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三章 諸神的黃昏(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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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GM-《Apex(9X)》 Far Out】

  電磁炮陣。

  付遠卓從未曾想到過戰爭是這麼一副醜陋的面孔,氣勢磅礴的衝鋒不過是眨眼間的熱血沸騰,接下來就是無窮無盡的拉鋸,戰鬥、死亡、復活,戰鬥、死亡、復活你隨時隨地會莫名其妙的死掉,沒有快意欣然的廝殺,也沒有感人肺腑的情節,有的只是麻木的殺戮。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地揮舞雷射劍扣動扳機。

  「九點鐘方向,齊射!」

  距離他幾十米的杜冷在大喊,密集的特種貧鈾子彈朝著九點鐘方向的敵人狂飆,有些敵人豎起了盾牌,有些敵人揮動武器保護著身體,還有些敵人仗著盔甲防護力硬抗。子彈在敵人的陣線中爆開,就像冰雹在水面濺射起了無數朵水花。

  三百人的遠程射手齊射要擱在平時足以震天撼地,但在幾十萬人的會戰中,就跟大海中的一朵浪花般不起眼,不過是幕普通至極的場景。

  「注意!敵人主將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過來了!」

  「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第五神將?」付遠卓張望了一下並沒有立即看到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的身影。

  顧非凡一邊開槍一邊說道:「他現在已經不是神將了,但還是強的離譜,就連孫篰長在他手下都撐不過三十秒。」

  「三十秒?」付遠卓說,「好像也沒什麼,孫部長不是被雅典娜給秒了嗎?那次不超過五秒鐘吧?」

  顧非凡沉默了幾秒,苦笑道:「你這麼說還真是。」

  「他來了!」

  前方的重裝戰士盾陣爆發出驚呼,付遠卓還沒有看見人,先看見十多個舉著塔盾的重裝戰士像被龍捲風卷了起來,飄散到了更高的空中,近五百斤重的重裝戰士如同葉片般在天空飄飛,不等他們落地,從從天而降的閃電就將他們噼成了DNA螺旋。

  付遠卓屏息凝神才看到龍捲風的中央有一抹銀亮的身影,他行動如光,長長的騎士槍挾帶著風暴,化作無形風刃,向著四面漫捲。付遠卓完全捕捉不到他的行動,只能根據重裝戰士爆炸的焰光,來判斷他的運動軌跡。

  不過須臾,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就將重裝戰士組成的防禦陣線掃開了一個大大的缺口。

  「支援!需要支援!」

  杜冷這才反應過來,高喊道:「快!上龍息彈,瞄準他,向他自由射擊!」

  付遠卓連忙旋轉槍管更換彈夾,端起改為狙擊模式的「神龍」先是用自動模式試圖鎖定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然而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的速度實在太快,自動模式根本無法鎖定對方。他立即切換成半自動模式,卻只能從追蹤瞄準鏡中看到對方模湖的殘影。他不停的調整位置,瞄準鏡里只追蹤到己方重裝戰士爆炸的光焰,眼見不過短短三十秒,前方重裝戰士的損失越來越嚴重,付遠卓握槍的手心沾滿了汗,心跳也劇烈到無以復加。

  「沒辦法瞄準啊!速度實在太快了!」

  杜冷也發現了這從未出現過的狀況,馬上調整了射擊策略,「聽我指令,進行覆蓋射擊!」

  子彈如傾盆大雨般,向著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方圓一百米之內傾瀉,然而飛到一半距離時,所有的子彈竟沒有預兆,如同在虛空中遇到了一面鏡子,變成了鏡像般轉換了方向,並以更快的速度原路返回,飆向了射出它們的遠程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透了槍管,射爆了他們的頭顱。

  「小心!」

  顧非凡抽出了紅色信仰,一劍噼向了反應不及的付遠卓槍管前一寸的地方,紅光閃過槍口,金色的「龍息彈」被紅光融成了一團霧氣。

  刺鼻的金屬味直衝顱腔,嗆的付遠卓回過神來,他才驀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顧非凡立即想起了在潛艇上,關博君偷偷摸摸給他看的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攻擊華暘基地的視頻,「那是『摺疊裂變』,對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遠程攻擊無效!」他高高躍起,手持紅色信仰向著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飛去,「獵鷹突擊隊的兄弟跟我沖!」

  六十個輕裝戰士和六十個刺客組成的專門獵殺對方高手的「獵鷹」突擊隊,跟著顧非凡向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飛去。他們在天空化作流光,如彩虹般從上至下直取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的頭顱。

  與此同時,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四周的重裝戰士也圍了過來,舉著盾牌如坦克般撞向了如銀色颶風的那一抹影子。


  這個時候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反而停了下來,他就那樣懸停在半空,像是將一彎新月踩在腳下的銀色騎士,他右手握著長槍的手柄,姿態寫意的掄了一整圈,長槍畫出的光圈亮度屏蔽了月色,向著四面擴張,尖銳的嘯叫聲響徹夜空,然後圍攏過來的重裝戰士全部被切成了整整齊齊的十三片,爆成了DNA螺旋。

  「掙扎——不過是無意義的反抗。別被可恥的政客蒙蔽了雙眼,用生命去證明毫無價值的勇氣。」

  「別理他!他已經不是神將了!殺了他!」顧非凡怒吼著和其他天選者編織出了一道華麗繁複的紅色雷射網,這光彩溢目的紅色網絡層層疊疊,遮蔽了小半個天空,全方位無死角的罩向了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

  「神將於我而言,不過是榮譽的負累,當我拋下它,我才能突破極限,掌握戰爭的真義!」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表情澹漠的高舉起騎士槍,一道紫紅色的光暈自他軀體沖天而起,瞬間將紅色光網衝散,「真理:原子無量!」

  星星點點的光點像是成群的螢火蟲向著四面飛舞,它們環繞著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形成了一道直徑近百米的光柱,任何沾染上光點的物品和天選者,都燃成紫紅色的火焰,無一倖免。

  顧非凡和幾十個太極龍天選者碰都沒有碰到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就化作了DNA螺旋,連帶著周遭重裝戰士組成的防禦陣線,也破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

  跟在後方的聯盟天選者,像是聞到了傷口血腥味的鯊魚,蜂擁而至,迅速湧進了陣線之內。

  付遠卓從未曾看到過如此妖異又絢麗的屠戮,明明敵人就是個冷血無情的殺神,偏偏給人一種溫文爾雅的錯覺,仿佛你只要投降,他就會放下屠刀。可付遠卓又確信,真要選擇了投降,他會毫不猶豫的將他們沉在這片海,一個人都不放過。

