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莊生夢蝶(求月票!)
第354章 莊生夢蝶(求月票!)
我要死了。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那般輕易的就從莊生嘴裡說了出來。
沒有什麼不甘、不舍,亦沒有什麼失落。
甚至就連他的臉上,都仍舊掛著淡淡的笑容,像是在訴說著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
這幾個字,顧擔從很多人的口中聽到過。
姬老、許志安、王莽.如今又是莊生。
姬老說這句話的時候,油盡燈枯,連骸骨都未曾留下,逐道而死。
許志安說這句話的時候,飽受『老』本身的痛苦,甚至顯得有幾分解脫。
王莽說這句話的時候,心已經倦了。他完成了自己所渴求的偉業,不再對人世間有更多的留戀,希冀在睡夢之中,與自己所惦念的人重逢。
但莊生與他們都不同。
說不定還有突破到築基的機會。
簡而言之,他不後悔。
話里話外,都沒有半分的羨慕。
莊生說的是:顧先生,你看。
如果莊生還有什麼拜託他的事情,比如莊生的孩子莊雲,他並不介意帶小傢伙一程。
所謂生離死別,也不過是莊生夢蝶,誰能說,這不是一種新生呢?
舊的東西逐漸遠去,新的東西覆蓋而來。
多到即使他自己不願細數,那些記憶也會從腦海之中蹦出來的程度。
但這個話題,委實過於沉重。
莊生眼中流露出的惋惜之色做不得半點假。
正如莊生所言。
莊生微笑。
一時之間,好似不是顧擔在想辦法來安慰他,而是他在想辦法安慰顧擔一般,調換了角色。
他坦然接受一切,臨終之前,甚至還能為顧擔感到憂愁。
多活一天便是多賺一天。
第一次與顧擔相見之時,那個時候,夏朝都還未立國,便已是這副容顏。
瀟灑,自在,洞察世事而自得其樂,沒有什麼能限制他,壽元大限於他而言也絕非是『避之不及』的一件事。
目睹著親朋摯友一個個逐漸離去,他的心緒,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
這其中究竟是值與不值,顧擔並不能替莊生論述,所以才有此一問。
但,就在此時。
不,不是重現。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
顧擔說道:「會。只是,大概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
沉重到顧擔從不與人提及。
長生本是獨行客,如何求得萬世朋?
他自己都在試圖尋找,但很遺憾,還差的遠。
莊生驚嘆,目中竟流露出惋惜之色來,「那真是太可悲了。」
顧擔沒有什麼遲疑,一部分神念便順著莊生的牽引,頃刻間順勢而動。
既不能,便不提。
顧擔:「.」
順便誇了自己一頓。
短暫的沉默。
他很簡單的就說了出來,像是在訴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如同路上碰巧遇到,隨口說一句晚上吃什麼似得。
不遠不近,又顯得過於不近人情,好似木偶泥胎。
『憤怒?』
他的心境已經超出了人之本身,這真是顧擔遇到過的,心境最為強大的人。
蝴蝶振翅,將就此散於天際。
姬老衝擊先天,以玉石俱焚與堅不可摧的信念,叩響了坐忘之道的大門,於是坐忘之道便也激烈至極,迅猛無比,要讓人直入大道之中,剝離自身而不可查。
但莊生不是。
雖然任誰都難以料到之後的事情,但毫無疑問的是,如果莊生當初沒有跟他走下寧坊,如今的莊生最少還有幾十年可以活。
如果莊生沒有跟他出來,而是留在了不周山脈,那就算按照他那不著調的修行,藉助著如今不周山脈極度攀升的靈氣濃度,修煉到練氣後期總歸是沒什麼問題的。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人生而有數,萬物自有其極限所在。壽難過百,二十年便謂之一世。故友難存,五十載可駐幾人?親朋遠去,百年後一抔黃土。踽踽獨行,可得興甚樂哉?
