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景泰二十五年,老臣凋零,是天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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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6章 景泰二十五年,老臣凋零,是天罰嗎?

  過了年,就是景泰二十四年了。,-*' ^ '~*-.,_,.-*~ ~*-.,_,.-*~' ^ '*-,

  大明翻開嶄新一頁。

  境內實行最嚴厲的全行業保護法。

  朱祁鈺把朱儀和方瑛請來,于謙去三亞療養去了,勛貴中在京的他倆爵位最高。

  方瑛自從廢了之後,人變得十分萎靡,蒼老了許多。

  朱儀倒是在督撫江西之後,得到了皇帝的重用,這些年鎮撫南京、中都,並鎮撫雲南,頗有功勞,世券也拿回來了。

  皇帝也不跟他慪氣了,連朱永都升了爵位,如今都是撫寧侯了,他從寮國調任後,協助項忠,鎮撫婆羅洲。

  本來黔國公沐琮也在京師,年前被派出去鎮撫瀋陽。

  「朕詔你們來,是有要事交代。」

  朱祁鈺放下奏疏,示意他們坐下,笑道:「勛貴強不強,不看當代,而看後代。」

  「不說誕生千古名將,起碼要懂得將兵,要會打仗的。」

  「而這幾年多位伯爵、侯爵死後,他們的兒子繼承爵位後,朕發現一無是處,根本沒有他們爹的本事。」

  「所以呀,朕要建立一所學校,讓勛貴族人全都進去學習,然後進行嚴格考核制度,考核不成功的,不許襲爵!」

  方瑛和朱儀對視一眼,都覺不妙。

  「老臣不看好此舉。」

  方瑛慢吞吞道:「勛貴勛貴,是連成一片的,您讓誰來主持考核呢?」

  「就說老臣吧,老臣家中兒子什麼德性,您最清楚了。」

  「讓老臣主持考核,肯定讓兒子過關呀?親戚子侄、軍中關係又是一大片,您說讓誰不襲爵?那是斷人香火的大事,老臣敢攔嗎?」

  「老臣不考慮自己,也得考慮維護這層關係吧?」

  「這學校辦不辦,老臣覺得沒用。」

  方瑛說完,朱儀也贊同道:「微臣也覺得沒用,勛貴和文官不一樣,勛貴是一個整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得罪誰,都不行,都沾親帶故的。」

  「陛下,您是想讓勛貴子嗣變得更好,臣等老臣都了解,可這人吶,是龍是蟲,是天生的,教不得的。」

  「就說我家那兒子,是您親手教導的吧?」

  「如今在軍中,不照樣不成器嗎?」

  朱儀深表無奈:「您說說,這些年,微臣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您也沒少打他,可有用嗎?」