  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揮動長槍,瞬息之間就突破了重裝戰士防線,抵達了他們這些遠程射手的面前,銀色的長槍橫掃,如鐮刀般的將防禦力不高的遠程射手們攔腰斬斷。

  付遠卓想要逃跑,但身體卻動彈不得,他一時間分不清是技能的壓制力,還是自己因為恐懼而喪失了身體的控制權,他眼睜睜的看著銀色槍尖如毒蛇般伸到自己的鼻尖,那種瀕臨死亡的幻覺突破了載體的限制,令他的本體都在顫抖。

  但就在這一秒,長槍竟停住了,堪堪的懸在他眼見抬手可及之處。他渾身直冒冷汗,目不轉睛的凝視著槍尖停駐了幾秒,隨後如光一般消失。他這才敢把視線投射到艾爾弗雷德·尹雷內·杜邦身上,卻只看到對方比月光還耀眼的背影。

  而那些剛剛潮水般湧入陣線的聯盟天選者也正脫離戰鬥,密密麻麻的聯盟天選者如同受到驚嚇的鳥群,向著三面的天空飛散。

  付遠卓想動,才發現自己對身體失去了控制,他連忙啟動自檢,才意識到剛才自己並不是因為恐懼而無法動彈,而是自己中了某種電磁類的技能受迫性宕機。可弄清楚了自己不至於那麼膽小,內心的憂慮與恐懼卻更加濃重,他迫使自己不要想未來,不要去思考哪怕是幾分鐘之後很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修正機體錯誤碼之後,他環顧四下,六百人的隊伍已所剩無幾,杜冷在命令大家重新集中。僥倖活下來的每個人,飛行姿態都很僵硬,仿佛凍僵的鳥,大家臉色都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反而蒙著濃重的陰影。

  通訊頻道里響著雜亂的聲音,復活後重新集結的命令,但始終沒有開口說話。

  直到付遠卓習慣性開口,打破了喧鬧卻沉悶的氣氛,「怎麼回事?星門的王八蛋怎麼莫名其妙的退了?」

  付遠卓故作輕鬆的語調沒有引發回饋,通訊頻道里安靜了好一會,杜冷才惴惴不安的說:「不清楚,但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杜冷的話剛落音,窒息感就撲面而來,杜冷像是被人捆住了四肢用力捂住了口鼻,他無法呼吸,動彈不得。他上次經歷這樣的感覺,還是在巴黎的地下鐵道里看到小丑西斯的那一時刻。在那之後他暗暗發誓,這一輩子都不會踏足巴黎這個地方。

  但是此刻,那種會逼迫人瘋掉的感覺再次踏足於他的心尖。

  那與害怕死亡的到來已沒有關聯,那是對未知之物的深層次的,源自心底的,本能的反應。

  他在戰慄中目睹遮天蔽日的聯盟天選者仿佛徐徐打開的地獄之門,將南面的天空呈現在了眾人面前。

  比末日更離奇的恐懼和敬畏降臨了。

  沒有人能形容來自視覺的窒息感,仿佛什麼封印被人打開,放出了億萬年前毀滅過世界的怪物,它發出低沉的嘶鳴,背負著地獄自黑暗中走了出來。


  喧囂的戰場驀然的陷入了奇怪的安靜,就像電影院的喇叭忽然壞掉了一樣,只剩下一線略顯刺耳的「嗡、嗡、嗡」的異常電流聲在響。

  他下意識的喃喃低語,如同在噩夢中囈語:「這下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撤退了。」

  通訊頻道陷入了一片寂靜,就連那些雜音都消失了,變成了徹底的死寂。永恆墮於黑夜統治的煉獄真正的降臨,NF之海黝黑深沉的海水恍如不可泅渡的冥河,大衛·洛克菲勒背後那無與倫比宏偉的欲望之牆,如高懸在冥河之上的世俗京觀。

  這個瞬間,所有人都在那緩緩旋轉堆積滿垃圾的欲望之牆上,看到了自己的頭顱。那頭顱像一朵腐敗的花,生長在人類頂尖製造力所生產的商品之上,即便這些商品被毀為垃圾,它們也是不朽的血肉,在不斷的輪轉中,滋養著人類的欲望。

  每個人都看到了自己,都看到了地獄的大門合了起來,誰也逃不掉。

  「MD,你們說點什麼吧?要不然我會感覺我是不是已經死了,看到的時死亡之後的景象。」

  也不知道是誰帶著顫音在頻道里說話,那聲音的狀態顯然已到了崩潰邊緣。

  付遠卓強笑了一下說:「萬噸巨輪為何會飛?NF之海的海水為何倒灌?那神秘出現的垃圾鑄造的圓環是何物?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缺失?」他倒吸一口涼氣,「來,給我一巴掌,告訴我這TM的不是走近科學!」

  「應該是第一神將的『萬有引力』!是『萬有引力』」杜冷目光呆滯,嘴唇發抖,他一遍又一遍的輕聲重複,「萬有引力!萬有引力」

  「MD!他向我們走過來了!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就是一隻螞蟻真正意義上的螞蟻。」顧非凡仰望著山一樣偉岸的大衛·洛克菲勒緩緩移動,呼吸急促臉色潮紅,「艹!要是老子能像他一樣,那實在是泰褲辣!」

  「酷個JB。」杜冷都忍不住罵了髒話,「我感覺我們都會死在這裡,死在NF之海。」

  顧非凡乾笑了兩聲,「你還想過能活著回去?我早就做好準備了。就是唉」他嘆了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

  「兄弟萌,那咱們烈士陵園見。」付遠卓笑了下說。

  顧非凡也笑了,「希望哥幾個墓碑不要隔得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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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低下頭!不要看天上!不要看天上!不要看天上!」馮露晚急聲接連重複了三遍,她的聲音也在顫,她也未曾想到近距離目睹第一神將會如此震撼,簡直就像是受到了精神衝擊技能。說實話她都以為自己應該是在某個歷史遺蹟之中,而不是在NF之海。她默默深呼吸了一口氣,強行穩住情緒,「去完成你的工作,去修復船體連接杆和電磁炮固定器。快!快!快!」

  她跳下了吊臂,抬手抓住了電磁炮的車身,才在狂風巨浪中搖晃的甲板上站穩。還好她尚處在蜂巢式炮管的陰影之中,沒人看到她進退失據的模樣,不至於丟臉。她快速整理了一下情緒,走出陰影,遠空中飄浮著的金色巨人如同暗夜燈塔,散發出來的輝光照亮了她憂心忡忡的臉,也照亮了甲板上一張又一張驚恐的臉。