他的確沒有看錯。
顧擔的『視角』伴隨著那一陣風的吹拂,被不斷的抬高,抬高,超出常人想像的視野展現在了顧擔的眼中。
就算之後真有什麼變故,也只是平白賺取的日子。
但在天地之間,有一處地方,卻是極端深沉而腐朽的黑暗,寄居在內,似是將天地剝奪了一片。
那是無比美好的體驗,是足以讓人畢生追求,至死不渝的感觸。
世界是那般的多姿多彩,五顏六色。
「排斥?」
顧擔心中升起一絲明悟。
莊生似是也看到了顧擔的難處,說道:「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有形的肢體逐漸散去,氣息越發衰微。
「就此而去,可有不舍之處?」
不,不是隱沒,而是歸散於天地。
就當是他欠莊生的吧。
他此時運轉化道法,只是要將自身奉還給這片養育了他一生的天地。
他站起身來,指著天際的鴻雁,道:「朝菌不識足月,蟪蛄不見春秋;斥鷃飲潭,鴻雁吻海。聞之問之,生靈有數。
如此匆匆,如此自然,如此隨意。
好在顧擔的眼神很好,即使是讀『唇語』也沒問題。
說到這裡,莊生卻是停頓了下來,「然鯤鵬難見,朝菌何多?一人得之鯤鵬,萬世見之朝菌,豈不痛哉、惜哉?」
但跟著他重歸塵世,仙道修為根本無法精進不說,無靈氣溫養,莊生身上的仙道修為早已盡皆散去,消散於無。
意識在這一刻被不斷的拉伸,距離本身已不再是問題。
因為,此事無解。
顧先生似北冥之魚,不知其厚;轉而化鳥,摶扶搖而上九萬里,游乎四海之外。」
只是,每一個人的坐忘之道皆不相同。
吾聞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顧擔直直的看著莊生。
即使沒有突破築基,練氣後期亦有百五十歲的大限。
不同於姬老衝擊先天之境時那般突然、迅猛、狂暴,而是悄無聲息間逐漸而來,卻又似始終就在那裡,溫柔、自然、貼合萬物,亦如莊生自己。
鯤鵬與朝菌之間,縱使能忽視掉一切隔閡相處,可對他們來說,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送走過很多人,但莊生絕對是第一個可憐他的人。
如今過去了這麼多年,他已從當初風華正茂的少年,變成了壽元將盡的宗師,那張容顏啊,竟仍舊未曾顯出任何的老態,如同不再生長的年輪,恆定在那裡。
而是天地間涌動的氣流,凝聚成為了莊生的模樣。
莊生長笑道:「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來到建設了將近三十年的村子旁,隨意的挑了一處樹蔭,看過自己想看的一切,用自身來迎接自己的終結。
顧擔緩緩說道。
在這裡的生活雖然安靜平和,沒有那麼多的勾心鬥角和你爭我奪,但代價便是壽元無所攀升。
在莊生的身上,有道蘊流轉。
莊生是第一個看出這一點人,也是第一個在臨死前,不僅不關心自己,反而為顧擔感到可悲的人。
就連在旁觀摩的他都被強行拉了進去。
但人間的一切,終歸只能留在記憶之中。
可以說,莊生是那個最能感知到顧擔自身處境的人。
莊生卻先一步走到了自身的大限。
顧擔說不出自己內心究竟是何種感受,他將斗笠放在一旁,略顯嚴肅的問道。
顧擔一時間沒有說話。
他的氣息逐漸顯得衰微,而精神卻越發強大。
萬物都有自己的時節,順應其中的變化。
蝴蝶的最後一展,看到了什麼。
「啊!」
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和排斥感情不自禁的生出。
因為他不求。
他順應天地萬物的本性,駕馭著六氣的變化,遨遊於無窮的自由之中,如此,他還要憑藉什麼呢?
「後悔什麼?」
鯤鵬展翅,可掀滔天波浪,駕天地之風,扶搖而上,窺天覽地。
「後悔跟我出來,後悔沒有留在不周山脈。」
當初他所察覺到的危險,並沒有發生,起碼現在還沒有發生。
就連宗師,也不過是對方生命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時光麼?
莊生問道:「顧先生,您是不會變老的麼?」
莊生身上也並沒有任何的傷勢。
這是莊生的最後一舞,在臨終之前,魂靈感召天地,與大道相合!
又是半晌的沉默之後,顧擔緩緩解下了身上的斗笠,露出了自己的相貌。
說著,他身上的氣息,開始逐漸隱沒。
見到那張頗為熟悉,卻又更加俊美和飄逸的容顏後,便是莊生都忍不住驚嘆。
莊生笑了起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吾已得生之妙,無老之苦,無病之災,何以逃避死之歸宿?」
這是坐忘之道。
莊生有些不解。
他的視野跳脫出了肉體的樊籠,向著大道高飛而去!
所以他說:修養最高的人能任順自然、忘掉自己,修養達到神化不測境界的人無意於求功,有道德學問的聖人無意於求名。
其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他仿若化成了大道之中的一隻蝴蝶,肆意拍打著無形的雙翼,在大道之中暢遊。
鯤鵬難見,朝菌何多?
