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傷心流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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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聲很響,貨車車廂內的嗶滴警報聲不斷響著。

  酒井花青呆在一邊,看著伊莉莎白、老蔡、威爾伯他們又一番搶救,但什麼設備都失去反應,怎麼都無法再喚起那條腦神經信號線的躍動。

  「去魚塘叫人來試試!」老蔡這麼喊說。

  之前酒井花青就問過,為什麼這次的活不叫上魚塘大伙兒呢。

  當時眾人答她,都考慮過了,這次起不了作用,不然都會叫上。

  但是現在,試試,大家那麼厲害,能行的……

  「走。」洛娜霍然起身,來了力氣地往貨車外面奔去,「可能要分頭找人的,來!」

  伊莉莎白和索菲婭留下繼續參與搶救。

  而酒井花青急忙快步跟上,很快,她就踏著從簡那借來的飛行自行車,洛娜在路上開著越野車,在大雨當中,往魚塘那邊衝去。

  時近傍晚,街道兩邊的各色霓虹燈開始亮起,燈光穿破雨水,卻對她們熟視無睹。

  快點,再快點……

  自行車哐嘭地停下小巷,酒井花青連跌帶撞地進了魚塘居酒屋,看到鹿九在打掃,哥哥修吉坐在吧檯邊喝著酒,她幾乎哭了出來,「哥!」

  「怎麼了?」酒井修吉看到妹妹這樣子,疑惑道:「你慢點說。」

  「快,快跟我來,林桑他們呢?」酒井花青的淚目看著周圍,「鹿九,你也來!」

  「那老范,我去了?」鹿九不明所以地問道。

  「把這瓶酒帶上吧,超頻用的。」吧檯後的老范沉沉地說,「別超過了。」

  酒井花青抓過吧檯上那個裝滿了淡黃色酒液的玻璃瓶,就叫喚他們快走。

  老范看著她這樣,也看到洛娜匆忙的身影在店門口出現,低沉地嘆出一口氣。

  在他們離去後,老范拿了個酒杯,給自己倒下一杯烈酒,一口飲盡。

  有酒井修吉的帶路,洛娜、酒井花青在街上找到其他幾人,都載到貨車那邊去了。

  「到了,大家都到了。」這剛上貨車,酒井花青還氣喘吁吁的,渾身被雨水淋透。

  洛娜重新奔回那張工作床邊,望見顧禾仍然毫無動靜。

  剛來的魚塘眾人也看到了,看著監測屏幕上的平線,聽著老蔡簡單地說了情況。

  「顧兄……」鹿九聽得不知所措,在他的印象里,顧禾是不會被打敗的。

  「是心網大意識。」林賽聽罷,作出了自己的判斷,「只有那東西能讓小禾這樣。」

  眾人面色各異,林賽是這裡最強的網絡牛仔,之前用排除法,威爾伯和亞當也考慮過心網大意識,事情很有可能就如林賽的猜測。

  「林桑!」酒井花青燃起了希望,「那我們要怎麼救禾桑回來?」

  索菲婭冷目看著把自己綁走的元兇,林狗,你最好能把潘神救回來……

  只是,更有心網經驗的洛娜,面色卻變得更低落。

  心網大意識,如果真是心網大意識……

  「那就完了。」拳佬的聲音沉了下去,「完球了。」

  「我們只能試試了。」林賽這次也沒有樂觀。

  「我跟你們一起去。」伊莉莎白說,「我能憑誓力去感應。」

  當下,眾人行動起來,酒井花青幫忙去倒超頻藥酒、拿心網頭盔。

  這八人都超頻了,兩個超速檔最大超頻,然後戴上頭盔,連接著顧禾與胖大海的線路,一起進入心靈網絡。

  酒井花青也很想去,卻因為只是三速檔,只能留守下來。

  而鹿九雖然是一程序者,但身為祭化家,也許能起到呼喚的作用。

  在今天行動之前,顧禾就留下好幾份人格原料了,以防有這種時候就能派上用場。

  他們這支營救小隊,或許能在心網裡面憑此找到捲走顧禾的信息洋流。

  「花青,你要不要去換一套衣服?」老蔡問道,「他們沒那麼快回來的。」

  「我沒事……」酒井花青搖頭,「只是一點雨而已,沒事。」

  大貨車裡漸漸一片沉靜,眾人轉而盯著營救小隊的神經信號,屏幕中的多道線條起伏不定,小隊眾員應該在一次次地進行跳轉,尋找著那一人一海豚的蹤影。


  酒井花青一直站在水箱那邊,而索菲婭看了一會,就走到沙發邊坐下想事情。

  難道,潘神真的完了嗎,她感覺,身上的絞繩好像沒了。

  那是非常細微的分別,但她仍能分辨得出來,爭權程序沒了持繩人。

  不過,天稟鎖鏈顯然還在,那些指令里的「彩音久美子」仍能直接控制她。

  索菲婭想著,驚鴻面具下的面容,神情複雜,眼眸定了很久都沒眨動。

  她倚仗的是潘神,她信任的也是潘神,她期望的更是潘神,不是這些人,不是這些街狗,他們隨時可能會把她殺掉沉了。

  伊莉莎白。索菲婭雙眸斂得更緊,要跟莉茲談一談了,莉茲不會放棄她的。

  只要莉茲給彩音久美子說一下,她就還能為魚塘和紅雨團效力,再找翻身的機會。