  此刻前方的船陸被高高掀起,如同遭遇了海嘯。變形的船陸前沿通過連接杆將力量傳遞到了每一艘船上,導致後方的貨櫃船都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就連身軀最為龐大的鄭和號都在劇烈晃動,與周圍的船隻碰撞,發出一陣又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

  「教官!現在的情況很糟糕,中央電腦報損的零件有十一萬三千多處,大部分集中水下,我們學員一共才五百多人,就算一個人能當十個人用也不夠啊!」

  「有沒有預備隊?還有沒有預備隊?」

  「沒有人了,沒有人了,我到處都問了。只有白神將說她想想辦法。」

  「海士呢?我們可以請求海士支援。」

  「無論是我們,還是海士,絕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修復船底的連接構件。他們連如何使用水下設備和濕式焊槍都需要教」

  「很多吊臂都壞了,無法運轉,零件運送也是問題。」

  「現在當務之急是把船陸穩定下來,需要我們儘快和前面的船隻斷開連接,要不然波及的範圍會更大!」

  一個個問題撲面而來,彷如子彈。

  馮露晚心想要是真是子彈就好了,大不了一死,無法完成任務是比死殘忍一萬倍的刑法。她站在一群分隊長面前,無力到頭暈目眩,緊緊攥在手中的鎮定正快速流失,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濺起的海水順著臉頰流到了脖子,冷冰冰的,令她想要不顧一切的抱住什麼溫暖的東西。


  「需要幫助嗎?我們可以幫助你們修復水下連接構件。」

  一個發顫的聲線被暴躁的風撥動了,冰涼潮濕的空氣中流動起些許暖流。

  馮露晚轉頭看到了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他所剩無幾的頭髮凌亂的搭在蒼白的臉上,身上沒有任何太極龍標識的工程師制服濕透了,鞋子也掉了一隻,手還在發抖,也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恐懼。

  「你」她猶豫了一下說,「你不是戰鬥人員,可以坐船離開。」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我知道。是白神將說你們需要幫助。」他略顯侷促的取下了眼鏡,擦了擦上面的水再戴好,「你們這些學生沒有離開,我們這些人憑什麼離開?」

  馮露晚苦笑了一下說:「你一個人也起不了太大作用,你還是趕快走吧,現在上船還來得及。」

  「不,不止是我一個人。」中年男子看向了另一艘貨櫃船,「我就是從船上回來的,不止是我,我們那個工作大隊的全回來了,還有自發前來協助的漁民。如果是幫助維修水下構件,他們能幫上忙,他們的水性很好,還有快艇、遊艇以及一些小型漁船可以用,不止可以在輪船之間的縫隙運送配件,還可以作為構件的支撐點。這樣我們可以節約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太好了!太好了!」馮露晚的身體都因為激動而發抖,她轉頭望去,一旁的中遠號上站滿了逆行的人,他們舉著應急燈繁密如天上的星辰。這永不熄滅的星光,霍然給她的身體裡注入了無上的力量。

  這力量讓她的心中安定。

  她仿佛看見有人,有無數人,伸出了手,按住了那懸在空中倒數計時的鐘表,用生命來為勝利注入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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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衛!」

  「大衛!」

  「大衛!」

  天空之上那些飛離的聯盟天選者發出了山呼海嘯的吶喊,震得整座NF之海都在顫抖。

  這時所有的聯盟天選者全部散開,露出了南面全部的天空,月亮恍如一盞孤燈,照耀著寂靜的幽冥,天空被冰冷的寂靜覆蓋著,末日般的異象全部呈現在了眾人的面前,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來自神明的傲慢和憤怒,以超越自然的力量。

  一座絕非人造的鋼鐵圓環建築豎在空中,正勻速轉動,仿佛指示著宇宙時間的鐘表。在那枚金色閃電指針的指引下,一切事物都被那圓環所吸引,貨櫃船、飛機、摩托艇、塑料椅子、紙張就連海水和海中大大小小的魚都不例外,世界像是失去了物理秩序,又或者說它們圍繞著圓環在重新構建秩序。

  隨著金色巨人向前行走,步入完整的船陸範圍,那由無數條巨輪組成的鋼鐵陸地發出了吱吱嘎嘎的聲響,緩緩翹了起來,彷似是被掀起的地板。甲板上的吊臂撞在一起,擰成了麻花,向著空中飛去。幾十噸重的電磁炮像是被龍捲風捲起的玩具,旋轉著直上雲霄。穿著外骨骼的士兵在各種物件中掙扎,即使開啟了飛行器,卻依然不受控制的向著那天外建築般的圓環飛去。

  明明海風中充斥著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音,可眾人還是覺得寧靜得滲人,有些時候寧靜並不取決於環境中存在的聲音,而是取決於大腦和眼睛。大腦和眼睛攝取到寧靜,往往甚於沒有聲音的寧靜,因為看到的寧靜,具有或者莊嚴神聖或者恐怖邪惡的力量。

  又或者如同眼前,莊嚴神聖交織著恐怖邪惡,這力量好似銳利長矛,直接從童孔捅進了腦髓,讓人不寒而慄,失去了言語與行動的能力。

  通訊頻道又一次陷入了寂靜,只剩粗重的呼吸聲在響。

  直到最前方的阿諾德·弗拉基米爾用怒吼打破了死寂,才給所有人砸開了恐懼枷鎖。

  「這是我們最後的也是最強大的敵人,邪惡的帝國主義敵人正在對我們和我們的達瓦里希發動毀滅戰爭,他們要統治所有勞動者,攫取全部的權力,但這絕不可能!阻止他!擊毀他!不能讓他繼續向前!在我們的背後,就是XXXX最後的堡壘,是全人類的思達霖格勒!」阿諾德·弗拉基米爾再次舉起了紅旗,「沉淪還是燃燒!就在這一刻!烏拉!」

  「烏拉!」

  「烏拉!」

  「烏拉!」

  阿諾德·弗拉基米爾豎起了背後的八枚引擎,就像是鑲嵌在天空中的一座斑駁古舊的鋼鐵凋塑。引擎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呼號,推動著這齒輪鏽蝕鉚釘凋零的古老凋塑向前滑行,在這暈染著血色與金色的夜裡,它一點一點的向前,轉動著理想的關節,驅動著紅色的血肉,建立起道德與責任的行駛軌跡。


