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顧南笙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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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成林透過窗戶吞吐著它混濁又清冷的氣息,對於一個人長久生活的城市,都有種拿情人的心去對待,偶爾的厭煩,不抵心中長久的依賴。習慣演變成的情深意重,總讓我們對她有了更多的包容和依戀,不管身處何地,老了還總想回歸她的懷抱。可是,這一刻,周成林忽然對眼下的江城生出一股厭煩,包括他的職業,也讓他有了一剎的隱退之心。周成林知道,是他看盡了人世的悲涼和人性中太多的醜態,才會如此心生厭惡。

  椅子上的冉星辰貌似比他更疲憊,想想她更慘,除了每天面對各種腐爛發臭的死人,還要不斷深掘每具屍體背後令人髮指的慘案。關於人性,她看到的一點兒都不比他少,而且還是通過那樣一種慘絕人寰的方式,對於一個女人,這實在太殘酷了。多少刑偵隊的男人看到冉星辰的工作,有時都忍不住感慨,如果換成他們,只怕早就瘋了,覺都沒辦法好好睡。

  可是,一浪一浪的打來,不說巋然不動,冉星辰就那樣坐著,哪怕身體顫抖搖晃,也不曾倒下。

  只是,此刻她的臉白透了。

  初雪之後突如其來的凜冽,將她全部的溫熱氣息都奪去了。

  她成了一個飄忽的紙片人,虛弱,蒼白。不哭不鬧的時候,神色木訥。她的魂魄被帶走了。

  周成林吸完手上的那根煙,關上窗戶走過來。

  他以讓她放心的口吻說:「剛剛我跟你說的那些關於張天碩的猜想,一句也沒對外人講。最後會按意外定性。整個案件處理下來,不會跟顧南笙扯上半點兒關係。顧南笙說得對,警方辦案最講證據,沒有證據的事情,你放心,我一個字也不會說。」

  冉星辰抬起濕漉漉的眼睫,她說:「周隊,謝謝你。」

  她站起身,準備離開。走出兩步,又問:「顧永安他們招供了嗎?」

  周成林疲憊的揉了揉眼眶,「沒有,按照吳寬的供述,金誠藥業這些年一直在生產銷售違禁藥品,但是,不是大面積生產營銷。單純用來讓幾個核心大股東盈利,和滿足日常的變態需求。藥品生產有單獨的小車間,完全可以避開藥品監管部門的耳目。藥品生產出來後,幾個大股東各自在自己管轄的區域,以他們認為保險的方式點對點輸出。吳寬這邊採取的就是集中供應,在酒吧和負責人之間,有幾條隱密的線,將藥品直接輸出。後來知道陳桐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後,吳寬就把一條線給了他,因為陳桐和許所長的特殊關係,這條線做得倒是相當穩妥,幾個人都盈利頗豐。這也是為什麼顧南笙查了這麼長時間,一直找不到證據的原因。每人分銷的手段不一樣,一條線暴露後,完全波及不到其他人。相同的是,這幾十年他們都從中獲得了巨大的盈利。有的時候市場上對違禁藥品的需求,就跟毒品一樣。當然,除了營利,他們還有一種私用,就是聚眾淫亂……」

  這種藥品的威力在破獲連環失蹤案的時候,就大體見識到了。孫耀華以及被他操控的傀儡,對這種藥物高度依賴。它不僅能像毒品一樣使人產生幻覺,還能讓那些被強迫的女性完全變了形態,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冉星辰厭惡的眯了眯眼,揣測說:「孫耀華就是從金誠藥業拿藥,然後不時為他們提供年輕女性對不對?」不然那些失蹤方式相同的女性,明明被歸在連環殺人案中,最後為什麼在孫耀華的住處沒有找到屍骨。

