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幽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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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移月升,滿肚子氣在外無處說,回到住處,呼延慧柳眉直豎,一掌重重排在梳妝檯上,「石氏那個賤婦,居然還有命活著回來,也不知那蕭離是做什麼吃的,也不早了結她!」

  言畢,她忽然微微蹙動鼻翼,面帶苦笑,「表哥也是,我才是他的親表妹,他為何一心護著石氏,全然不管我?竟把我和爹爹騙得好苦……偷偷去救她。🍭💜 ➅❾𝐒卄Ux.Č𝐎𝔪 🐜★」

  素芝哼了一哼,拿梳篦輕輕梳著她的頭髮,「從前聽人說秦王妃和汝陽公主是花開並蒂之色,一艷一素,遂為京城二絕。可如今……跟姑娘一比,石氏也不是很美麼。」

  呼延慧對鏡自照,更覺得意一分,可一想起烈日下兩個抱團的身影,心裡就不免哀怨。

  嘆口氣道:「美不美又有什麼用,表哥他重情重義,石氏救他於危難之間,又攜手共度了數年,表哥必然會念及她的好處,只怕憑著這些舊情,就足夠表哥牽腸掛肚一輩子了,哪裡還有心情看我。」

  素芝看她一眼:「咱們心裡明鏡似的,她救殿下於危難之際,那是她精心算計出來的。她設計殺害鄭瑁嫁禍於公爺,惹得殿下猜忌與我們,光是這筆帳咱們還沒算呢,這種事情要是殿下知道了……」

  呼延慧聽罷鄙夷地笑,「表哥知道了又能怎樣?」

  她慢慢眯起眼睛,「爹爹他想了多年,才想明白鄭瑁之死受利最多是她石媞禎,且不說只是猜測,時過經年又沒有證據,便是有,憑表哥念舊的脾氣,要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麼左耳朵進右耳朵就出了,怎會真的嚴懲石氏?」

  她抬頭冷冷看著素芝,不覺由心發問:「還是你以為石氏這些年作惡橫行能夠安然度日,是因為表哥全然無知?」

  呼延慧撥著手裡的藍地纏枝花錦琺瑯手爐,輕嗤道:「我只恨老天不公,幾年前,任她搶了我的王妃寶座一次,如今還要回來搶第二次,韓嬰當日是如何書信保證剷除這個賤人,如今看全然不通,若他敢矇騙我和爹爹,我便是挖了他墳也不叫他安息!」

  素芝手放在她肩上輕輕揉道,「姑娘也別太擔心,這是原是先帝和韓嬰提前設計好,那石氏所能逃得了一次,也未必能兩次。」

  她慢慢趴下來,在她耳邊低語,「何況韓嬰有句話說得也不錯,殺人先誅心,真到那一日,只怕咱們都不用動手,石氏便會自己求死。」

  「再者……眼下,索性游存勖的兩公子已經被咱們捉住了,呼延家的勢力,殿下不得不顧忌啊……」

  呼延慧一聽,不覺含了穩穩的笑意:「是啊,時間還長,從前姑母是如何扳倒鄧貴嬪的,我得慢慢取經才是。」

  月黑風高夜,烏雲壓頂。

  這一晚媞禎睡得很不安穩,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夢了。夢裡有很多人,仇恨的,怨憎的,想念的,看得久了心裡便生出別樣的表情,情不自禁問自己:如果說死亡是輸家的歸宿,那那些被誤傷的無辜之人,死……應該是他們的歸宿麼呢?

  她享受皇后對她的母愛,卻縱容劉惜君害了皇后的性命;她愧疚於公主想竭盡補償,卻陰差陽錯讓自己的哥哥葬送了她的一生。如今……連殷珠都沒有留下。

  她的心裡從來都沒有這麼痛苦,備受折磨……可如今的境地,在呼延氏父女面前,她連軟弱的神情都不敢泄露,若是讓他們發現自己力不從心,那盯著王妃寶座的人,必然會把她生吞活剝了。

  可是……這一刻她真的好累……

  溫鈺似乎察覺到她不安的異樣,掌心輕輕攏在她的後腦勺,「別怕,還有我在。」

  她默默睜開眼看著他的眸,她一直愛他溫柔似水、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春日的細雨,總給她浮躁的心一絲滋潤。

  剝開她額前的頭髮,淺淺一吻,安慰道:「安心睡吧,明兒念影跟都兒就該到了,叫孩子們瞧見你不安穩多不好。」

  溫鈺是這樣說的,人也是這般準時地回來的。

  起初溫鈺是有意讓何秉燭將念影和都兒送回京城,可如今京城正是是非之地,送回去是危險或平安尚未可知,不得不作罷。儘管他知道念影對媞禎生了不該有的曖昧心思,可憑他們夫婦欠了沈望舒的恩情,也無可置其於險境的道理。

  至少憑著這一股心思,北境之中是多了一個人保證媞禎的安全。

  天色漸次亮起,屋裡掌起了燈,侍膳的排膳上來,他陪媞禎吃了幾口,便要出去看士兵操練,就叫央挫進來相陪。

  央挫照舊吃嘛嘛香,不一會便把桌上的吃食包了圓,怕他還不夠,正叫人再添粥,帳子外傳來呼喊:「你沒長眼麼!這般橫衝直撞,撞壞了姑娘砍你十個狗頭都賠不起!」


  那人卻冷冷一哼,毫不理會的拂過袖子便走。素芝從未見過這般囂張的人,咬牙切齒便要問責,卻被呼延慧攔了下來:「罷了,小門小戶的低賤出身有什麼好計較的,不過是上樑不正下樑歪而已。」