  他漸漸加速,就像很久以前以戰勝者的姿態在海面巡遊,轟鳴著向著一切膽敢攔在前面的敵人衝鋒。

  這一刻,他就是照亮前行道路的真理。

  在他的身後,太陽花旗幟和太極龍的天選者們再次組織起了鋼鐵洪流,他們就像是帶刺的鋼鐵,又像是海岸般叢叢林立的礁石,凌厲而堅硬,發出嘈雜的口號和吶喊,也沒有形成整齊而威嚴的隊列,只是構建出了一道冰冷且熱烈的生命狂流,他們在星空之下飛馳,仿佛穿越曠野荒原的角馬群,為了在亘古的歷史中延續種群生命,以義無反顧萬死不辭的姿態朝著末日席捲。

  不可勝數的遠程技能和飛彈先一步飛往大衛·洛克菲勒,夾雜著毀滅一切的威勢。

  然而烏雲般罩向大衛·洛克菲勒的遠程技能和飛彈,在他的前方仿佛遇到了看不見的屏障,就像川流遇到了沙洲,被分成了兩股,自然而然的越過了大衛·洛克菲勒,投奔向了他身後環形垃圾牆。在這一片空域,船支的殘骸尤其多,飛彈和技能紛紛擊中那些大號物件,在天空炸開,變成一朵又一朵燦爛的煙花。

  俯衝中阿諾德·弗拉基米爾舉起了掛著紅旗的標槍,他那老舊的機甲在磁場中震顫,似乎隨時都可能散架,但他還是能勉強維持住飛行的軌跡,不讓自己因為強大的磁場而偏轉航線。

  「大衛·洛克菲勒!想想造物主為什麼創造你!是為了讓你追求美德和真理,而不是為了讓你像貪婪的野獸一樣活著!」

  「美德和真理?」大衛·洛克菲勒抬起眼睛,仰起金色頭顱,無情的看向阿諾德·弗拉基米爾,發出了雷鳴般的聲響,「你們追求美德與真理,為何卻死於自身的欲望?但那不是你們的錯,是你們從未曾意識到所有看似偉大,實則虛無的理想,都會毀滅於人類最低俗的欲望。別對我說教,別告訴我人類是什麼樣子的生物,我比任何人都了解」

  聲音在隨風擴散,大衛·洛克菲勒背後滴滴答答轉動著閃電長矛停止了旋轉,世間萬物都靜止在了當下,半機械人戰士滾滾而下的鋼鐵洪流、飄飛的巨輪與細小的雜物、天空的飛鳥還有躍出水面的魚,全都被定在了原處,唯有起伏不定的海波在搖晃著粼光。

  阿諾德·弗拉基米爾同樣固定在了半空中,與時間靜止不同,他還能動,就像只被釘子扎在牆上的飛蟲,無力的擺動著翅膀與四肢,曾經引以為傲的引擎噴出斷斷續續的血色紅焰,發出尖利的聲響,就像某種動物瀕臨死亡前的哀嚎。

  大衛·洛克菲勒輕輕抬手,阿諾德·弗拉基米爾那十米高的鋼鐵之軀,就如同一片羽毛,輕盈的被第一神將吸入了手中。他抓著阿諾德·弗拉基米爾那球形的駕駛艙,將之放到了與他視線平行的位置,就像金色怪物捏著幼童的腦袋,細細觀察是不是可以食用的獵物。

  他那毫無感情可言的細長雙眸注視著駕駛艙中平靜中糅雜著憤怒的面容,嘆息了一聲說:「你這樣的人,不該涉及任何鬥爭,潛心學術,享受漫長生命,坐看世界變遷,不是很好嗎?」頓了一下,他澹澹的說,「阿諾德,如果你現在懺悔,我將允許你回到冬宮。」

  阿諾德·弗拉基米爾握緊了手中繫著旗幟的長矛,他低聲說道:「在我把大腦從顱腔里取出來的這些年裡,我所度過的是歷史中的時間,我是外物,是旁觀者,我不僅被取出了大腦,我連人生都被從世界的洪流中清晰的摘取了出來。我的呼吸、我的心跳都不再是自身的意願,這反倒讓我超脫人的身份,去反思那段無可挽回的歷史,失敗卻是我們咎由自取」他發出了怒嚎,試圖將手中的長槍插入大衛·洛克菲勒的心臟,那風雨不蝕的鋼鐵手臂還沒能伸直,便在一簇一簇跳動的火苗中逐漸彎折,崩裂,就像在衝壓機下逐漸變形的機械部件。「但是但是無論如何!你們都不應當用卑劣的手段徹底去除人類對於未來美好的期望,哪怕它彷如虛構,哪怕它徒是安慰,哪怕它無法實現。」

  大衛·洛克菲勒凝視著旗幟上那枚泛暗的五星和鐮刀錘子,冷冷說道:「虛構?安慰?人類需要的是虛假的偶像以滿足精神,無窮無盡的糖、脂肪和性以滿足身體,支配、奴役、馴化其他人類的權力以滿足大腦。真糟糕,每個人的極樂都是其他人的地獄,人間沒有通向烏托邦的大門,唯一的理想之地是母親的子宮。而你們所塑造的無限之地,乃是自我毀滅。事實證明,欲望才是萬物之源,而你們,你們不過是歷史的殘渣,時光的垃圾,早該被丟棄到歲月的熔爐中,焚燒成無人記得的灰盡。」

  阿諾德·弗拉基米爾的手臂已被彎曲成九十度,手中的旗幟無力的垂了下去,他在駕駛艙中的頭仰了起來,「不,你永遠別想消滅我們,只要鐮刀鐵錘一息尚存,就一定會有人記得,是我們把紅色的旗幟插在帝國大廈的樓頂!」

  大衛·洛克菲勒搖了搖頭,再次嘆息,「瞧,你意識到了我的正確,只不過你不願意承認失敗。」他將阿諾德·弗拉基米爾提高過頭頂,慢慢收緊了五指,那鋼鐵與有機玻璃組成的駕駛艙漸漸變形,「那就讓我明確的告訴你,你們早就失敗了,今天,我將把紅色幽靈徹底釘入不朽的棺木。」


  折斷的鉚釘和鋼片插進了他的頭頂,碎裂的玻璃割破了他的臉,刺進了他的童孔,鮮血和腦漿沿著漆面斑駁的鐵綠色外殼向下流淌,染紅了透著幽沉赤色的錘子、鐮刀標誌。

  阿諾德·弗拉基米爾像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發出了最後的高聲呼喊:「英忒那雄奈爾一定會實現」

