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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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光下,陸緘緊緊抿著唇,死死盯著那本最愛的《麻姑仙壇記》碑帖,長時間一動不動。

  長壽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這樣,由來一陣心慌,手忙腳亂地鋪好了紙筆,賣力地研了好墨,將筆塞進陸緘手裡,低聲央求道:「少爺,您寫字兒吧?」

  哪怕能和往常一樣,埋頭寫上半宿的字兒也好呢。

  不要這樣死死盯著一本書,一動不動地發呆,那眼神兒怪嚇人的。

  陸緘朝他笑了笑,握住筆,一筆下去,可是筆鋒觸到紙張,就再不能提起。

  很快墨汁就將紙給浸透,暈成一團模糊不堪的污漬。

  它就橫在那張紙上,刺眼又刺心,想忽略過去都不行。

  陸緘猛地把手裡的筆投出去,使勁團著那團紙,仿佛想把所有的力量和難受都發泄在那張紙上。

  長壽驚慌地去撿筆,又去拉陸緘的手。

  「少爺,少爺,您這是做什麼?何必和一張紙過不去?老太爺不是和您說過了嗎,那是訛傳!姑娘們耍心眼兒呢,您不要理會。」

  卻覺得手背上一點清涼,他吃驚地看了看,手背上汪著一小灘水漬。

  「少爺……」長壽驚恐地抬頭看著陸緘。

  少爺有多少年沒有哭過了?

  似乎是剛離家的那一年,他開始還經常會在夜裡偷偷流淚,後來就不再哭了。

  現在怎麼又哭了?

  陸緘側過臉,躲進燈影里,啞著嗓子道:「出去!」

  「少爺……」

  長壽想安慰他,卻聽陸緘又道:「出去!」

  「好,好。」

  長壽忙往後退,囁嚅了幾下,終是不敢再廢話,輕手輕腳地跑出去,把門輕輕帶上,然後就坐在門口,側耳聽著裡面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屋子裡終於傳來極為輕微的一聲響動,仿佛是凳子挪動的聲音。

  長壽聽到這一聲,猶如聽到了仙樂,低聲道:「少爺,您要不要睡?小的給您打熱水來?」

  陸緘沒有理睬他。

  長壽鼓起勇氣,又問:「少爺,炭盆滅了麼?小的給您換個炭盆?」

  又過了許久,方聽陸緘道:「進來吧。」

  長壽躡手躡腳地推開門,探著頭偷看陸緘。

  但見陸緘的神色已經恢復了正常,坐在書桌邊安靜地看著自己。

  第一次,他坐在書桌邊,面前卻沒有擺放書或者紙筆。

  他的面前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收拾得乾乾淨淨。

  長壽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他側了側頭,憋了一口氣,看著陸緘低聲道:「少爺,不管怎麼樣,小的都會聽您的。」

  陸緘笑了笑,笑容淡淡的:「知道了。洗洗睡吧。」

  天色微亮,陸緘就起身出了房,往集賢閣去。

  陸老太爺早就起了身,正在院子裡遛彎兒,見他來了,便停下來,心情很好地道:「可是有什麼事?」

  雖沒有明說是什麼事,陸老太爺卻明白了,眯了眼道:「算了?什麼算了?有這麼好算麼?」

  他冷笑了一聲:「是不是你母親又和你說什麼了?我昨日就和你說過了,那是訛傳,小姑娘們互相耍心眼鬥狠呢。」

  陸緘垂眸道:「母親沒有和我說什麼。我自己明白。」

  空穴不來風,如果不是真的不願,又怎會有這樣的訛傳?

  這樣的話可以瞞過別人,又怎能瞞得過他?

  她眼裡根本沒有他,他就是灰塵螻蟻一樣的存在。

  陸老太爺皺眉看了他片刻,突地使勁拍了他的肩頭一下,大聲道:

  「娶妻娶賢,難道你要娶個不賢不良的回家來?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

  事到如今,家裡家外都知道這事兒了,你要我怎麼算了?

  真是笑話了,這世道小輩忤逆長輩竟然成風了麼?