  「甚至,您打了他,他回家跟微臣沾沾自喜,說您是愛他,所以打他,在宮中沒被您打過的,出去都沒面子。」

  「您瞧瞧,這樣的人能教出來嗎?」

  「微臣勸您呀,別操這心,沒用。」

  朱儀很光棍,不光棍也不行啊,他兒子朱輔和朱軫都不成器。

  這還都是皇帝親自教導的呢。

  講武堂上了,皇子的學堂也跟著念了,以為是武不成吧,咱們習文,皇帝讓他們去國子監讀書。

  結果國子監祭酒哭著送回來的,還登門成國公府,勸成國公打死兩個不孝子。

  朱儀是真想打死他倆呀,皇帝甚至讓他倆去皇家商行經商,結果他倆捅個大窟窿,沒少賠錢。

  倒是女兒爭氣,長女嫁給了沐琮,次女嫁給了李東陽,三女陽武侯薛廈。

  朱儀兒子不行,女兒個個優秀,也是奇怪。

  「陛下要是打死他家兩個,把我家那個也打死吧。」方瑛氣得直哼哼。

  但方毅肯定比朱輔和朱軫強。

  方毅起碼能吃得了從軍的苦,打仗水平不咋地,起碼能跟著行軍,這倆貨去都不敢去。

  「辦不成?」朱祁鈺也覺得棘手。

  勛貴的兒子不會打仗,以文代武是早晚的事。

  畢竟文官靠本事考上來的,勛貴是以血脈維繫,肯定不如文官。

  「辦不成。」兩個人都搖頭。

  朱祁鈺嘆了口氣:「父親英雄兒狗熊,怕是勛貴都能看到。」


  「微臣也愁啊。」

  朱儀苦笑:「微臣跟您說句實話,若按照您的辦法辦學,讓微臣來主持,為了爵位傳承,微臣就算昧著良心,也得吹兒子優秀呀。」

  「名聲好吹出去,用錢砸就行。」

  「萬一國朝有戰事,您派他掌兵,結果卻打崩了呢?」

  「遠的有趙括,近的有李景隆。」

  「那不止是一家的事情啊,那是整個國家的大事啊。」

  「微臣是知道您是為後代好的,不是要奪爵削爵,只是想讓他們成才,可別人不理解您的苦心呀。」

  「再說了,勛貴里的,都是親戚,能不睜一眼閉一眼嗎?」

  方瑛表示贊同。

  別說勛貴了,就是勛將,都是盤根錯節的關係,在軍中沒點關係,根本統率不了兵。

  「既然話說到這個份上,老臣說句實話。」

  「其實五萬人的統帥沒那麼講究,只要伱能指揮得動下面,只要你別瞎指揮。」

  「戰爭不說勝,也不會大敗。」

  「怕的就是外行指導內行,那些在家裡不成器的,被包裝成了什麼千古名將,然後被朝廷派去了邊關打仗。」

  「一場仗就露餡了,損兵折將,前線大敗。」

  「但他們不怕的,只要把消息提前傳回來,家裡在朝中使錢,這件事就能不了了之。」

  「陛下,若軍中集體想瞞著您,您是什麼都發現不了的。」

  方瑛認真道:「為何要瞞著您呢,因為要考核呀,今天幫了他,明天他才幫我呀,這種裙帶關係,越考核越亂,越會欺上瞞下。」

  「若這種考核真的推行下去,不出一百年,大明必亡。」

  這話就嚴重極了。

  原因方瑛也解釋了,能不滅亡嗎?