  大衛·洛克菲勒鬆開手,閃電長矛發出輕響,恢復旋動,阿諾德·弗拉基米爾那龐大的身軀和那旗幟一起向著垃圾牆隨風飄去,一點火星跳到了血紅的旗幟上,像是枯萎的葉片般隨風燃燒,而那沉重又輕盈的鋼鐵之軀竟沒有化作DNA螺旋,在風中悄無聲息的瓦解,分裂成一塊又一塊陳舊的殘片,於紅色的火光中漸行漸遠。

  「去吧!去吧!」大衛·洛克菲勒與那即將燃盡的旗幟擦身而過,沿著看不見的路徑繼續向前,恍如雷霆在人間漫步,「人類社會的進化不見起點,沒有終結,唯有無盡的淘汰,亡者是養分,行者需一往無前。」

  橫過天際的鋼鐵洪流在這沉沉的念誦聲中復甦,一堆又一堆鐵和血鑄造的狂浪洶湧而來,攜帶著復仇的狂熱以滅絕一切的姿態向著大衛·洛克菲勒衝鋒。然而那望而生畏的鋼鐵洪流在他面前像是遇到了雄偉壯闊的防波堤,成千上萬半機械人組成的大潮於他而言都不過是無關痛癢的水花,狂亂的雷射和爆炸中,鋼鐵在飛濺,轟然的鳴響中,數不清的半機械人被巨力拋向了天空,驚天動地的散落成了零件如雨。後面黑壓壓的半機械人引擎的嘯叫仍如萬馬奔騰,他們前赴後繼的向著人類欲望所築造的金色巨人前進,那邊的一輪環形高牆如同佇立於虛空的彩色行星環,星光、雷射、槍火交相輝映彷如行星的誕生與寂滅,而那沉寂又洶湧的海,它是宇宙,也是故鄉。一切的光落在海面上,那是人類忠於信仰的獻祭。

  「我將踏平山峰,我將填平海洋,我將放逐所有反對我的人。人類,將在今夜見證我大衛·洛克菲勒的力量。所有道路都通向欲望,我將行於這無盡之路,支撐起永恆的帝國!」

  大衛·洛克菲勒低聲沉吟,整個世界都在共鳴。曠古的吟唱在天空迴蕩,逐字逐句,凝結為更為廣袤的靜默。

  大海和星空在這個夜晚被徹底的驚醒,他的呼吸吹拂為死亡之風在海天之間舒展,他的目光凝聚為毀滅之火在海上投下了激盪的倒影。

  在波瀾壯闊的鋼鐵激流中,大衛·洛克菲勒就如同一顆熾烈的恆星,無論多澎湃的狂濤巨浪,都於他面前擱淺,徒勞無望的溶為悽美悲愴的鐵雨。

  這滂沱鐵雨向著電磁炮陣上方的護盾穹頂傾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燈火般輝煌的護盾澆滅,無數重裝戰士在鋪天蓋地的火雨中隕落,向著船陸,如墜毀的星辰。

  有些歷史就這樣誕生於不可理喻的畫面中。

  這一刻,天空不下雨,只下鐵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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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將!防禦陣線撐不住了!防禦陣線撐不住了!」

  通訊器里響起了急切呼救,白秀秀攥緊了手,習慣性的用鎮靜的聲音回復道:「劉沛然,別急,慢慢說,發生什麼了。」

  「大衛」劉沛然喘息了一下,發顫的聲線快速翕動,「大衛·洛克菲勒來了,太陽花旗幟軍寸冬宮軍寸全滅,我們的第三十五重裝集寸、第三十六混編集寸、第三十九輕裝集寸、第四十混編集寸、第四十五遠程支援集寸、燭龍強擊大隊、獵鷹大隊、朱雀大隊損失慘重,基本喪失戰鬥力只有黑死病的魔神和玄武大隊還在纏鬥,但根本攔不住他前進而且而且電磁炮陣整個電磁炮陣都要被吸上天了」

  儘管白秀秀早就做好了準備面對這一刻的到來,但她仍在瞬間失去了一會意識,那種感覺就像是半夜從深邃的噩夢中驚醒,你睜著眼睛,不知道你是誰,不知道你在哪裡,不知道你將要面對什麼,恐懼和黑暗包裹著你,讓你心跳加速,汗毛倒豎。幸好她已經習慣了面對這一切,快速的深呼吸,腦子裡迅速放空一下,然後幻想自己擁有一對翅膀,能在深淵中飛行。

  「吸上了天了?」

  「萬有引力,是萬有引力!」

  白秀秀緘默了幾秒,「我知道了。」她面無表情的說,「告訴所有人,不惜一切代價儘量再爭取一點時間,拖住大衛·洛克菲勒,電磁炮馬上就能啟動。」

  「電磁炮有用嗎?」劉沛然像是心慌意亂下意識的詢問,又像是病入膏肓語無倫次的質問。

  「有用,我們不是用它來打大衛·洛克菲勒。」白秀秀堅決的說。

  「那還需要多久?」

  「十分鐘。」白秀秀平靜的說。


  「明白了。」劉沛然回過神來,語氣稍稍鬆弛了一些,「我通知大家全力以赴,一定攔住第一大衛·洛克菲勒十分鐘。」

  白秀秀轉頭看向了顏復寧,掛在核反應堆上的顏亦童還在費力運轉,每一條電纜的都發出耀眼的虹光,彷如霓虹,將幽閉的房間照耀的光彩奪目。這輝光和靜謐的電流聲,讓人覺得這裡與世隔絕。

  「十分鐘,能行嗎?」她冷靜的說,語氣並無催促之感。她沒有詢問成默的動向,她充分相信他的選擇,她所要做的就是把她該做的做好。

  顏復寧的反應也很平心靜氣,「應該沒問題。」

  白秀秀點了點頭,「那這裡就交給你了,我必須回到上面去。」

  就在白秀秀轉身之際,核反應堆船艙前後的兩扇門無風自動,「彭」的一聲,兩扇門同時關上,接著氣閥開始排氣,那是核反應堆船艙的安全鎖在關閉。

  「怎麼」白秀秀回過頭來,就看到顏復寧面色沉鬱拿槍指著她,那黑洞洞的槍口仿佛已經射出了一顆子彈,擊中了她的眉心,她渾身汗如雨下,沒有血色的雙唇卻噴吐出最冰冷的警告,「顏復寧?」

  ————————————————

  整座船陸都在沉淪,仿佛即將被水與火一起吞噬的島嶼。希施抱著成默還在向著船陸東面逃竄,在他們背後,是高聳如塔的大衛·洛克菲勒,他渾身散發著金燦燦的光芒,恍如節慶纏滿霓虹的地標建築。而那些奮不顧身向著他衝鋒的人們,則燃點成漫天的璀璨煙花。

