的表示知道了——肅泰帝雖然失望,然而好在蘇太后還不算很上年紀,鳳體一向也還康健,他們到底是親生母子,慢慢來,總有哄好太后的一日,是以皇帝也不是很急。

  肅泰元年的正月初九,從到燕國公府第一天一直把自己鎖在院子裡、連除夕、正月初一都沒露過面的裴幼蕊,終於做好了決定,到後堂找到宋宜笑,希望她能夠幫自己夫妻團聚。

  「姐姐想好了嗎?」宋宜笑之前已經從蘇家那邊問到賀樓獨寒的隱約情況了,這人活是活著,但情況真的不是一般的糟糕: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殘疾,身上更是沒有一塊好肉,如果不是衛皇后存了逼供成功、還要用他指證蘇家的指望,估計連容貌都保不住。

  饒是如此,他臉上也被烙了侮辱性的字眼——宋宜笑沒有親自見到人,但回想當年風度翩翩的狀元郎,只聽蘇家那邊的描述,也知道賀樓獨寒眼下是個怎麼樣子。

  須知道完好無損時候的賀樓獨寒,裴幼蕊也是不冷不熱,沒有特別熱情的意思呢,何況是現在?

  倒也難怪蘇家擔心裴幼蕊會不想要這個丈夫了。

  宋宜笑個人對他們夫婦的印象都很好,但因為女眷來往方便的緣故,她跟裴幼蕊總是更親近點的。

  此刻裴幼蕊說願意繼續跟這個丈夫過下去,宋宜笑難免要再三確認,免得裴幼蕊將來後悔。

  「當然想好了。」裴幼蕊卻只是苦澀的笑,伸手撫向已經明顯隆起的小腹,悵然說道,「這麼多天……什麼沒想過呢?我是確定自己以後不會後悔,才來找你的。」

  見宋宜笑聽了這話,還有點欲言又止,她輕嘆一聲,說道,「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跟義母走太近了,以至於簡夷猶悔婚之後,我反應過激,讓我爹不放心,頂著大風大雪也要帶我離開帝都——現在想想,其實我也未必多麼喜歡簡夷猶,不過是因為咱們這種身份,出門不便,每常來往,能夠見到的男子,除了血脈親人之外,少之又少。義母許是因為我叔父的緣故,心存補償,打小就故意撮合我跟簡夷猶。時間久了,我就以為,我肯定會嫁給他、他也肯定會娶我——然後這件事情忽然出了意外,我就接受不了了!」

  「如果當初這門親事毀掉後,我是平平靜靜的端住了架子,我爹不會急著帶我回故鄉,以避開長興長公主的下降……」

  裴幼蕊眼中漸漸泛起淚光,「這是我平生最遺憾的事情,但現在我反倒有點隱約的慶幸,我爹在那一年就去了,如今不必再為我傷心!」

  她有些蒼涼的笑了一下,「當然,我知道,雖然我爹不在了,但簡三叔、城陽王妃,還有你跟阿虛,念在我叔父的份上,也不會薄待我的。如果我想不要賀樓了,你們一定會幫我——然而我的孩子要怎麼辦呢?別人再好,終歸是不如親生父母的。」

  「如果姐姐只是為了孩子才要跟賀樓繼續在一起的話,其實大可不必。」宋宜笑沉默了一會,說道,「蘇家沖著安撫其他暗子,也不可能不管賀樓往後,是以咱們其實不必擔心他將來怎麼過日子——至於孩子,姐姐如果怕他沒有父親,生下來之後,大可以養在我跟夫君膝下。我們膝下現在已經養了三個孩子了,多一個也正好可以做伴。」


  她頓了頓,「姐姐還年輕,往後的日子……如果只是為了孩子過,未免太苦了!」

  「也不全是為了孩子。」裴幼蕊思索了一陣,搖頭道,「也是因為,我現在,不,我以前,或者說一直以來,我都只是想找個願意好好過日子的人,一塊過日子而已。只可惜簡夷猶不是這樣的人,而賀樓獨寒,他對我其實很好,然而那時候我滿心仇恨,根本不在乎他的好與不好。後來他受了蘇家之命,我先被劉家接走,後又去占春館獨居的時候,才發現即使是我們這樣的人家,想要安穩度日,有時候也是一種奢望。果然命里該受的苦,躲也是躲不掉的。」

  她又自嘲道,「說起來,你看我這個命:簡夷猶,賀樓獨寒,誰接近我是沒其他心思的呢?現在你們也很重視我,你說如果我不要賀樓獨寒了,再要其他人,那個人就一定可靠嗎?還不如就這麼過罷。」

  裴幼蕊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宋宜笑也沒話再講了,問過城陽王妃以及簡虛白都點頭後,便命人去蘇家傳了話。

  蘇少歌照例親自過來商議此事——因為正月里衙門封了印,簡虛白得空在家,正好接待了他。

  兩人長談了一番之後,簡虛白回後堂告訴妻子:「賀樓獨寒的身份是不能再用了,蘇家打算給他安排個新的身份,只是裴姐姐終究是縣主,如果往後他們夫婦一直生活在帝都,即使大家心照不宣,只怕也難免傳出不該傳的話來。」

  宋宜笑不禁皺眉:「這就是要讓裴姐姐遠離帝都了?那樣咱們照拂起來可是不方便!」

  然而裴幼蕊自己不在意:「我正想說呢,等我們夫婦團聚之後,我也不想再在帝都待下去了,這地方對我來說,老實講真是一塊傷心地。我倒寧可走遠一點,去其他地方住,往後再不要理會那些是是非非!」

  她這輩子循規蹈矩,以為自己會跟自幼所見的大家閨秀一樣,到了年紀,由長輩做主,嫁個門當戶對的夫婿,完了給他打理後院、生兒育女,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上一生——中間也許會跟婆婆妯娌掐上幾回,為丈夫納妾吵架落淚,但總體來說是沒什麼特色的從貴女到貴婦,然後到老夫人。

  誰能想到,卻是三番兩次被捲入她根本想像不到的風波里,一度失怙,一度顛沛流離,一度心懷仇恨,一度茫然無措……她真是做池魚做夠了!

  所以寧肯放棄帝都的繁華,以及縣主身份的尊榮,只求往後的歲月,平平淡淡,安安穩穩,再不要陷入什麼謀算什麼紛爭什麼大局!

  裴幼蕊將這樣的態度明確表達出來後,宋宜笑儘管很捨不得她,也不放心,到底還是允了。

  於是又為她挑選新居——蘇家給賀樓獨寒治傷、安排新身份,再讓他們夫婦順理成章的走到一起,也需要時間,所以裴幼蕊最終同意在燕國公府住到坐完月子,再考慮離開的事情。

  這年頭好的大夫難找,女醫更少,生孩子是婦人一道關卡,裴幼蕊儘管打從心眼裡厭惡帝都,卻也不想拿母子兩個的性命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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