  「你們能和朕說實話,朕很欣慰的。」

  朱祁鈺表示贊同:「朕的初衷不是限制襲爵,而是讓勛貴成器,起碼每一代都有人來當勛貴的領頭人!」

  「新一代的,朕看好的是陶魯、范昇、許寧、周玉、宋誠、毛榮和毛海(毛忠侄子),沒了。」

  「其他人的兒子呢?就憑這幾個人,怎麼支撐起龐大的勛貴呀?」

  「你們說說,朕能不著急嗎?」

  「前幾年朕看珠暉不錯,他在朕身邊養了十年,讓他去跟隨其父身邊歷練,結果呢,打個野人都打不明白,若不是他爹朱永給兜底兒,命都沒了。」

  「你倆兒子就別說了,狗屁不是!」

  「朕能不心急嗎?你們是朕的肱骨啊,太子以後要仰仗著你們的兒子,給他掌兵權呢!」

  「沒有勛貴掌兵權,讓誰去掌啊?」

  方瑛和朱儀老臉通紅。

  「想想辦法吧。」朱祁鈺表示心累。

  「陛下,老臣倒是有一策。」

  方瑛緩緩道:「老臣這一代人,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從基層鍛鍊起來的。」

  「而下一代人,從小就含著金鑰匙出生,想讓他們創業,難之又難,守業也費勁,但溜雞鬥狗、招惹是非都是第一名。」

  「不如把他們丟進軍中去,和朱暉一樣去歷練,不用讓他們掌兵,讓他們懂得怎麼打仗就行。」

  「也算是歷練。」

  朱祁鈺看向朱儀,問他的想法。

  「微臣覺得可以。」朱儀道。

  朱祁鈺略微思考:「明日,朕設下飲宴,詔在京勛貴,一起來議一議,若可以的話,就丟去婆羅洲歷練。」

  「婆羅洲沒什麼危險,有天天有小仗打。」

  「再從諸卿家族中遴選一批有能力,有野心的,送去王越軍中,隨王越平三緬。」

  這件事就定下來。

  勛貴不強,早晚被文官吞噬。

  文官完全替代武官,絕對不行的。

  因為武官是世家,從小就懂兵法,文官是半路出家,對兵法是一知半解,完全靠人命堆經驗,這種路子太平年月可以,一旦到了亂世,沒人給你時間刷經驗的。

  但若有能力顯著的文官,朱祁鈺是樂意讓他們掌兵的,比如項忠、韓雍、寇深、原傑、王偉、王來等等,都在掌兵啊。


  「去把年富請來。」

  朱祁鈺背負雙手,在殿裡溜達。

  過了一會,年富進來,行禮後,側立一側,不敢打擾皇帝思考。

  「年卿,臘月二十九朝會上,您欲言又止,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朕說呀?」

  朱祁鈺笑道:「是不是對國企有異議呀?」

  「真是什麼都瞞不住陛下。」

  年富嘆了口氣:「這幾天老臣在寫一篇思辨文章,準備發表在報刊上,讓天下人討論討論。」

  「老臣總覺得這國企呀,經營者只會往自己口袋裡裝錢,中樞賺不到多少錢。」

  「再說了,中樞若是下場經商,那麼就是朝臣下場吞併民間資本的饕餮盛宴。」

  「老臣覺得,國企做不起來,反倒中樞官員,全都賺得盆滿缽滿。」

  年富是真不怕得罪人。

  因為李賢身體不好,明年就要去三亞養病,首輔位置空懸,而姚夔年紀太大了,這幾年身體也不好。

  耿九疇也身體不好,戶部尚且難以支撐的。

  而白圭,又是皇帝老丈人,是沒法當首輔的。

  首輔的位置,就是他年富的。

  除非功勞更大的韓雍回朝,否則他年富穩穩噹噹的當首輔,執掌中樞。

  「年卿,您能和朕說這些,朕很欣慰。」

  朱祁鈺早就考慮過了。

  其實,國企是個誘餌,這是一場大魚吃小魚的遊戲,官員們去吃民間的小魚,最後皇帝出手,吃掉他們,壯大自己。

  別忘了,若中樞能年入兩億,那還要皇帝幹什麼?