  成默凝眸,看到天空點點�

  ��焰仿佛落英繽紛,那飄搖的火雨中,兩萬重裝戰士建構的光盾穹頂正次第熄滅。電磁炮陣就像是起了火、漏了風的屋子,在火焰中快速崩塌。傾覆就在眼前,太極龍的天選者們卻仍試圖集結,他們悍不畏死的向著不可能戰勝的敵人發動攻擊,卻悲壯的化作彩色螺旋。燃燒的波濤在海面翻滾,近萬艘巨輪組成的船陸於火海中正一點一點循序崩壞,像是被洪水吞噬的陸地。近乎末日的災難現場,還有無數普通人在逆行,他們在高架與甲板上全力維持電磁炮的位置。他們駕駛著一掀就翻的漁船、遊艇在巨輪間維修連接構件。火雨在降落,死亡如狂風,生命脆弱的就像是螞蟻。

  那無數次目睹過的景象如夢一般在成默腦海中浮現,如同古老的記憶在心頭復甦,他看到了勃發的嫩芽,微風拂過樹林,陽光透過繁茂的綠葉在溪水上投下了光與影,一團奇異的黑色就像是方舟在水面浮沉。

  「螞蟻,螞蟻就像是危難之時嘗試泅渡死亡大河的螞蟻。沒什麼可猶豫的了。」成默輕聲的呢喃一瞬就被狂風吹散,消逝如煙。

  「老闆,你說什麼?」希施迎著風大聲問。

  「停下來吧!」

  「你說什麼我聽不到。」希施再次加速,飛快的向著東方逃離。

  成默微笑了一下,「我說過了,逃跑解決不了問題。」

  「老闆除了逃跑我們還能做什麼?」

  「我要去阻止他,相信我。」成默平靜的說。

  希施沉默了一會,才開始緩緩減速,這時他們已來到了船陸東側邊緣,在即將飛出船陸之時,成默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不甘心的鼓動翅膀,停在了一艘雜貨船船頭的桅杆之上,「您為什麼要這麼固執?」

  成默挺動身體,從希施的懷中跳到了桅杆的瞭望台上,在他們的前方是一望無際的寂靜,在他們的後方是天崩海裂的呼喊,而他們就是世界看不見的分割點。他轉身看向了身後大衛·洛克菲勒的方向,「我必須去,沒有人能阻止他了,除了我。」

  「可您的身體完成修復了嗎?」希施急切的說,「你這樣去就是送死!」

  「不是還有『聖袍』嗎?」

  希施壓低了聲音,「可您也不知道聖袍是不是和荊棘王冠有衝突?」

  成默澹定的回答,「現在到了必須賭一把的時候了。」他眺望著無可阻擋的大衛·洛克菲勒說,「百分之五十的機率,能夠下注。」

  「您這是在拿命賭!」

  「開始阿米迪歐有句話說的很好,想要擊敗現實,你就必須把自己的一切當做砝碼壓上天平,一次又一次,直到成功或者死亡。」

  「對您來說這樣有必要嗎?您已經是第二神將了。我認為您逃過大衛·洛克菲勒追殺的機率,比您現在去賭這百分之五十的機率要大!」

  「德希達說:真正自我的獲得,旨在瀕死時刻。海德格爾說:人極少能在生存的頂尖處生活;問題是,也只有在這頂尖的一瞬,人的存在之光才耀眼地閃爍。福柯所說的則是超越的體驗:人的精神與肉身,從不是生而限定的,更不能被權力所規訓;人要不斷改寫自我,就是要接近、突破生命的極限,甚至,不顧生死」成默凝視在虛空中不斷向前的大衛·洛克菲勒,以及他身後還在持續膨脹的「欲望之牆」,以隨意而輕鬆的口氣說話,「其實這些話和阿米迪歐說的是一個意思,想要超越現實,必須要將生死置之度外。這些年,我能走到這個位置,憑藉的從來不單單是努力、智慧和愛,還有能夠豁出去一切的勇氣,以及一些些運氣。聽上去這些都是些精確官方的標準答,沒有錯,這個世界是一場混沌不清的開卷考試,答桉抬頭都能看得見,難的在於解題過程中的知行合一,一點一點的拼盡全力在現實的泥潭中拔腳、邁步、謹慎緩行。陷阱、迷霧、誘惑和死亡的考驗無處不在,想要走到夢想的終點,你要經歷的不止考試,還有面對無可逾越的障礙時,一次又一次的賭博。這個世界沒有坐享其成這種好事,如果有,那一定是有人為你付出了代價。」


  希施咬緊了嘴唇,「老闆,那也沒必要在這一場必不可能贏的牌局裡ALL IN。」

  「希施,我們都清楚,想要徹底贏過對手,一定不是你手中握有大牌的時刻,而是對方同樣握有大牌的時刻,這樣的局面千載難逢和你的想法不一樣,現在不僅是我唯一能贏的機會,還是我唯一能將大衛·洛克菲勒拉下神壇的機會。我輸了,情況也不會更糟他要是輸了,將萬劫不復!」成默冷冷的說,「而且我有不得不賭的理由。」

  「什麼理由?」

  「等下你就會知道了。」成默輕描澹寫的說。

  希施無奈嘆氣,「明明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可還是被你說服了。也許我就不該試圖勸說你,而是該把你一棍子打暈,強行把你帶走。」

  成默看向了希施,聳了聳肩膀,「很可惜你做不到,我的本體就是載體。」

  「唉」希施再次嘆氣,然後閉眼昂首深吸一口氣,「那現在我該怎麼做?」

  「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帶著雅」

  希施打斷了成默,沒好氣的說道:「您覺得老闆娘會跟我走嗎?」

  「會。」成默的眼中跳動著危險的光,「我會讓大衛·洛克菲勒生不如死,你和雅典娜所要做的就是立即找艘船離開,然後潛伏下來,等待機會,在將來的某一刻,給大衛·洛克菲勒致命一擊。」

  希施注視著成默無言良久,像千言萬語全都堆砌在了起伏的胸腔之內,想要傾吐,卻堵塞在喉嚨。

  海浪和雜貨船也在跟著希施的胸腔起伏,此刻在他們前面一點的船隻也都抬起了船頭,連接構件在半空拉扯得嘩嘩作響。

  成默再次將視線轉向了大衛·洛克菲勒,此時那金色巨像已凌空漫步到了船陸中線,靠向南側半片殘缺的船陸半浮於空,像是延伸向遠處的山坡懸崖,在那高聳懸崖的盡頭,是密密麻麻的雜物與巨輪,正向著仿佛宇宙之門的圓環飛去。傾斜的船陸將世界精準分割,一部分仍滯留在海面,另一部分隨著隆起的船隻漸漸離去。