他再怎麼扶搖而上九萬里,駐足人間,終究只能得遇朝菌。
無需訴說的厭惡感和排斥感,也在顧擔的『注視』之下自心中涌動而起。
「泉涸,魚相處於陸,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一個壽元將近的人,在為他的長生不老、青春永駐所惋惜。
緊接著,顧擔感覺自身的神念被一陣極其輕柔的『風』所觸及,似是要帶著他向著何處而去。
那是《化道法》,乃是讓受到了不可逆轉的傷勢之人,歸附自然,還自身一個解脫的法門,宗師即可掌握。
「哈。」
他張開嘴,在說著什麼,但沒有聲音傳出。
當疑惑充斥在腦海之中,蝴蝶逐漸消散,莊生又回來了。
那磅礴的精神,在化道之前,終於要擺脫掉肉體的樊籠,去迎浩大的天地。
而他,也將合身其中。
漸漸地,連『我』都在逐漸忘卻,只餘留下一隻大道之蝶,於天地間遊覽。
遠則傷心,近則傷人。
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
山河在他的身下,日月與其並肩,千里之途一念即至,萬物之美具現於心。
取天地之力,成自身造化,以圖壽之極,壽之極者,得樂幾何?
頓了頓,莊生又道:「萬物俱時,數至則歸。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他灑脫、自然,所以他的坐忘之道,亦是如此。
足足沉默了半晌之後,顧擔方才問道:「你後悔麼?」
這人世間,人與人之間應當保持的尺度啊,即使到現在,他也把握不住。
顧擔親眼看到,即將消散在天地之中,或者準確的說,肉身已經消散在天地之中的莊周,重現了。
如果沒有顧擔的邀請,莊生很可能活得更久。
莊生的臉上,滿是安詳與幸福。
不再是孔翟的相貌,而是屬於顧擔的,真正的面貌。
在這段歲月之中,每一個人都註定只是顧擔身邊的過客,也註定不可能陪著他一直走下去。
可顧擔從未見有人真的用過。
就連大限,也只是宗師的百二十歲。
這分明不同卻又分外相似的一幕,他經歷了很多次。
但那股氣息卻越加悠遠、綿長,復歸天地之間,好似離家許久的遊子,重歸母親的懷抱。
在真正看清楚那個地方之後,難以言喻的寒意自心中升起。
那個地方是.不周山脈!
七夕,作者君熬夜碼字!
怎麼說?!
值不值得打賞和月票?
(PS:這章用了逍遙遊,作者君非常喜歡。而且想寫出莊生那種級別的人,更是很難。寫了一夜,有月票的話投一下吧,謝謝啦!)
(本章完)
我要死了。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那般輕易的就從莊生嘴裡說了出來。
沒有什麼不甘、不舍,亦沒有什麼失落。
甚至就連他的臉上,都仍舊掛著淡淡的笑容,像是在訴說著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一樣。
這幾個字,顧擔從很多人的口中聽到過。
姬老、許志安、王莽.如今又是莊生。
姬老說這句話的時候,油盡燈枯,連骸骨都未曾留下,逐道而死。
許志安說這句話的時候,飽受『老』本身的痛苦,甚至顯得有幾分解脫。
王莽說這句話的時候,心已經倦了。他完成了自己所渴求的偉業,不再對人世間有更多的留戀,希冀在睡夢之中,與自己所惦念的人重逢。
但莊生與他們都不同。
說不定還有突破到築基的機會。
簡而言之,他不後悔。
話里話外,都沒有半分的羨慕。
莊生說的是:顧先生,你看。
如果莊生還有什麼拜託他的事情,比如莊生的孩子莊雲,他並不介意帶小傢伙一程。
所謂生離死別,也不過是莊生夢蝶,誰能說,這不是一種新生呢?
舊的東西逐漸遠去,新的東西覆蓋而來。
多到即使他自己不願細數,那些記憶也會從腦海之中蹦出來的程度。
但這個話題,委實過於沉重。
莊生眼中流露出的惋惜之色做不得半點假。
正如莊生所言。
莊生微笑。
一時之間,好似不是顧擔在想辦法來安慰他,而是他在想辦法安慰顧擔一般,調換了角色。
他坦然接受一切,臨終之前,甚至還能為顧擔感到憂愁。
多活一天便是多賺一天。
第一次與顧擔相見之時,那個時候,夏朝都還未立國,便已是這副容顏。
瀟灑,自在,洞察世事而自得其樂,沒有什麼能限制他,壽元大限於他而言也絕非是『避之不及』的一件事。
目睹著親朋摯友一個個逐漸離去,他的心緒,沒有人能夠真正理解。
這其中究竟是值與不值,顧擔並不能替莊生論述,所以才有此一問。
但,就在此時。
不,不是重現。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
顧擔說道:「會。只是,大概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
沉重到顧擔從不與人提及。
長生本是獨行客,如何求得萬世朋?