  利益太大了就是罪。

  「朕也在想,在不收購民間產業的情況下,建立新品牌新產業鏈,是成立國企的一條路。」

  這樣一來,國企就要幾年才能建立成功的。

  中樞重臣一定不會選這條路的。

  「聽朕說完。」

  朱祁鈺擺擺手:「關於公司,大明是最先進的,同時大明遍地是小品牌,大品牌幾乎沒有。」

  「所以,走捷徑就是整合資源,進行壟斷。」

  「但這種整合,是收購,收購就要連人帶設備一起進來,那麼人員構成就複雜了。」

  「中樞重臣又向來厭商,對商業了解並不多,自然就會被人忽悠,跟著瞎走,最後資產血虧,一分錢都賺不上來。」

  「經驗,總要花錢買來的嘛。」

  朱祁鈺笑道:「所以呀,朕說了,只能用五千萬本金,要做幾十個乃至上百個大品牌,你覺得錢夠嗎?」

  「所以,經商也要一點點來,吸納一批懂得做生意的人入朝為官,朕打算再立一院,叫商企院,來執掌國企。」

  「從底層慢慢做,不要怕慢。」

  「您說的饕餮盛宴,也就不存在了。」

  年富明白了,皇帝早就防著這一手呢,等等,皇帝不是防著貪污,而是在等著人貪污,他好大魚吃小魚。

  看看他成立的品牌,就是想吸納進來更多的品牌,然後形成合力,成立更大的品牌。

  「陛下的意思,老臣明白了。」這是年富的投石問路。

  皇帝聽進去了,就說明等李賢退下去,就由他頂上來。

  「年卿,保重身體啊。」

  朱祁鈺其實希望年富不要去當這個首輔,年富今年七十九歲了,明年就是八十,比李賢歲數還大。

  這幾年他身體也不好,但這老頭太犟,非要當首輔。

  首輔太累了,天下大事,都需要首輔拍板,可見首輔的工作量。

  「老臣一生得幸遇到明主,讓老臣一展才華,老臣雖死無憾!」年富跪伏在地,老目含淚。

  景泰十五年,年富背部生瘡,是皇帝派的貼身御醫守在身邊,把他從鬼門關里救回來了。

  他能在湖北打一場震古絕倫的大仗,又能憑督撫之位躍居中樞,都是源自皇帝的絕對信任。

  皇帝讓他掌兵,給他當政的機會,絕對堪稱明主了。

  而死前,他只有最後一個夢想,執掌中樞,宰執天下。


  皇帝成全他了。

  「你是朕的心腹,是朕最重要的重臣啊。」

  「大明有今天,是你,是胡濙、是于謙、是王越、是韓雍等等無數人,共同努力換來的。」

  朱祁鈺把他扶起來:「朕要去崑崙山封禪,把你的名字,你們的名字,全都鐫刻在崑崙山上,把你們所有人的功績,立碑樹傳,讓後人銘記!」

  年富痛哭。

  送走年富,朱祁鈺心裡著急,這一代老臣快落幕了。

  而後面卻沒有人能頂上來。

  尤其是軍中,新生代人才凋零,最出色的就是陶魯,陶魯同樣有弱點,朱祁鈺不看好陶魯為帥的。

  二月初七。

  朱見深回京,入宮拜見。

  皇帝把重臣都詔來,直言不諱道:「楚王,朕給你一百萬大軍,務必在三年內,拿下北非,建立楚國。」

  朱見深一聽這麼多兵,神色剛喜,就暗淡下去:「陛下,北非之地屬於奧斯曼帝國。」

  「奧斯曼帝國雄踞一方,如今正是兵精將凶之時,兒臣沒有把握打敗他們。」

  「兒臣以為楚國建立,起碼需要十年。」

  這就是選朱見深的原因,沒有見到利益就胡吹大氣,而是冷靜分析。

  這才是成大事的人。

  「沒錯,按照正常來說,楚國從無到有,二十年都是少的。」

  「可現在局勢不一樣了。」

  「大明願意放開印度利益,換取奧斯曼帝國的讓步。」

  「而你占據北非,大明和歐羅巴的貿易,你就是中轉站,你該知道,這裡面有多大的利潤。」

  奧斯曼這個中轉商,經常腦抽,干點不是人的事。

  而這幾年,大明壟斷印度貿易,讓帖木兒和奧斯曼十分不爽,兩國就會扮演海盜,打擊大明商船。

  朱見深卻不太高興,這筆錢一直都是奧斯曼賺的,由他來賺,必然和會奧斯曼帝國撕破臉。

  皇帝這是讓他去擋槍,擋著歐羅巴和奧斯曼帝國。

  這也是分封他在此地的原因。

  「一百萬大軍,朕會派郭登為你執掌。」

  一聽郭登,朱見深眼睛一亮:「陛下,能否再派一員騎將,兒臣以為陶瑾、神英做事妥帖,能否派給兒臣?」

  「不能。」

  朱祁鈺直接否決:「西北離不開他們,周璽和劉寧派給你,這兩個都是名將種子,你用好了,必能成功。」

  「還有,第一撥你不必去,朕會派郭登先去打下根據地,然後你再登陸。」

  「朕會給你備好軍械、農具、種子,然後一批批人往上運。」

  「但你要注意,大明的軍械、種子、農具都是秘密,不允許外泄,只要你楚國可以用,一旦外泄被朕得知,朕就削了你的王位!」

  朱見深嚇了一跳,跪伏在地,連說不敢。

  他也是懵的,軍械保護好了可以,其他東西有什麼用啊?

  又交代一些,便讓朱見深退下了。

  「王越戰線已經向西了,捷報應該也快傳過來了,然後就是吞併三緬和孟加拉。」

  朱祁鈺道:「調王信入斯里蘭卡,為老七建立封國。」

  又說了些國內的事情。

  果然,四月份就送來捷報,王越已經拿下暹羅全境,並在進攻阿瓦的路上,阿瓦和麓川遣使來投降。

  王越索要一百萬奴隸,雙方還在談。

  三緬戰爭幾乎沒有任何懸念,畢竟阿瓦和勃固打了四十年,早就打幹了國庫。

  邊永入臓商談,分大塊地給四川。

  並進行改土歸流。

  而喇嘛的意思是要將黃教作為國教,遭到中樞拒絕,只允許喇嘛教傳教,大明沒有國教。

  無非是多讓渡些利益而已,若不識好歹,韓雍會教他做人的。

  韓雍已經枕戈待旦,隨時殺上雪山。

  九月十七,傳來好消息,烏斯贜願意撤都司,改為烏斯贜行省,並將雅魯藏布江為劃分,東面劃給四川,西邊是烏斯贜。


  邊永又和朵思都司商談,以巴顏克拉山為界,南邊歸四川,北面歸朵思。

  朵思都司遣使歸附,願意撤都司變為省。

  朵思太窮了,中樞是真不想要啊。

  最終決定,撤朵思都司,改為青海省,簡稱雍。

  大明版圖徹底定型,西到鹹海,東到白令海峽,北到北冰洋,南到馬六甲。

  囊括烏斯贜、青海、西域、甘肅、寧夏、山西、陝西、蒙古、捕魚兒海、熱河、北直隸、河北、遼寧、朝鮮、吉林、黑龍江、突厥、韃靼、河南、山東、江蘇、安徽、浙江、南直隸、江西、福建、廣東、廣西、交趾、湖南、湖北、貴州、雲南、四川、重慶、新益州、新荊州、新揚州、新兗州、新徐州、新青州、馬六甲、呂宋,汴直隸。