  我的顏面在你們的眼裡難道就這麼一文不值?」

  陸緘抬眼看著他:「祖父,何必強人所難?」

  陸老太爺冷笑,輕輕吐出一口氣。


  「強人所難?她要真死了我才佩服她,不過是自抬身價的些末伎倆而已。」

  「是麼?那就不是吧。」

  陸老太爺老奸巨猾地看著他笑。

  「下去讀書吧,我自會處理好這事兒。

  你放心,她不過是被人逼著,一時顏面上下不來,想不開而已,假以時日,她自然會想通的。

  二郎,這世上真正的好東西,不會憑空在那裡等著你,你必須得靠自己去摘取。

  得到了還不算,得征服,那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

  你不會告訴我,你連這點本事都沒有吧?你不要讓我失望。」

  「可是……」

  陸緘的話才開了個頭,就被陸老太爺打斷。

  「沒有可是!也不要和我再說別的,事情不會有任何改變。下去!」

  「祖父!我……」

  「來人,伺候我更衣,帶齊禮品,隨我去林家送求婚啟!」

  陸老太爺看也不看陸緘,轉身就進了屋。

  陸緘站在庭院裡,怔怔地看著牆頭一株枯黃了的野草。

  陸老太爺一邊整理袍袖,一邊低聲吩咐了身邊的長隨幾句。

  再拿了桌上的求婚啟,認真看了一遍,確認再沒有任何可以添補和挑剔的了,方小心仔細地放在裝幀精美的錦盒裡。

  他親手抱了錦盒,大步流星從陸緘身邊經過,出門登車而去。

  陸緘緩步走出集賢閣,順著竹林里的小路漫無目的地前行,走出竹林,行至一潭水邊,扶定了水邊的梅樹,看著水面發呆。

  有人在後面輕輕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然後繞出來望著他笑:「恭喜二哥,賀喜二哥。」

  卻是陸經和陸綸。

  全家上下都知道了林謹容寧死也不肯嫁他,還恭喜什麼?

  陸緘扯了扯嘴角,回頭繼續認真地看著水面。

  陸經側頭打量了他一會兒,靠過去小聲道:「二哥,知道你心裡難受,我可不是故意來給你添堵的。

  那真是訛傳,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家二太太和雙胞胎的脾氣,仗著林家老太太的寵愛,吃不得半點虧的。

  不信你問五郎,明明就是訛傳,是不是,五郎?」

  陸綸黑亮的胖臉上有些微為難,但還是摸著頭道:

  「二哥,阿容的性子綿軟得很,根本不會做這種事情,反正我是不信的。好多人眼紅她,喜歡欺負她呢。你可別上當。」

  陸緘飄忽的一笑。

  陸緘回頭看著他:「真的?」

  陸綸不高興地道:「難道是假的?我是會說假話的人麼?」

  陸緘沉默地看著水面。

  陸經便笑道:「二哥,若你不是……噯……我說這個做什麼,反正這樁婚事無論如何都要成的,林四可比她那幾個姐妹好,心地善良。祖父還是有眼光的。」

  若你不是……陸經不就是想說,若他不是過繼給林玉珍,自然不必非娶林家的女兒不可。

  這麼多的兄弟,誰說就不能落到別人的頭上去呢?

  可他偏偏就是過繼給林玉珍的,宗法律法都定了的,永遠都不可能改變。

  陸緘不想再聽下去,勉強一笑:「我還有功課未完,先回去了。」

  見他匆匆去了,陸綸低聲道:「三哥,真是訛傳?」

  陸經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著他。

  「祖父說是訛傳,自然就是訛傳。我們家富有又有名望,二哥一表人才,剛考取了功名,大好的前程呢,兩家還知根知底的,誰不想嫁?

  你沒看見林家姑娘們那樣子?四妹妹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只是喜歡清靜,不喜歡和她們混在一處而已。

  這門親事對她是有好處的。你怎能看著二哥被人挑唆了,心生怨懟?」

  見陸綸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來,陸經又道:「要不然,林三太太還不早就鬧翻了天?」

  隨即又道:「真是麻煩!將來我要是娶媳婦兒,一定不會這樣麻煩。」

  陸經便笑起來:「喲,傻小子開竅了啊,想娶媳婦兒了?」


  陸綸紅了臉,撲上去追打他:「誰想了?叫你亂說!叫你亂說!」

  兄弟倆你追我趕,很快消失在園子深處。

  陸緘走到自己的院子門口,只見陸雲立在那裡探著頭看,見他過來,快步迎上來,含著笑道:「哥哥,你去了哪裡?我等你好久了。母親讓你過去一起吃早飯呢。」

  陸緘道:「在園子裡走了走。」

  陸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眼底印著青影,一臉的無精打采,曉得是為了什麼,卻也不點破,親熱地道:「那一定餓了吧?我們快走,母親只怕也久等了。」

  兄妹二人各懷心事,沉默著走到林玉珍的屋裡。

  林玉珍正坐在窗前發呆,見他二人進來,忙端起一張笑臉,吩咐方嬤嬤:「快上飯菜。」

  各色菜餚流水樣的上來,一大半都是陸緘喜歡的。

  林玉珍淡淡地道:「二郎,莫要相信那些傳言。聽你祖父的安排就沒錯,你祖父總不會害了你。」

  她頓了頓,又添上一句。

  「我也不會害你。我打算請知州夫人保媒,再請官媒上門,務必要叫這婚事辦得好看。」

  陸雲給陸緘夾菜:「下午我和娘要過去看四姐姐,安慰安慰她,不讓她受委屈。」

  陸緘低聲道:「母親,她若是真不願意,就算了吧。」

  林玉珍的表情頓時很難看。

  「你說的什麼傻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怎能不願意?是你不願意吧?」

  陸雲忙道:「哎呀,這不是別人在中間搗鬼麼?何必為了這事兒傷了咱們自個兒的和氣?吃飯,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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