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袁術覆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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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明伸手抹了一把臉上,隨即一抖,日光下,紅色的液體晶亮,不知是汗水還是血水。

  他此刻手中提的是一把厚背砍刀,自己原本順手的三尖兩刃刀早已砍翻了刃口,不知丟到了哪裡去了。

  做為第一輪登上灘涂的領軍校尉,手下五百人,如今已不足五十了。在他原本的心目中,這個沒人的荒地,所謂的登陸,不過就是帶兵上來,安營紮寨而已。

  但是,先是身後傳來的命令,令他派出斥候哨探,而後便是半山腰忽然殺出的伏兵,讓他原先的念頭徹底成為了空想。

  這片灘涂並不大,除了方圓數十丈的一塊略微向上傾斜的沙地外,再往上,便是嶙峋山石和稀疏的樹木。

  若單以兵力排開,只能最多允許兩千人展開而已。對方此刻又是居高臨下,第一輪的碰撞,便讓青州方面吃了個小虧。

  晏明惱的眼珠子都紅了。他打從當日歸降以來,隨著皇叔東征西討,大小數十戰,何曾被人打成這樣?從來都是大伙兒壓著對方打,雖然地勢上自家很有些吃虧,但像今日這般硬茬子,還真是頭回遇上。

  他不知道後面跟上來的兄弟部隊如何了,放眼看去,只見整個灘涂全是翻翻滾滾殺成一團的兩方士卒。鼓聲號聲迴蕩在海山之上,合著遠處隱隱的海潮之聲,他只覺胸中血氣激涌,分明有些發酸的臂膀,竟然又在生出無限的力量。

  大吼一聲,上前一步將一個挺槍衝來的士卒砍翻,眼瞅著對方扭曲著面孔,雙手捂住脖子,一路歪著身子滾下去,他卻看也不再看一眼,大刀一領,逕自往另一處殺來的幾個士卒衝去。

  眼前的面孔上明顯有著懼怕的表情,晏明面現獰笑,他知道自己的長相。當年在村中時,那時老娘還活著,想要給他說房婆娘,可對方來看親的人,只見了他一面,就嚇的手腳亂顫的跑了。

  打那以後,他打死也不肯去見什麼說親的了。大丈夫當立馬橫刀,自沙場上奪取潑天功業。有了功業,何愁沒有婆娘?便算自個兒再怎麼丑,屆時就算強搶一個,又有哪個敢看輕了自個兒?

  打那時起,他不再以自己長相為恥,反而頗為自豪自己的長相。因著這幅兇相,戰場之上,不知嚇破過多少敵人的膽,也讓他因此立下無數軍功。

  「呀——吼!」

  大喝聲中,手中大刀輪成半圓,斜斜兜起一個弧形,手中一連串的碰撞脆響,隨即一空。臉上有熱辣辣的水滴濺飛,憑著感覺,他知道,那是敵人的血。

  前方人影晃動,一撥倒下,又一撥沖了下來,似乎無窮無盡。他挺起大刀,再踏上一步,舉刀,大吼,斜劈,敵人倒下。再舉刀,大吼,斜劈,血水飛濺…….

  左臂處忽然有些異樣感覺,雙手握刀的力氣有些鬆懈,低頭看去,卻見一桿長槍的槍尖,已然刺入左臂上賁起的肌肉之中。

  持槍的兵卒臉上,有著恐懼和興奮混雜的神色,只是兩手卻在不可自抑的抖著。

  這是個沒膽子的新手,不過也算個幸運的,竟然亂戳,戳中了自己。晏明心中判斷著,面上卻露出不屑的神色。

  身子向後微退,將那槍尖猛然抽出,兩手挺刀再進,刀鋒如輪,噗的聲響中,那個幸運的小子終結了他的幸運,大瞪著驚恐的眼,一顆頭顱直直飛向半空。

  腔子裡的血水飛濺而起,如霧氣噴薄,晏明一手駐刀,一手抹了把臉,咧開大嘴想笑,胸口處卻忽然一疼。

  我被刺中了!

  在他想著同時,身子一震,踉蹌向前撲去,透胸而出的槍頭抽離了胸口,渾身的力氣似乎霎時間便從那處向外涌去,一陣疼痛湧上。

  「啊——」

  他大叫一聲,手中大刀舞動如車輪,嚯嚯兩聲,已是瞬間劈翻兩個想要占便宜的士卒,眼前一陣模糊,他努力喘息著,以刀駐地。

  「好漢子!」耳邊有讚嘆聲響起。他抬頭看去,一個身披鎖子甲的將軍揮槍挑飛自己一個親兵,目光卻望向自己,滿臉的讚賞之色。

  就是他刺傷了自己!晏明心頭滿是狂怒。他要剁碎了這雜種!他竟敢傷了自己,他心中怒喝著。

  眼前越來越模糊,腳下踉蹌兩步,本想要大喝一聲揮刀的,卻只變成了喉嚨深處的一聲嗬嗬怪響,噗通,隨著兩耳中忽然消失的聲音,就那麼面朝下的撲倒在地。

  好累!

  他模糊的意識中想著,殺了多久了?不記得了,他只知道,不能退,下面這塊地兒太小,要是退了,後面就上不來人。上不來人,主公怎麼去捉袁術?