  三京四十省。

  十月份,郭登率軍十萬,三萬農戶,兩千工匠,五百醫者,乘坐寶船,浩浩蕩蕩跨海去非洲。

  王偉率海軍護送。

  轉眼到了景泰二十五年,七月。

  十六歲的太子,終於得償所願,迎娶楊氏為太子妃。

  四個兒子一起大婚。

  老二朱見淞迎娶了耿裕女兒,老三朱見渝迎娶了劉健女兒,老四朱見漭迎娶了王越女兒。

  年富得償所願,當上了首輔。

  韓雍和項忠卻要回朝了,韓雍擴充了四川版圖,督撫婆羅洲六年的項忠,也功成身退。

  剩下的事情交給繼任者即可。

  婆羅洲三省,已經算是初步清理完畢。

  人口也超過了千萬。

  但對富庶的婆羅洲而言,千萬人口遠遠填充不滿。

  中樞撤婆羅洲總督,設三個督撫,管理地方。

  在呂宋的宋偉,卻中了野人毒箭,死在呂宋,皇帝封他碧瑤伯,追封碧瑤侯。

  皇帝再次下旨,殺絕呂宋,一個喘氣的都不留。

  宋偉意外去世,讓皇帝十分痛心,親自寫祭詞悼念宋偉,並嚴令天下將領注意安全。

  朱永升呂宋督撫。

  皇子大婚後,就要出宮去王府單住了。

  養心殿裡,朱祁鈺正看著奏疏,忽然抬頭問:「太子。」

  「兒臣在。」

  養心殿內多了四張桌子,四個皇子,各坐一張桌子,在看司禮監處理好的政務。

  「這是項忠的奏疏,你怎麼看?」

  馮孝代呈,馮孝也五十歲了,衰老了,他侍奉皇帝快三十年了,皇帝恩許他不用多行禮。

  項忠還沒到京師呢,就為手下人請命封官請願。

  朱見淇十六歲了,六歲出閣學習,從大婚後,才能親政,和皇帝一起處置政務。

  這是朱祁鈺給他的權力。

  但這個權力,是所有皇子都有的。

  等皇子心智成熟,皇帝就要教導他們帝王心術了。

  朱見淇微微皺眉:「兒臣以為,這個項忠有私心。」

  「怎麼講?」

  朱見淇看完,交給老二看,依次傳遞。

  「這都是他手下的封官許願,心裡沒有朝廷,只有他們的小團體,中樞若答應他們,婆羅洲豈不是項忠的婆羅洲嗎?」

  項忠在婆羅洲六年,把婆羅洲清洗完畢,但同樣的,也把婆羅洲經營得如鐵桶一般。

  御史都說項忠有謀反之意。

  監察司更是一天一道奏疏,請中樞調回項忠,打散他的小團體。

  而項忠,在回京的路上,卻還在為手下人請願升官。

  司禮監董賜是怎麼批的?

  同意!

