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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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漸濃,街上行人漸少,平洲城也漸漸安靜下來。

  不知是否因為城外突然多了一片汪洋之地,空氣里也憑空多了幾分濕意。

  仿佛是要下雨一般,潮潮的,冷冷清清的。

  慶陽街尾,一間不算大的鋪子外頭顯出一片與眾不同的乾淨,竹竿上高懸著的大紅燈籠也格外引人注目。

  林世全與陸緘立在燈下小聲交談。

  他們剛送走馬莊頭和他的兩個兄弟並一個侄兒。

  由於陸緘表現出十足的誠意,馬莊頭也特意把自己的幫手帶來給他們看。

  幾人適才相談甚歡,就在酒香菜香里,一片和氣中把接下來兩年的大事都給定下了。

  擊掌為誓,絕無反悔。

  林世全輕輕吐了一口氣,笑問陸緘:「怎樣,放心了吧?」

  陸緘輕笑:「你念的經有念得不好的麼?」

  林世全也笑:「經再念得好也要有人聽。」

  二人相視一笑,互相作別。

  陸緘上了馬,輕輕一磕馬腹,馬兒打了一個響鼻,邁開步伐穩穩上了路。

  長壽自小跟著他,對他最是了解,見他心情似是不錯,便笑道:「二爺,您今日遇到什麼好事兒啦?可否說給小的聽聽,也讓小的跟著樂和樂和?」

  陸緘目視前方,翹起唇角:「不就是把馬莊頭這事兒給定下來了麼?這可是大事一樁。」

  長壽覷著他只是笑。

  陸緘被笑得有些尷尬,輕輕揚起馬鞭抽了長壽一下,罵道:「笑得這樣難看,賊眉鼠眼的。」

  長壽叫冤道:「二爺真是的,難不成笑也不許人笑?」

  天邊閃過一道亮光,沉悶的雷聲由遠及近,一陣涼風颳起,捲起一層細細的塵土糊了人滿臉。

  主僕二人便都抽了馬臀一鞭子,才將行了十來丈遠,幾點雨滴就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長壽少不得抱怨了一聲:「這天兒怎麼說變就變。」

  二人又是沒帶雨具的,長壽想了想,便要把自個兒的衣服脫下來給陸緘頂著。

  陸緘將鞭子戳了他一下,道:「不許脫,脫了怪難看。跑!」

  於是二人便都放開了韁繩,任由馬兒往前沖。

  饒是馬兒跑得快,卻也跑不過雨,待到沖至陸府門前時,二人已是成了落湯雞。

  門子來開門,見到這情形,由不得吃了一驚:「二爺怎會淋了雨?」

  長壽嗔道:「天上會落雨,二爺沒帶雨具當然會淋雨。」

  那門子乃是范褒最近才精挑細選出來的,帶了點年紀,也是老家人了,平日和長壽也相熟,聞言就罵:

  「你個懶惰的兔崽子,出門不帶雨具害得二爺淋雨,你還有話講。」

  長壽故意引他發怒:「二栓叔明知會下雨,看見我們出門也不提醒一下。」

  陸緘也不管他二人,掏出乾淨帕子擦了擦頭臉,接過門子遞上的青布大傘,低聲叮囑長壽:

  「快把馬牽下去,換了衣裳,請范大總管半個時辰後去聽雪閣一趟,我有事要請教他。」

  長壽不敢怠慢,快步去了。

  遠遠就瞧見往日早就緊緊關上的院門今日卻沒關,張婆子抱著兩隻手,立在門邊探頭探腦的四處張望,便低低咳嗽了一聲。

  張婆子聞聲看過來,見是陸緘獨自一人走來,連忙快步跑上前來,一手接了他手裡的燈籠,一手接了傘,討好地道:

  「二爺,您總算回來啦?二奶奶問了好幾遍。讓奴婢在這裡候著您呢。」

  陸緘淡淡地「嗯」了一聲,默然進了門。

  張婆子就沖裡頭喊了一聲:「二爺回來啦。」

  林謹容在門前迎著了陸緘,邊聽他說馬莊頭的事情,邊幫他把濕外衣脫了。

  「給你備了熱水,是不是這會兒泡泡去去寒?」

  陸緘道:「我約了范褒,馬上就要去聽雪閣說話。擦擦就得了。」

  言罷自轉入屏風後頭。

  林謹容便去取了乾淨衣服並鞋襪來,才剛掛到衣架上,就聽陸緘道:「阿容,你來幫我擦擦背。」


  林謹容抿了抿唇,走入屏風後頭,才剛進去就側了臉,臉被燈光映得紅紅的:「你做什麼?」

  陸緘坦然自若地把帕子遞過去:「全都濕透了。」

  林謹容垂了眼,指指澡盆:「濕也濕了,水也是現成的,不如坐進去泡著罷。省得這樣又受涼。」

  陸緘看了她兩眼,跨入澡盆中坐下:「既然都濕了,不如順便把頭髮也洗了。」

  陸緘道:「還有小半個時辰呢。來得及。」

  林謹容便不再多言,取了澡豆,快速替他沖洗了一遍。

  水汽氤氳中,陸緘突然低聲道:「阿容,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嗯?」林謹容抓了一大塊干帕子替他擦頭髮:「去哪裡?」