  主公待自己極親厚,有時候,就像是自己死去的老娘那樣。天冷了,會囑咐自己多穿點。「你小子,亮膘呢?等受寒了,有他媽你受的,滾,去多穿件衣裳…….」

  晏明想笑,主公那時說話哪有個主公樣?倒像是個多年的朋友,半笑著,還作勢欲踢的。每每那個時候,大伙兒總是笑的很開心,然後轟然散去。

  記得那個時候,好像漫天的寒風都沒什麼威力了一般,心中暖暖的。那時候,晏明就想,要為主公做些什麼,再多做些什麼。

  他總覺得自己做的不多,嗯,是太少,少到沒法兒報答主公對自己的那種親情。

  晏明記得自己家裡很窮,真的是窮在深山無人知的地步。記憶中,老爹早死,這輩子,除了後來也死去的老娘,再沒人像主公那樣對自己親厚的笑,親厚的罵著自己,趕著自己去加件衣服。

  可是,這上面竟然有埋伏。不過,不怕,有埋伏咱打垮他!跟著主公這些年來,見過多少陣仗啊,哪次不是被主公帶著自己和眾兄弟,將對方打的屁滾尿流的?

  百萬黃巾怎麼樣?西涼反賊怎麼樣?以至於後面那麼強大的董卓又怎麼樣?還不都是被主公打趴下了?跟著主公,幫著主公打那些不開眼的!真爽!

  可是,自己為什麼現在那麼想睡?好睏啊,或許是打了太久了吧。嗯,是啊,好久。這上面得埋伏著五六千人吧,娘的,這幫爛人,五六千人藏在半山腰,仗著地利,想要暗算主公。

  殺!殺!殺!殺光他們!

  晏明吶喊著,想要再要站起身來,再站起來為主公而戰,為那個笑罵著他去加價寒衣的主公而戰。

  但是,黑暗就那麼忽然降臨了,當他感到好像身體裡最後一絲暖意也褪去了的時候,黑暗降臨了。

  主公,我這就去加件衣服去,等我回來,再來殺這幫賊子…….

  靠近半山腰的一處小樹下,晏明醜陋的面上,掛著憨厚的笑容,趴伏在地,靜靜的,停止了最後一絲抽動……….

  越來越多的青州軍衝上了灘涂,隨著所占的灘涂面積的慢慢增大,兩邊的戰事愈發白熱化起來。

  狹小的戰場,決定了戰事的慘烈。尹大目一條胳膊已經斷了,頭皮也被削去了半邊,此刻如同厲鬼一般,披頭散髮的,半身浴血,手中的長槍早已不見,只有一把滿是鋸齒的斷刀仍在揮舞著,斜斜依著一塊山石,如同機械般的,下意識的抵擋著青州軍瘋狂的衝擊。

  這場大戰,沒有人想到過會如此慘烈。兩邊軍卒丟下的屍首,層層疊疊的,翻滾到岸邊堆聚著,驚濤拍岸,激起的水滴散著暗紅,如黑夜中綻放的紅花,透著晦澀,別樣的動人心魄。

  劉璋面上微微抽搐著,如同釘子般立在船頭,袁術這是真要拼命了。

  也是,自己突兀的殺到他眼皮子底下,他便想逃,也要時間。這個時間,必須用人命來換取。不管是對方士兵的,還是自己這一方的。

  海面上,陸陸續續的艨艟終是漸漸開闊起來,送完士卒的舟軻急速的向後退去,為樓船和大型戰船讓開位置。

  「弩炮準備——」

  「床弩準備——」

  「長弓手上前——」

  無數的喊聲,在傳令兵的一聲接一聲的嘶喊聲中響了起來。樓船和大型戰船,在終於等到將海面讓出航道後,緩緩的進入攻擊位置。

  嘎吱吱——,令人牙齒發酸的拉弦聲中,帶著點燃了火頭的弩炮油火罐,長達數丈的大型三弓床弩,還有最前排的長弓手,俱皆進入射程,在一聲「放」的喝令中,空中忽然一暗,騰出無數亮光,帶著曼妙的弧度,咻咻的往半山腰後方射去。

  胸前被插了十餘支長矛的尹大目,兩眼沒有一絲光彩,仰頭向天的身子,被牢牢的釘在大石上,身下,暗黑色的血匯集成一汪水畦。不時的,吧嗒一聲,還有沒有流盡的血水,在經過艱難的積攢後,慢慢滴落,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聲響。

  做為一個武將,他盡到了自己的職責,他用生命在這小小的一片灘涂上,拖住了敵人的大軍近半天的時間。

  山間嗶嗶碌碌的林火,在青州兵的努力下,漸漸撲熄,只余無數黑煙不絕升起,將這一片原本寧靜的海灘,籠的如同世界末日。

  劉璋單腿跪地,兩手托著晏明的屍首,仰首向天的臉上,任淚水恣意橫流。

  打從自己起事以來,這是他麾下第一個死於戰場的大將。這片小小的灘涂之戰,竟然就這麼奪去他一員驍將的生命。


  看著晏明那面上最後掛著的笑容,劉璋只覺的心瓣如同捏在掌中,一抽一抽的,有著讓他窒息的感覺。

  他本來以為自己早已磨礪的心如鐵石,他本來以為自己早就見慣了生死之事,他本來以為自己絕不會因為戰場上的訣別而流淚……

  但是這一刻,當他看到晏明的微笑,他卻是怎麼也忍不住那種悸動,就那麼的半跪著,雙手捧著晏明的屍首,潸然而淚下。

  緩緩站起來,劉璋抱著晏明的屍身,仰首向天,靜靜的迎風而立。晏明身子軟軟的,原本昂藏的漢子,是那麼鐵一般的脊樑,此刻再沒了半分支撐,四肢無力的垂下。

  海風吹過,滿頭亂髮蓬起。眾青州軍寂寂無聲,所有人的目光望著那個偉岸的身影,這一刻,如龍之隕落的悲涼,便深深的刺入了他們的靈魂。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是誰唱起了國殤?

  悲愴的蒼涼在海風中。

  驚濤拍岸,

  浪翻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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