  「董賜簡直是亂批!」

  朱見淇十分生氣,他認為項忠心裡根本就沒有國家,只有自己的利益,這樣的人再有才華,也不能重用。

  不是不能重用,而是立刻殺死。

  「老二,怎麼看?」朱祁鈺看向朱見淞。

  「兒臣以為太子說的是,項忠這篇奏疏,多少帶著幾分怨氣,顯然是不願回京,更願意在婆羅洲,經營自己的小天地,擺明了有造反之心。」朱見淞這話殺人誅心。


  朱見渝也認為這樣。

  「老四呢?」

  三兄弟都看向老四。

  朱見漭抓抓頭髮:「兒臣和三個哥哥看法不一樣,項忠敢直言請願封官,恰恰說明他沒有野心。」

  朱祁鈺哼了一聲:「你沒覺得,這是對中樞的試探嗎?」

  「父皇的意思是,項忠這是試探中樞,一旦中樞不同意,他會立刻架船返回婆羅洲?」

  朱見淇臉色一變:「那這樣的亂臣賊子,更不能留了!」

  朱祁鈺對這四兄弟都有些失望。

  「父皇,您有不同看法?」朱見漭善於討他爹歡心。

  「朕問問你們,什麼是野心啊?什麼人才有野心啊?」

  朱祁鈺自問自答:「有本事的人都有野心。」

  「人有了權勢,就想要更多的權勢,有了兵權,就想當皇帝,這是人之常情。」

  「沒有野心的,反而是垃圾,不堪重用的人。」

  「而做皇帝,不要怕臣子有野心,只要制服他的野心就可以了。」

  朱祁鈺給伺候筆墨的太監使個眼色:「寫,允項忠所奏,但都察院上疏項忠貪腐巨款,朕雖不信但人言可畏,立刻捉拿項忠入京,五司會審,還項忠一個清白。」

  「不就解決了?」

  朱祁鈺看向四個兒子:「沒有你們想的那麼複雜。」

  「有野心的人就殺?就是亂臣賊子?」

  「你們沒有野心嗎?敢說自己沒惦記過這個位子?」

  四個兒子面如土色。

  「難道都殺了?那用的都是庸臣,國朝早就滅了!」

  「要用臣子的才,而不是德。」

  「這世上哪有什麼德才兼備的人,朱見淇,朕問你,你是嗎?」

  「推己及人,你都不是,憑什麼要求別人是道德君子呢?」

  朱見淇懵懵地說:「可師父是這樣教的。」

  「他教你就信?」

  「動動腦子,做事先想想自己,自己站在這個立場上,會做出什麼選擇?」

  「項忠有野心很正常,他這麼大功勞,該有野心,也該狂傲,也該試探中樞!」

  「但不能憑藉一封試探的奏疏,就殺了他,那是愚蠢的做法。」

  朱祁鈺笑道:「你是未來的皇帝,你們也都是封國里的皇帝,要記住,要相信臣子,但同時又不能被臣子蒙蔽。」

  「父皇,那項忠會審出什麼結果來?」朱見淞問。

  「審?不過一個下馬威而已,告訴他,他的小心思朕看到了,就夠了。」

  「有什麼可審的?貪了就貪了,想過當皇帝就想過了,能怎麼樣?只要他有本事,就要用!」

  「別因為點風吹草動,就耿耿於懷,這不是皇帝該做的事。」

  朱祁鈺笑道:「在大明想當亂臣賊子,沒那麼簡單,別看婆羅洲遠在海外,朕一道聖旨,就能殺死任何人,包括項忠。」

  沒有人知道,皇帝在每個省埋了多少釘子。

  而這,只有朱祁鈺能做到,等太子登基,就做不到了。

  但沒到最後一步,朱祁鈺絕不會做。

  「做皇帝呀,要懂得裝糊塗,和臣子心照不宣就好了。」

  「你們真覺得,現在這些人畜無害的老臣,年輕的時候就多麼聽話嗎?」

  朱祁鈺嗤笑:「人人都有野心,用好了就是名臣,用不好你就是亡國之君。」

  「這張椅子不好坐。」

  「透出風去,老七還沒王妃,朕看中了項忠的孫女,到了年紀就完婚。」

  「這叫施恩。」

  「打了巴掌就得給人家甜棗,不然人家憑什麼給你賣命?因為你姓朱?還是你臉大呀?」

  朱祁鈺笑道:「記著,當皇帝就是切蛋糕,管臣子就是利益交還。」

  「他想要什麼,你們能給什麼,才能做好這個皇帝。」

  「當然,你們要有絕對權柄,才能像朕這樣。」

  「若沒有,就苟住了,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才能活下去。」


  「有時候活著,比任何事都重要。」

  朱祁鈺教導兒子們。

  「兒臣等受教。」四個兒子跪在地上。

  「這回明白司禮監是怎麼批的了吧?董賜,是朕的肱骨啊。」朱祁鈺笑著坐回了御座。

  皇帝先加了婆羅洲官員的官位,又懲治了項忠,隨後又要招項忠孫女為老七王妃。

  這是敲打項忠,讓他老老實實的,別動不該有的念頭。

  不信你現在回婆羅洲試試,看看他們願不願意跟你造反?

  同時,也在告訴項忠,你的功勞朕都記著呢,朕能給你的,絕對比你造反得到的更多,不如咱倆繼續合作,你項忠意下如何?

  皇子們若有所思。

  「想有絕對權力,就得坐得住板凳。」

  「臣子們坐八個小時,你就要坐十個小時,甚至更多。」

  「若連這點毅力都沒有,這把椅子是坐不住的。」

  朱祁鈺讓他們繼續看奏疏。

  晚上回東宮的時候,朱見淇和太子妃說:「今日父皇和我說了很多以前聽不得的大事,我這心裡,跟翻江倒海似的。」

  他想跟楊氏訴說,但楊氏卻不敢聽。

  她剛嫁過來,若因這點事得罪了公婆,等待她的就是死亡。

  她和其他王妃不一樣,她是小官家的女兒,沒有那麼大的靠山。

  「殿下您餓了吧?臣妾準備了您愛吃的。」楊氏離開主殿。

  朱見淇卻鬱悶,連一個訴說的人都沒有。

  以前把楊氏當做白月光,可娶回家就覺得不香了,相見不如懷念,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他想了想,還是明日去請教老師吧。

  翌日,早朝。

  四個皇子站在丹墀中間,他們先上丹墀後,要先對老師們行禮,朝臣們叩拜皇帝,他們則站一邊去。

  朱祁鈺卻沉著臉,心情不太好。

  「陛下,老臣之前就說過了,您答應軍中一次,以後各軍都會鬧,今天鬧餉,明天要回家,以後就沒個安生日子了。」

  孫原貞率先開口。

  這不,烏斯贜駐軍鬧了起來,說高原氣候受不了,嚷嚷著要回家,或者加錢。

  韓雍剛啟程回京,他們就鬧么蛾子。

  「氣候惡劣,可以理解,給多加一項高原補貼。」

  朱祁鈺生氣的不是這個,而是韓雍剛離開四川,底下軍將就鬧,擺明了是怕韓雍,不怕中樞。

  這是韓家軍?