  周成林點點頭:「據吳寬交代是這樣,孫耀華跟金誠藥業扯上聯繫是通過賈月梅。不過,他們利用這種藥物玩弄女性的方式大體相同,而且,在一定程度上都起到了操控的作用。孫耀華是用藥物操縱那些找不到社會認同感的惡魔。而顧永安是用來控制大股東,來保證自己對金誠藥業的絕對領導權……」

  吳寬在審訊室里提到這點的時候,忍不住嗤之以鼻,他說當年金誠藥業能發展壯大,多半是其他幾個大股東的功勞。顧永安資質平庸,單以他的能力,金誠藥業只怕走不了多遠。但爛人有爛法,顧永安就想到用犯罪控制金誠藥業幾個核心人物。最開始用藥物迷奸女性,就是顧永安提出來的。被害人是一個天真爛漫的試藥者,以為幫大公司試一次藥,能拿到幾個錢。沒想到會成為顧永安為幾個大股東精心準備的饕餮盛宴,並慘遭分屍……

  周成林深吸了口氣,企圖平復自己驟然急促的呼吸,又說:「讓其他股東沒想到的是,顧永安將那一次集體犯罪的經過錄了下來,這些年一直被他攥在手中,作為威脅其他股東的手段。如果不是這一手,金誠藥業恐怕早就更名改姓了。此後這個犯罪集團輪姦的女性不在少數。」

  「他以這種手段脅迫,就沒人反抗嗎?」

  「剛開始有,可是,還沒整出什麼名堂,就意外死亡了。大股東孫勝軍就是最好的例子。你應該很難想像,是其他受害者——也就是被顧永安脅迫的那些人共同出謀劃策的結果。最初的受害者變成了共犯。因為事情一旦敗露,大家都會名譽掃地。接下去就算顧永安什麼也不做,那些人也會竭盡所能的保守密秘。」


  聽到這裡,冉星辰就全懂了。

  「人性中的惡被激發後,他們不僅感受到了犯罪的快感,還能從違禁藥品中大量盈利,這些都是可以充分催化魔性的東西。而且有了孫勝軍意外死亡的威懾,其他有二心的人也都變乖了。人是有惰性的,也有很強的從眾心理,別人做我也做,而且一旦做了,不用別人脅迫,自己就開始肆無忌憚的沉淪。金誠藥業犯罪集團的人就是這種心理,他們的惡已經被完全激發並且釋放出來了。由最初的反抗到勉強的妥協,再到最後的甘之如飴。因為這種嗜好,金誠藥業的大股東間表現出了一種畸形的團結一致。其他企業的團結或許是因為向上的凝聚力,而他們是因為犯罪。罪惡將這些人牢牢的捆綁在一起,為了守護一個共同的秘密,他們必須緊密的聯結在一起。這倒是促進了金誠藥業不斷的發展壯大,而其他企業壯大後的分化,在金誠藥業始終沒有出現。」以前還有報導稱顧永安這個創始人領導有方,沒人想到他是用犯罪將所有人緊密團結,並死死拿捏。

  「這一切都是吳寬說的,他說那些被糟蹋的年輕女性最後無一例外被殺害分屍了。但屍骨埋在哪裡他不知道,當年處決孫勝軍的事就是他幹的,晦氣的事不可能總是他一個人做。而且他久居江城,每一次『赴宴』都是去京都,事後拉著具屍體來回跑不現實。沒有證據,同時找不到屍骨,光憑吳寬的一家之言,那些人根本不承認。還都聲稱吳寬瘋了,才會編排這種事情污衊人。個個老奸巨猾,難搞得很。想從顧永安手裡拿到他們聚眾淫亂的證據很難。」

  冉星辰要走了,聽了這些驚心動魄的故事,她兩天沒有進食的胃已經開始不適的蠕動翻攪。再加上周成林辦公室內的煙味兒,此時此刻對她而言都是一種毒害。

  她額頭上滲出了汗,聲音虛弱的說:「既然幾個核心股東那裡都找不到突破口,你就從劉萌身上下手。你問她,親朋好友都被她害死了,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也都先她早走一步,你問她有何感想?如果我沒猜錯,劉萌應該有睡眠問題,只有心裡有鬼,並日日受其糾纏的人,才會出現睡眠障礙,這些年劉萌活的應該不像她表現出的那麼坦然。」