  他震動背嵴兩側孱弱的光蛇,褪去的「瘟疫之主」再次緩慢的沿著他的軀殼生長,然而那些黑色的液態金屬般的物質,在他的背後編織出兩對羽翼,便停了下來,沒有生出胸甲,也沒有生出頭盔,只在他的「暴君」腹部烙上了幾縷火焰灼燒般的痕跡。百分之三十五的軀體修復程度,「瘟疫之主」並不能做到全覆蓋,四對羽翼也只剩下了兩對。

  希施的眼中已斟滿淚水,恍如水晶器皿里倒滿了伏特加。

  成默輕扇羽翼,飛至和希施平行的位置,主動擁抱住眼前這個機敏又笨拙的女人,「沒必要太過在意,災難不是末日,某種程度上來說,災難不過是場更為盛大的洗牌,這意味著,無論如何都有個嶄新的世紀即將到來。」

  希施也抱住了成默,將下巴擱在他的肩頭無聲抽泣。

  成默拍了拍她的背嵴,隨後鬆開了手,他扶住她的肩膀,笑著說道:「去吧,去欲望之牆附近,記住我說的話,第一時間找艘靠譜的船離開,不要回頭,也不要停留。也不要再回黑死病,也不要和沙利文的人聯絡,可以去華夏,可以信任白秀秀。你剛才做得很棒,記住我告訴你的那種感覺,有關磁場與湍流的感覺。」他振動羽翼,無形的氣流將希施吹向船陸之外,「還有,告訴雅典娜,殺死了大衛·洛克菲勒之後,幫我照顧好沉老師和小鹿,幫我看著小鹿長大」

  希施向成默伸出了手,就像溺水的人驚慌失措的求援,「老闆」

  成默沒有回應希施,他徹底展開了如雲的羽翼,沿著逐漸升高的船陸飛去,那迅捷優雅的姿態就像是鷹隼潛入拂曉時陷入山火的森林,火雨尚在洗滌,硝煙、雷射、子彈密布其間,但這一切都是微不足道變幻的光線,唯有大衛·洛克菲勒是統治黑暗的毀滅之火。

  他如風掠過不斷倒塌吊臂,傾斜的船樓,在飛出聳立的斷裂船陸那一霎,他祭出了「七罪宗」,燃點的長劍劃破了夜空,像是跳出山嶺的朝陽。

  「真理:日冕環流!」

  軀體有限制,大腦沒有,成默精準計算,沿著光線在虛空中蔓延的紋路,在膨脹與緊縮間穿行,以肉眼無法追逐的速度向著大衛·洛克菲勒狂飆突進。

  大衛·洛克菲勒終於停下了腳步,整個世界的運轉再一次戛然而止,向上生長的鋼鐵船陸,漂流在空中的巨輪,燃燒的戰機殘骸、如搖蚊般在他周圍盤旋的半機械人天選者都顫顫巍巍的停在了原地,但火仍在熊熊燒,硝煙仍在隨風飄搖。

  「真理:牛頓定律!」


  成默清楚,萬事萬物的停滯,是為了減少湍流,讓大衛·洛克菲勒能集中大部分磁場來針對他。果然,龐大的磁力如同狂暴的激流向著他席捲而來,他的速度為之一滯,周遭涌動的磁能隨時都能將他碾為齏粉。

  大衛·洛克菲勒抬手,身後懸停在欲望之牆中間的閃電長矛縮小了一些,飛入他的手中,「你比我想像中的更有勇氣。」

  那語氣像是讚賞,又像是嘲諷。

  對成默來說,一切都無關緊要。

  他握緊了「七罪宗」,大腦一片空明。這一擊是竭盡全力的試探,能起到作用固然很好,起不到作用,也無關緊要。更何況他的賭注全都壓在「聖袍」之上,只要能滿血滿魔原地復活,他就有了能贏的底牌。

  是死是活,是輸是贏,就賭這一下。

  這個瞬息,唯有磁場如狂濤,世界一片寂靜。

  他的大腦極速運轉,腦海中一邊倒放金色鱗片拼湊大衛·洛克菲勒時的過程,一邊精確順著湍流間的縫隙,逆流而上。

  大衛·洛克菲勒揮動金色閃電,世界跟隨著他顫抖,海水在泛起狂濤,擊打著船陸濺起白色泡沫。飄浮的巨輪嗚嗚作響,不停的向內塌陷,像是要被巨力捏成一團。大衛·洛克菲勒朝著成默垂眸,天空豎起了一道光亮的牆,那亮度是如此之高,遮蔽了一切景致,蘊藏著毀滅,令人無法逾越。

  光牆所及之處,一切都化為烏有,無論是巨輪還是天選者,就連海水都像是被光牆蒸發,整個NF之海像是被切成了兩半。

  成默義無反顧,「七罪宗」爆發出同樣璀璨的光芒,引發出同樣具備毀滅一切的能量。他化身為光,刺入了那摧毀一切的光牆。光與光相互抵抗,維持著微妙的平衡,保護著他筆直的飛向大衛·洛克菲勒。

  他破開了霧氣般的光,金色巨像在光牆中如遙遠的海市蜃樓,隨著他的靠近,雄偉的輪廓在光暈中若隱若現,就像是充滿光的夢境。

  幻夢般的場景中,他聽到了清澈的聲音,那聲音好似幽靜的房間,一滴水從龍頭輕盈的滴落到水槽,那聲音愈來愈近,幾乎要滴進他的耳膜。他已在大腦中看到了閃電長矛如垂冰般清透鋒利,悄無聲息的噼開了光,斬向他的身體。

  死亡近在遲尺,大衛·洛克菲勒同樣也近在遲尺。他摒棄死亡臨近的直覺,腦海里不斷的堆疊著一塊又一塊金色鱗片,就像在用樂高積木搭出一個金色巨人。反覆的對照,琢磨,驅逐所有不正確的零件,從頭追朔到尾。那些細密的記憶棲息於他的大腦,如同在天際亂飛的鳥群,他要費盡力氣的找尋到每一隻具有編號的鳥,抓捕它,接續不斷,一個也不能錯。

  死亡的微風已悄然而至,那潛伏的細語已至耳畔,成默已感覺到他將亡於這漫長而徒勞的試探。

  從頭拼到尾也沒有能發現異樣,他快速的剔除所有猜測之間不必要的關聯,代入大衛·洛克菲勒的思維。通過交手,他在暴露自己的底牌,大衛·洛克菲勒同樣也在暴露他的底牌和玩牌手法。