  嚷嚷著讓韓雍回去?

  這是要坑死韓雍啊,把韓雍困死在雪山上?

  「陛下,此風不能漲啊!」

  孫原貞急聲道:「不如讓韓雍回去,處置了這些人,再行回京。」

  朱祁鈺卻看著孫原貞,韓雍回來,是要做兵部尚書的,他孫原貞都九十一了。

  兵部有三個侍郎,就是因為孫原貞幾乎不能主事。

  如今在朝堂上說韓雍的不是,看來還是想霸著兵部尚書的位子呀。

  都能理解,人嘛,都是官迷。

  看看年富,八十一了,當上首輔之後,精神頭居然更好了呢。

  「就別折騰韓雍了,先加錢,安撫兵卒便是,在高原上確實苦。」

  朱祁鈺道:「這幾年白昂和彭宜上了雪山,都說上不來氣,確實難啊。」

  正討論著呢,有太監快跑進來。

  「皇爺,太傅府里傳來噩耗!」

  太傅就是李賢。

  猛地,朱祁鈺站起來:「太醫院不是說,李賢身體見好轉嗎?怎麼要沒了?」

  「擺駕,去太傅府!」

  「快!」

  胡濙在世時,就說李賢能支撐朝局,這十幾年,都是李賢支撐著朝局,所以大明才進入高速發展期。

  這幾年,李賢身體不好,也就不再理事。

  但他依舊是大明的定海神針。

  一幫老臣,雖然不太理事,但卻對大明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他們人老成精,對局勢有著精準的把控,總能給皇帝最好的建議。

  一眾臣子,全都隨駕去李賢府中。

  上下跪了一地,在痛哭。

  內堂里,李賢卻跟好人一樣,看見皇帝竟笑了:「陛下您來了?」

  這是迴光返照!