  對於這一點冉星辰深有體會,她就是遇到顧南笙後才從這種痛苦中爬出來。

  而她在收拾許可盈的房子時,在客房發現了遺落的安眠藥,她知道那不是許可盈的,母親生前的那段時間不受睡眠障礙的困擾。最大的可能就是劉萌上次來住落下的。

  就算沒有那瓶藥,冉星辰揣測劉萌的日子也並不會真的好過。枕邊躺著一個惡魔,親朋好友在她的設計陷害下步入黃泉。就連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也都不得善終。夜深人靜,不能入眠的時候,難道她沒有一絲的懺悔嗎?心底深處不會傳出靈魂的拷問?

  出了刑偵隊的大樓,冉星辰就已淚眼模糊。她吸著氣,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凜冽的寒風,打她一露頭,就見血封喉似的裹挾住了她。

  把她帶往人間絕地。

  冉星辰抬起胳膊,倔犟的抹了一下臉龐。

  如果顧南笙在,八成會調侃她:「冉法醫,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然後刀子嘴豆腐心的將她攬入懷中,曲指為她擦去眼淚,哄慰她說:「好了,好了,不哭了。」

  她已經完全知道怎麼拿捏他。學會了小女人的任性和狡詐。

  可是,他卻消失了。

  冉星辰行走的步伐很快,不時有人經過,都會跟她打招呼。她卻聾了一樣,聽不到也看不到,逕自往停車場走。

  她像一個逃兵一樣想儘快逃離這個空蕩蕩的世界,可是,哪裡熱靡?哪裡歡鬧?她又不知道。仿佛心之所向,都是一片死寂。

  周成林說時間緊迫,顧南笙只能這麼做。他素來有那股子決絕,犧牲他可以成就的事,他眼都不眨一下。

  但是,他們都忽略了顧南笙的才智,相比他險中取勝的冒險精神,顧南笙最強大的力量是他修長身軀中飽含的智慧,他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最後他選擇那樣做,除了大勢所趨,就是他累了。

  他所經歷的種種,早已讓他筋疲力盡。如果不是心中那點兒微茫的信念,他可能連現在都走不到。

  一個極度理性的人攻於心計,一個高度感性的人卻易走極端。

  不要忘了顧南笙是受左右腦同時操控的人,兩種人格兼具。他既精於算計人心,也會在絕望時選擇輕生。

  這樣的隱患她早應該感覺到了。

  就像那些臉上整日掛著微笑的抑鬱症患者,前一刻可能還以開心果的形象出現在大眾面前,下一秒就縱身一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顧南笙是個堅毅的人,同時也是個脆弱的人。

  他能咬牙挺過萬難,同時也可在生命偶爾一次,對他展現出萬花筒般不切實際的美好時放棄生命。

  因為他知道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是什麼,他血液中流淌的是顧家的血液,而她家破人亡,又全部拜顧家所賜。等一切災難過去,他們各自心中都裝著萬丈溝壑,如何平靜度過餘生?

  冉星辰很清楚,待一切大仇得報,就是私恨。用顧南笙的話講,那將又是一段不平靜的心靈之旅,是一種新的心理創傷。想修復,又是許多年。

  他累了,想停下來。

  當他停下來,永完停駐在這段時光里。而她走過去,離這段悽厲坎坷的日子越來越遠。他們這兩輛從小到大不斷交錯的列車,或許就能完全錯開了。

  她可以開往屬於自己的春天。

  他以為這一頁能夠完美的翻過。

  冉星辰明明知曉他的用意,還是倔犟的將他遺落的那枚戒指戴在了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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