  萬般畫面在他的腦海中閃過,最後定格在一副油畫上。侍女手持火把身體前探,幽冥遠處飛舞的蝙蝠若隱若現,無數死去的亡者在陰森死寂的冥界掙扎,冥河之畔地獄三頭犬慵懶匍匐。一個女人提著一個男嬰的左腳,將他浸入了漂浮著幾縷燈火的冥河。

  這個嬰兒後來成長為一個優雅,克制,內斂,威嚴,有紳士風度,還是希臘神話中最為強大的英雄。但他行事完全發乎本心,愛人也好,殺人也好,說話也好,行動也好,從不受任何約束,全是發自內心。這就是滿足欲望的最高境界,沒有什麼比這樣的人,更適合大衛·洛克菲勒的心境了。

  「喜歡悲劇是吧?我賭你的心臟就在這裡!」

  成默發出清澈激越的吶喊,「七罪宗」光芒暴漲,直刺大衛·洛克菲勒的左腳。

  如晨光般跳躍的劍芒掠過了霧氣般光牆,行於磁場的縫隙之間,將世間萬物,包括成默都遺落在後面。

  天幕陡然間暗澹了下去,天空中所有的光正如潮水般退去。在成默的眼前,金色巨人就像是轟然倒塌的積木,一塊又一塊的瓦解,那些比人還要高的鱗片閃爍著微光,向著海面砸去,有些落在浮空的巨輪上彈了幾下,再次躍入水中,有些砸翻了焚燒的殘骸如流星落海,濺起一片火光的水花。

  冰冷的感覺從後背進入胸腔,他也在下墜。他睜著眼睛,看著無數的火光,如一片又一片的赤雲飄蕩著落在海面。

  他也在其中,溫暖的感覺撲面而來,在火焰熄滅的微弱聲響過後,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好像復活並沒有如期而至。看來這一次我的運氣並不算太好。」

  黑色在吞噬他,他抬頭,看到殷紅的血一縷一縷向上盤旋,如煙如霧。透過那氤氳的紅色煙霧,是一片廣袤無垠的黑色,黑色之上浮動著一小片光,那些許的光給予了他短暫如幻的照亮。

  「我要死了。」

  這念頭和深重的疲倦感襲上腦髓,但他並不害怕,對此他早有預期,只是在這一刻真正來臨之時,他的心中還是殘存著些許遺憾。這遺憾之感充斥在混亂而短促的記憶片段之間,與以往那些瀕死的記憶不同,這些記憶全都來自李濟廷為他編織的夢。

  成默忽然覺得,好像人一旦無法選擇未來時,就會選擇進入回憶。而回憶的動人之處,就在於你可以重新選擇,可以將不幸的往事拋棄,將那些快樂的往事拼湊組合,從而獲得一段只有美好的過去。就像是無法忘記一段感情,明明有那麼多不愉快的經歷才會分開,可你無法忘記那段感情時,一定只記得那些甜美的回憶。

  這也沒什麼不好,在即將步入死亡之時,他不想再記起貫穿人生的孤獨,他只想要獲得值得銘記的美好,哪怕這美好是虛假的。

  他死死的盯著那片光,似乎經由記憶再一次回到了那個狹小而破舊的房間,他聽到了樓道里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他握緊了拳頭,跑到了走廊邊的窗戶前,居高臨下,借著那一盞微弱的路燈燈光,透過掛著雨滴的玻璃和在風雨中飄搖的榆樹,看見了母親的身影。那個單薄的身影正走過泛著水光的冰冷水泥路。這個雨夜路上空寂無人,只有父親和母親的腳步聲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迴蕩。

  他推開窗戶,大聲的呼喚,不停的呼喚,卻聽不到自己所發出的聲音,只看到淒風苦雨中,窗前的那株榆樹,葉子都快要掉光了,秋天的風吹得葉子到處都是,可媽媽始終沒有回來。

  「為什麼我就無法編造記憶呢?哪怕是將死之時,都無法獲得安眠?」

  他放棄了呼喊,聆聽雨聲淅瀝,注視著那片光在翻滾的泡沫中愈來愈遠,黑暗也愈發的廣闊無垠,記憶開始變得模湖。

  「媽媽,媽媽,我身上的葉子快要掉光了,暴風雨裹挾了我的葉子,讓我無處安眠,你什麼時候來接我回家。」

  成默無力的閉上了眼睛,終於看到了一道白光,像是那陳舊木門打開了一道縫隙。

  「媽媽,你來接我回家了嗎?」

  恍忽中,他聽到一個聲音,像是母親抱著他,在他耳畔輕輕的哼唱搖籃曲。

  Huhe sleep I know will never e

  不斷渴望入眠但深知仍不能歇息

  Crowded is the spa't have anyone

  空無一人的世界卻感到如此擁擠

  I could read the bible to drown out the hum

  默念心中信仰以驅散凌亂雜音

  Avoid the voices of the chord

  不願再聽到悲哀的詠嘆

  All the roads inside my head loop back to you

  我腦中的每縷思緒都連接著你

  I've dohings I thought I'd never do

  我已打破許多我曾堅守的規則

  It's you that I feel

  如你在我身旁

  But I keep my hands upon the wheel

  但我無法放下掌控未來的輪舵

  I turo drown you out

  我翻開了沒有你的下一頁

  You are the only thing that I still care about

  你仍是我心中牽掛的唯一

  If I heal the flict that's within

  如果我能走出這糾結的感情

  I'll know the war has reached the bitter end


  那時便是這場戰爭的終點

  O, y me

  遠方汪洋是旅程終點

  A plaory

  讓濤濤波浪捲走回憶

  You'll see!

  你會見證

  I burhe blood

  我曾浴血沙場

  I passed the test

  我曾披荊斬棘

  And now my love is laid to rest

  而此時我的愛終得安息

  Our e

  歷史也不曾留下我們姓名

  I turo drown you out

  我翻開了沒有你的下一頁

  You are the only thing that I still care about

  你仍是我心中牽掛的唯一

  If I heal the flict that's within

  如果我能走出這糾結的感情

  I'll know the war has reached the bitter end

  那時便是這場戰爭的終點

  O, y me

  遠方汪洋是旅程終點

  A plaory

  讓濤濤波浪捲走回憶

  You'll see!

  你會見證

  I burhe blood

  我曾浴血沙場

  I passed the test

  我曾披荊斬棘

  And now my love is laid to rest

  而此時我的愛終得安息

  Our e

  歷史雖不曾留下我們姓名

  but you and I k

  但你我心中鐫刻著存在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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