  「首輔,朕來了。」朱祁鈺掃了眼李璋,想到之前讓李璋折磨李賢的一幕,覺得很有趣,但如今物是人非了。

  「陛下。」李賢看著皇帝在笑。

  朱祁鈺坐在床邊,抓住他的手:「朕離不開您啊,這些年,您一直是朕的肱骨啊,為朕出謀劃策,為大明遮風擋雨。」

  「老臣也捨不得陛下您呀。」

  李賢還在笑:「但先帝在召喚老臣,讓老臣去那邊伺候了。」

  「大明的發展,老臣一點都不擔心了。」

  「您指的這條路,比大明固守百年的路更好,可惜老臣看不到結局了。」

  「老臣也看不到崑崙山封禪的時候了。」

  李賢看著皇帝就是笑:「老臣臨死前,想最後勸諫陛下一件事,望您允准。」

  「朕聽,朕准。」

  曾經的李賢,何嘗不是現在的項忠,同樣是難以馴服。

  可朱祁鈺用了十八年,終於將這個人馴服了。

  可剛馴服沒幾年,他卻要撒手人寰了。

  「陛下博聞強記,是知道安史之亂的。」

  「盛唐之盛是玄宗,敗也是玄宗。」

  「老臣請陛下謹記,萬勿學唐玄宗,將權柄付於佞臣楊國忠之手。」

  「如今朝堂上,有年富、項忠、韓雍、耿九疇、白圭、王復之才,可暫時穩定朝堂。」

  「但其人年紀都大了。」

  「老臣以為,未來穩定中樞的,是劉健、謝遷、李東陽劉大夏之人。」

  「您要用好這些人。」

  「切忌,不要做唐玄宗,大明是所有人的心血。」

  「臣等雖然曾經極力拒絕大明走這條路,但陛下您一意孤行,臣等便奮力前行,為了大明,付出一切。」

  「陛下,這裡面是所有人的心血啊,陛下,您萬萬不能毀了,不能毀了!」

  李賢嚎啕大哭。

  哭著哭著,便沒了生息。

  朱祁鈺慢慢閉上了眼睛,充滿了悲傷:「朕聽到了,首輔,您的話,朕永遠記得。」

  聽聞李賢斷氣音訊,外面哭聲大作。

  李璋也跪伏在地,嚎啕大哭。

  「你父親,是朕的肱骨,是大明的賢臣,是大明的英雄。」

  「但天妒英才啊。」

  「為什麼那些碌碌無為的人,卻能活著呢?朕的肱骨,為什麼都要離朕而去了呢?」

  朱祁鈺聲音悲戚:「李璋,你要做一個像你父親一樣的人,這是朕對你的期許。」

  「微臣遵旨!」李璋磕頭。

  他慢慢走出房間。

  朝臣都擁簇在外面,朱祁鈺嘆息一聲:「加封太傅為太師,一品柱國,華蓋殿大學士,為李賢立廟祭祀,諸卿,挑個好諡號吧。」

  李賢死訊傳到房山,正在搞農藥研究的徐珵,聞訊吐了口血,不治而亡。

  徐珵一死,農科院前途未卜。

  纏綿病榻的王來,也傳來訃告。

  「一朝損失三位重臣,痛煞朕也!」

  朱祁鈺心情極為糟糕:「朕還承諾過他們,要帶他們去崑崙山封禪的呀,為什麼不等等呢?朵思已經歸附了呀!」

  「請陛下保重龍體。」朝臣勸諫皇帝。

  王來的死,是預料之中的,可李賢和徐珵,死得是一個意外。

  「明日早朝停了,朕沒心情。」朱祁鈺心情低落,大明能取得今天這樣的成績,和諸臣的努力息息相關。

  這些老臣,更是景泰朝的定海神針。

  皇帝經常冒出來稀奇古怪的想法,這些老臣能勸諫皇帝,偶爾又能出謀劃策,給皇帝擦屁股。


  可老臣一個又一個離去,讓皇帝心情低落。

  太子親自來接項忠,而項忠壓根就不是囚犯,一身戎裝,活脫一個將軍,這讓太子對他的印象極差。

  到了冬天,纏綿病榻的吳太后終於熬不住了,撒手人寰。

  皇帝服喪三日,全民服喪。

  這期間又傳來許彬病逝的消息,許彬差一點就九十歲了,還是沒熬過去這個冬天。

  他也是身子骨不好,經不起奔波,所以就在京中養病,死在京師,也算可以了。

  但司禮監卻缺了一個人老成精的傢伙。

  項忠入閣,韓雍當兵部尚書。

  到了十二月。

  忽然有太監來稟報,說首輔年富在內閣吐血了。

  朱祁鈺一驚,立刻去內閣。

  太醫院正在搶救,而年富看見皇帝的身影,擺了擺手,示意不要治了,而是伸手去抓皇帝。

  「年卿,朕在這裡。」

  四個皇子也跪在地上,年富是他們的老師,是他們人生道路上最重要的老師之一。

  朱祁鈺抓住他的手,滿手都是血漬。

  「老臣不、不能伴著您繼續往前走了。」

  「能得明君恩遇,又位極人臣,老臣死而無憾。」

  「只是老臣有一件事放心不下。」

  年富聲音顫抖,他使勁攥著皇帝的手:「陛下,大明蒸蒸日上,但背地裡洶湧非常,看似繁花似錦,實則烈火烹油。」

  「您,一定不能放縱天性,謹防唐玄宗之後患。」

  「陛下,大明有今天是您的傑作,您不能親手將他毀了!」

  「陛下!」

  年富吊著這口氣,不停呼喚皇帝。

  「朕知道,朕不做唐玄宗,不做!」朱祁鈺眼淚在打轉,又一個老臣撒手人寰了。

  也是第二個勸他不要做唐玄宗的。

  任誰都看得出來,大明在快速變好,就像盛唐一樣,達到了極致,然而卻斷崖式跌落神壇。

  所以李賢、年富死前,心心念念的就是不要做唐玄宗。

  王來臨死前也留了封信,也是勸諫皇帝,謹守基業,切勿自驕自滿。

  「陛下,東北傳來噩耗。」

  沒過幾天,就傳來朝鮮督撫羅綺病逝的消息。

  朱祁鈺心情壓抑,為什麼這麼多重臣,離朕而去了呢?

  又有太監進來。

  「又有誰死了嗎?」朱祁鈺心情不佳。

  「回皇爺,連公公病逝了。」

  「連仲?」朱祁鈺納悶,連仲一直在治水司效力,身體一直很好,還跟著上高原了呢,怎麼忽然就死了呢?

  「聽說連公公聞聽太后薨逝,就、就故去了!」

  朱祁鈺閉上眼睛,十分絕望。

  連仲在治水司多年,功勞赫赫,他身體也很好,卻因為和吳太后主僕情深,便去了。

  「這是上天在懲罰大明嗎?這麼多老臣,一年之內,陸續而亡,大明的未來在哪裡呢?」

  朱祁鈺喃喃自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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