  陸緘道:「我們一起去聽雪閣。你在後頭看書,我在前頭和范大管事說話,然後一起回來,你看可好?」

  他要和范褒說什麼,她不用想也知道。

  可是想著他在前頭和人商量對付人,自己卻躲在背後聽他們說話,怎麼都有點陰暗小人,攛掇自家男人替自己出頭的感覺。

  林謹容猶豫了一下,道:「讓范大管事知道,不太好吧。」

  陸緘含笑道:「有什麼不好的?他本來就是可信的人,本身也極能幹,你若是能和他多接觸一下,對你只有好處。」

  那是老爺子的人,只要老爺子活著一日,地位就巍然不動,並不是陸建中或者是宋氏等人所能左右的。

  若能得到相顧,林謹容在後院之中將會事半功倍。

  可是林謹容卻知道,就是這樣一個能幹的忠僕,在陸老太爺死後的不過百日,就被逼得一頭撞暈在陸老太爺的靈前。

  雖然沒有死,但最後也不過是得了五十兩銀子就被迫告老遠走他鄉。

  三朝元老是傳奇,更多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荔枝匆忙舉起大傘,桂圓執燈,送他二人去聽雪閣。

  陸緘不緊不慢地走著,左右張望:「夜裡看雨,其實還不錯。」

  林謹容道:「看景看雨,都不過是看心情而已。」

  陸緘默了片刻,低低一笑:「阿容這話說得對。那麼你此刻看著這雨景,感覺如何呢?」

  林謹容道:「不錯。」

  陸緘便悄悄握了她的手,不再言語。

  須臾,到得聽雪閣,范褒早就來了,見林謹容也隨行一旁,不由帶了幾分訝異,隨即也就含笑上前行禮問安。

  陸緘便道:「阿容,你去給大管事倒茶。」

  受范褒之禮,乃是主僕本分,林謹容親手為他倒茶,卻又是特別給體面了。

  范褒假意推辭一番,見陸緘不是虛情,林謹容不是敷衍,便也安然受了下來。

  林謹容待他二人坐定,便悄悄去了後頭,卻也不曾尋了書看,而是靜聽他二人說話。

  陸緘隻字不提二房如何,只說林謹容才剛接手庫房之事,心中忐忑,不知所管事物的來歷和珍貴,想請范褒指教一番,也好有數。

  范褒果真撿著最重要的幾樣東西說起來,林謹容一一記下不提。

  轉瞬,陸緘便提起了孟婆子:「能說會道,看著極其能幹,但似是太活絡了些。」

  更何況,孟婆子做的那件好事老太爺不是不知曉,遲早都是要動手的。

  便道:「此人確實十分能幹,但只怕不會服二奶奶管教。若是能夠,還該給她另外一個合適的位置才是。但接手的人也至關重要,倘使不成,便要亂。」

  也就是說,孟婆子輕易動不得,必須尋個兩全之策。

  陸緘見他說得坦白,便道:「也不是馬上,現下不過是想先知道她的一些事情,以便有個應對罷了。」

  范褒便道:「知道了。待到打聽好了,小的便使人去同二奶奶說。」

  陸緘目的達到,也就不再留他,親自將他送到了門外。

  范褒獨自撐著傘,慢悠悠地出了聽雪閣,三轉兩轉,轉進了聚賢閣。

  陸老太爺尚未睡下,正在燈下看家裡生意上的大帳,見他進來,並不多言,只指了指一旁的茶壺。

  范褒忙替他倒了濃濃的一杯茶遞過去。

  「小的剛從聽雪閣來。二爺並二奶奶找小的問了幾句話。」


  陸老太爺頓時生了幾分興趣,挑起眉頭來看著他。

  「哦?這可真是稀罕了。問的什麼啊?」

  范褒笑著把事件經過說了,總結道:「看著他們挺好的,二奶奶也挺和氣的。」

  陸老太爺想了片刻,道:「就按他們說的做吧。不要做得太明顯。」

  「是。」范褒並不奇怪他會有這樣的反應。

  既然老太爺打算把家業交給陸緘,這就是必然的過程。

  但是很多事情老太爺不好親手去做,只能靠陸緘和林謹容自己去做。

  有些東西,不是別人給你就能守得住的,必須自己去搶,並在搶的過程學會怎麼護,怎麼守。

  范褒退出去的那一霎,他聽見陸老太爺極低極低地道:「都長大了。」

  聲音里有幾分欣慰,卻也有幾分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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