他自己都在試圖尋找,但很遺憾,還差的遠。
莊生驚嘆,目中竟流露出惋惜之色來,「那真是太可悲了。」
顧擔沒有什麼遲疑,一部分神念便順著莊生的牽引,頃刻間順勢而動。
既不能,便不提。
顧擔:「.」
順便誇了自己一頓。
短暫的沉默。
他很簡單的就說了出來,像是在訴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如同路上碰巧遇到,隨口說一句晚上吃什麼似得。
不遠不近,又顯得過於不近人情,好似木偶泥胎。
『憤怒?』
他的心境已經超出了人之本身,這真是顧擔遇到過的,心境最為強大的人。
蝴蝶振翅,將就此散於天際。
姬老衝擊先天,以玉石俱焚與堅不可摧的信念,叩響了坐忘之道的大門,於是坐忘之道便也激烈至極,迅猛無比,要讓人直入大道之中,剝離自身而不可查。
但莊生不是。
雖然任誰都難以料到之後的事情,但毫無疑問的是,如果莊生當初沒有跟他走下寧坊,如今的莊生最少還有幾十年可以活。
如果莊生沒有跟他出來,而是留在了不周山脈,那就算按照他那不著調的修行,藉助著如今不周山脈極度攀升的靈氣濃度,修煉到練氣後期總歸是沒什麼問題的。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人生而有數,萬物自有其極限所在。壽難過百,二十年便謂之一世。故友難存,五十載可駐幾人?親朋遠去,百年後一抔黃土。踽踽獨行,可得興甚樂哉?
他的確沒有看錯。
顧擔的『視角』伴隨著那一陣風的吹拂,被不斷的抬高,抬高,超出常人想像的視野展現在了顧擔的眼中。
就算之後真有什麼變故,也只是平白賺取的日子。
但在天地之間,有一處地方,卻是極端深沉而腐朽的黑暗,寄居在內,似是將天地剝奪了一片。
那是無比美好的體驗,是足以讓人畢生追求,至死不渝的感觸。
世界是那般的多姿多彩,五顏六色。
「排斥?」
顧擔心中升起一絲明悟。
莊生似是也看到了顧擔的難處,說道:「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有形的肢體逐漸散去,氣息越發衰微。
「就此而去,可有不舍之處?」
不,不是隱沒,而是歸散於天地。
就當是他欠莊生的吧。
他此時運轉化道法,只是要將自身奉還給這片養育了他一生的天地。
他站起身來,指著天際的鴻雁,道:「朝菌不識足月,蟪蛄不見春秋;斥鷃飲潭,鴻雁吻海。聞之問之,生靈有數。
如此匆匆,如此自然,如此隨意。
好在顧擔的眼神很好,即使是讀『唇語』也沒問題。
說到這裡,莊生卻是停頓了下來,「然鯤鵬難見,朝菌何多?一人得之鯤鵬,萬世見之朝菌,豈不痛哉、惜哉?」
但跟著他重歸塵世,仙道修為根本無法精進不說,無靈氣溫養,莊生身上的仙道修為早已盡皆散去,消散於無。
意識在這一刻被不斷的拉伸,距離本身已不再是問題。
因為,此事無解。
顧先生似北冥之魚,不知其厚;轉而化鳥,摶扶搖而上九萬里,游乎四海之外。」
只是,每一個人的坐忘之道皆不相同。
吾聞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顧擔直直的看著莊生。
即使沒有突破築基,練氣後期亦有百五十歲的大限。
不同於姬老衝擊先天之境時那般突然、迅猛、狂暴,而是悄無聲息間逐漸而來,卻又似始終就在那裡,溫柔、自然、貼合萬物,亦如莊生自己。
鯤鵬與朝菌之間,縱使能忽視掉一切隔閡相處,可對他們來說,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送走過很多人,但莊生絕對是第一個可憐他的人。
如今過去了這麼多年,他已從當初風華正茂的少年,變成了壽元將盡的宗師,那張容顏啊,竟仍舊未曾顯出任何的老態,如同不再生長的年輪,恆定在那裡。
而是天地間涌動的氣流,凝聚成為了莊生的模樣。
莊生長笑道:「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來到建設了將近三十年的村子旁,隨意的挑了一處樹蔭,看過自己想看的一切,用自身來迎接自己的終結。
顧擔緩緩說道。
在這裡的生活雖然安靜平和,沒有那麼多的勾心鬥角和你爭我奪,但代價便是壽元無所攀升。
在莊生的身上,有道蘊流轉。
莊生是第一個看出這一點人,也是第一個在臨死前,不僅不關心自己,反而為顧擔感到可悲的人。
就連在旁觀摩的他都被強行拉了進去。
但人間的一切,終歸只能留在記憶之中。
可以說,莊生是那個最能感知到顧擔自身處境的人。
莊生卻先一步走到了自身的大限。
顧擔說不出自己內心究竟是何種感受,他將斗笠放在一旁,略顯嚴肅的問道。
顧擔一時間沒有說話。
他的氣息逐漸顯得衰微,而精神卻越發強大。
萬物都有自己的時節,順應其中的變化。
蝴蝶的最後一展,看到了什麼。
「啊!」
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和排斥感情不自禁的生出。
因為他不求。
他順應天地萬物的本性,駕馭著六氣的變化,遨遊於無窮的自由之中,如此,他還要憑藉什麼呢?