  那人聞言惡狠狠地扭過頭,「你說什麼?」

  素芝冷眼打量著人,皮笑肉不笑,「說什麼?商人出身的氏族能是什麼德行?自然是狂妄低俗,是非淡疏。」

  如何聽不出她言語中的譏諷,眼神一盪,瞬間一個巴掌落在素芝的門面上,臉上高高鼓起一個巴掌印,喝道:「你敢侮辱我姑姑,這就是下場!」

  呼延慧見他這般張狂責打自己的侍女,登時瞠目結舌,正要發作,卻聽身後的聲音重重的斥責聲:「此乃殿下王妃的營帳,何人膽敢在外喧譁!」

  眾人往營帳前一看,立刻屈膝行禮,媞禎問:「怎麼回事?」

  素芝欠過身,睨向那人,「秦王妃,您還是管好您的手下,出言不遜還動手打人,知道的是您御下不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仗您的勢為非作歹、欺壓眾人呢!實在是有損您的威儀。」

  媞禎抬起胳膊指道:「念影,你動手了?」

  念影片刻無聲,便是沒有否認。

  她嘆了口氣,嚴肅道:「道歉。」

  不想她說這話,念影悚然一驚,「姑姑?!」

  「不論怎樣,先動手便是你的不是,你也理應道歉。」

  有深切的深惡痛絕的恨意從念影的面龐上閃過,但見媞禎話至於此,都兒又拿胳膊肘杵他,便知自己也不得不低頭,勉強行了揖禮,適才不情不願的立在他姑姑身邊。

  媞禎笑著說,「小侄年幼頑劣,不周之處,還望呼延姑娘海涵。」

  呼延慧沉默良久,到底沒有再借題發揮的餘地,眼見於此,也只好退一步作罷。

  前腳方進了屋,後腳念影便全然不滿的發泄出來,「姑姑!那個賤人是呼延家的人,您為什麼要我跟她道歉,我應該撞死她才是,要她知道知道,誰才是秦王妃!」

  媞禎懶得看他,逕自攜了都兒的手坐下道:「然後呢,再鬧一場軒然大波出來?」

  悠悠嘆息了一句:「我是誰,從不在於我是能否用身份壓制住他,而在於我自己看重我自己。沒有必要的爭執,只會讓你自降身份。」

  念影一時窘迫,弓下腰道:「侄兒受教了。」

  「說這些不是讓你受教,而是要你謹慎做人,你三叔叔的好處,你不應該遺忘。」

  媞禎伸手去攙他:「好孩子起來吧。」又看向都兒,「我也有年輕氣盛的時候,一點小事就愛生氣,有時候把人氣個半死,我也沾沾自喜,但其實細細想來,卻是自己幼稚了。你們都是我身邊最親近的人,我既要護你們,也不能護得你們沒了思考能力,若是一味跋扈做事,只會害了你們。」

  都兒想起之前自己的貿然之舉,諾諾點頭,「都兒知錯了,還未謝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何先生及時趕到,都兒便見不得姑娘了。」

  「是啊……」念影就勢摟住了媞禎的胳膊,「姑姑,這些天在外,我天天想您……」

  這話說得都兒和央挫面面相覷,雖說侄兒想姑姑在情理之中,撒嬌也是人之常情,但這大侄子也太大了些,軍營之中人多眼雜,該避諱的還是得避諱。

  然而他們眼觀鼻鼻觀心,也只能不聲不響的。

  媞禎用指頭點他的頭,「你這孩子,這麼大了,還跟小時候一樣,這樣粘人,看來是要說媳婦了。」

  念影不說話,也沒有鬆手,一面唾棄自己昏了頭,一面享受偷來的片刻寧靜。

  她素不愛用香,所以身上只有脂粉的味道,惹得他極其眷戀。那回她挺個大肚子差點落水,他抱著她,便對這個味道生了根,無時無刻嗅到才覺得安心。尤其他那個秦王姑父越阻止,他越渴望。

  緩了半天神,方想起剛才越過校場時呼延晏和秦王說得那些話,雖說聽得不算真切,但大抵的意思是明了了。

  他抬頭看向她,「姑姑……可知游存勖的兩個公子被抓了。聽說那二人被抓是,正與努爾州的襄國將領交涉,被人捉個正著,殿下和真定公的意思是,要拿游氏通敵叛國之罪上報陛下。」

  他忽然閃爍其詞,「自然,此事起因絕不是一個游氏可為,只是一旦上報京城……」

  綿延的音色遲遲未語,媞禎卻自然而然的接下話,「一旦上報京城,便是有了『奸臣誤國,勤王救駕』的理由攻入長安,屆時呼延氏身負擊退羯族和從龍伴駕兩個功名,隨便抬起一個,那都能壓死個人。」

  央挫卻還未覺,訝異道:「能一舉攻入京城,這樣的好事,姐姐不開心麼?」

  媞禎經不住冷笑起來,「好事!昔日高祖皇帝,也是得了呼延氏的勢,才一舉攻入長安的呀。」

  再後來呢,便是鄧氏貶妻為妾,才有後來的呼延皇后啊。此時此刻她又何嘗不是羽翼未豐的鄧貴嬪!?貿然發動政變,自己又怎麼不會步鄧貴嬪的後塵……

  呼延晏便是看準時機,要趁她做大之前壓她一頭。屆時呼延晏帶領群臣施壓,只怕以她為首的派系也未必能夠匹敵,到時那舵手可得皇后寶座,且不是要拱手讓人了麼?

  不……這不是這麼多年她苦苦掙扎的結果……

  她嘴唇止不住顫抖,一瞬竟那麼害怕,其實她的確有提防,可是突然而來一場戰爭把她的陣腳全打亂了。

  臨了只能感嘆,「這一天……遲早是該來的。」

  她說著,外面有人應了她的話,「什麼遲早一天?愛卿有什麼心事是不能跟孤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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