「後悔什麼?」
鯤鵬展翅,可掀滔天波浪,駕天地之風,扶搖而上,窺天覽地。
「後悔跟我出來,後悔沒有留在不周山脈。」
當初他所察覺到的危險,並沒有發生,起碼現在還沒有發生。
就連宗師,也不過是對方生命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時光麼?
莊生問道:「顧先生,您是不會變老的麼?」
莊生身上也並沒有任何的傷勢。
這是莊生的最後一舞,在臨終之前,魂靈感召天地,與大道相合!
又是半晌的沉默之後,顧擔緩緩解下了身上的斗笠,露出了自己的相貌。
說著,他身上的氣息,開始逐漸隱沒。
見到那張頗為熟悉,卻又更加俊美和飄逸的容顏後,便是莊生都忍不住驚嘆。
莊生笑了起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吾已得生之妙,無老之苦,無病之災,何以逃避死之歸宿?」
這是坐忘之道。
莊生有些不解。
他的視野跳脫出了肉體的樊籠,向著大道高飛而去!
所以他說:修養最高的人能任順自然、忘掉自己,修養達到神化不測境界的人無意於求功,有道德學問的聖人無意於求名。
其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他仿若化成了大道之中的一隻蝴蝶,肆意拍打著無形的雙翼,在大道之中暢遊。
鯤鵬難見,朝菌何多?
他再怎麼扶搖而上九萬里,駐足人間,終究只能得遇朝菌。
無需訴說的厭惡感和排斥感,也在顧擔的『注視』之下自心中涌動而起。
「泉涸,魚相處於陸,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一個壽元將近的人,在為他的長生不老、青春永駐所惋惜。
緊接著,顧擔感覺自身的神念被一陣極其輕柔的『風』所觸及,似是要帶著他向著何處而去。
那是《化道法》,乃是讓受到了不可逆轉的傷勢之人,歸附自然,還自身一個解脫的法門,宗師即可掌握。
「哈。」
他張開嘴,在說著什麼,但沒有聲音傳出。
當疑惑充斥在腦海之中,蝴蝶逐漸消散,莊生又回來了。
那磅礴的精神,在化道之前,終於要擺脫掉肉體的樊籠,去迎浩大的天地。
而他,也將合身其中。
漸漸地,連『我』都在逐漸忘卻,只餘留下一隻大道之蝶,於天地間遊覽。
遠則傷心,近則傷人。
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
山河在他的身下,日月與其並肩,千里之途一念即至,萬物之美具現於心。
取天地之力,成自身造化,以圖壽之極,壽之極者,得樂幾何?
頓了頓,莊生又道:「萬物俱時,數至則歸。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他灑脫、自然,所以他的坐忘之道,亦是如此。
足足沉默了半晌之後,顧擔方才問道:「你後悔麼?」
這人世間,人與人之間應當保持的尺度啊,即使到現在,他也把握不住。
顧擔親眼看到,即將消散在天地之中,或者準確的說,肉身已經消散在天地之中的莊周,重現了。
如果沒有顧擔的邀請,莊生很可能活得更久。
莊生的臉上,滿是安詳與幸福。
不再是孔翟的相貌,而是屬於顧擔的,真正的面貌。
在這段歲月之中,每一個人都註定只是顧擔身邊的過客,也註定不可能陪著他一直走下去。
可顧擔從未見有人真的用過。
就連大限,也只是宗師的百二十歲。
這分明不同卻又分外相似的一幕,他經歷了很多次。
但那股氣息卻越加悠遠、綿長,復歸天地之間,好似離家許久的遊子,重歸母親的懷抱。
在真正看清楚那個地方之後,難以言喻的寒意自心中升起。
那個地方是.不周山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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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