  可是,這一切。

  她的寶貝,最了解她也讓她獲得某種新生的潘神。

  怎麼可以死,他們還要一起建立新世界,他是神的世界……

  嗶滴,嗶滴,嗶滴,監測著顧禾腦神經信號的設備仍在發出警報。

  夜幕降下了,雨聲越下越急,過了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

  酒井花青也不知道在車廂上踱了多少步,看著平躺在工作床上的顧禾,有時想上去伸手撫摸他那沒了生氣的臉龐,想對他輕聲訴說,最後都只是駐步。

  營救小隊這麼多人,每位都那麼厲害,還有著兩個超速檔。

  而且,那可是禾桑,就算對著心網大意識,是禾桑的話,就沒問題的……

  突然,酒井花青聽到很多設備發出了滴滴聲響,頓時一個激靈,「怎麼了?」

  「是他們,他們下線回來了。」那邊的威爾伯說道。

  「但是!」酒井花青望向那塊監測屏幕,上面還是一條不斷延伸的直線,她慌急道:「禾桑還沒回來啊,還是平線,他還沒回來……」

  她的聲音越來越緩,漸漸地停下,不,不能就這樣。

  林賽,薇薇安,酒井修吉,拳佬,鹿九,潘多拉,接著是伊莉莎白,最後是洛娜。

  他們都成功下線,平安歸來,但回來的也只有他們。

  酒井花青只要看一看洛娜面無表情的臉容,就知道是個什麼情況。

  「沒有找到。」酒井修吉搖頭地嘆道,「大家隱約有過的感應,最後都是撲了個空,連一塊碎片都找不著,只是普通的幻感而已。」

  酒井花青雙目發熱,有一股無法抑制的灼熱涌了上來。

  怎麼會,林桑是超速檔,伊莉莎白也是超速檔,還有洛娜……

  洛娜從地板上站了起身,淡綠的眼眸布滿了血絲,黑髮的電線與矽條凌亂地擺動。

  從顧禾平線起到現在,除了開始時呼喊過幾聲,洛娜幾乎是一句話都沒說過。

  「我也找不到。」伊莉莎白的紅髮似血,「在裡面也沒有誓力感應。」

  那邊,索菲婭沉默地捏緊了拳頭。

  「大禾他……」薇薇安也不似平時那般,話說了半句,還是沒把事實說出來。

  營救小隊的眾人都停滯著,仿佛一說出來,有什麼就會真正地成為事實。

  只是,現在的情況還是要有人來說,威爾伯作為這次破解行動的主策劃,抓著亂發,看看那無魂之人,看看水箱內的海豚,說道:

  「顧禾和胖大海的人格,應該已經解體,碎片被信息洋流全部捲走了。我們不可能找到的,就算能找到也是些信息碎片……

  死了,軀殼還有著機能,然而人格解體,就等於死了。

  可以靠著營養液維持顧禾的軀殼活著,但他永遠不會醒來。

  「才不是!」酒井花青頓時叫道,「不可能,那可是禾桑,不可能就這樣的……」

  她說著說著,滾燙的眼淚成串地掉落。

  她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又看著洛娜,為什麼,你們都不說話,說話啊。

  為什麼,你們也不相信是吧,如果你們相信,為什麼你們不哭啊……

  「我們再進去一次吧,我還沒去找過,說不定我能找到。」酒井花青哽咽地說。

  「妹妹。」酒井修吉大聲地說,「再難接受,我們也得接受,這就是我們的人生。」


  酒井花青肩膀抽動,眼淚掉得更多了,小時候哥哥就告訴過她這句話,他們媽媽因為成了瘋人被抓走,他們成了街鼠,再難接受也要接受。

  混街頭的,誰都可能昨天還歡聲笑語,今天就掛掉。

  歡迎來到流光城,要在街頭生存,想多活一天,那可沒時間難過。

  她懂,她懂這個道理,但是,就是禾桑,告訴她,可以不只是這樣。

  「不,我不覺得就這樣了,我是不會放棄禾桑的!」酒井花青哭著駁了回去。

  可是,能怎麼辦,她不知道,她好恨,恨自己的弱小,恨只能把禾桑交給別人……

  拳佬沒有說話,鹿九不懂該說什麼,潘多拉走向了一邊。

  「算了吧,阿賽,今晚就算了。」薇薇安看向洛娜,想說什麼:「洛娜……」

  洛娜聲音沙啞:「你們,都不要,管我……」

  「天使昨晚跟我說過這種可能性。」

  這時候,伊莉莎白說了話,藍色眼睛也在通紅,「他也有跟彩音小姐談過了,決定如果是這樣,不要公布也不要走漏消息,他是去荒野了。」

  車廂上的眾人都知道,顧禾死了對街頭有多大衝擊,尤其對紅雨團、雅庫扎是很大的打擊,會有很多改變,會讓銀行的態度變得不同。

  所以消息暫時保密,像不知所蹤的低科奇人、芒博-拉巴斯等奇人那樣。

  這個軀殼絕對是要繼續養著的,但他去荒野了。

  顧禾,他成了一個隨風飛舞的自由人。

  「莉茲。」索菲婭這時喚了伊莉莎白一聲,伊莉莎白望了她一眼。

  其實,以她們從小對彼此的了解與默契。

  就算變得再陌生,有些心思並不需要多談什麼,只需要這一聲。

  伊莉莎白對索菲婭點了點頭,已經是某種應允。

  天使也有考慮過了,有跟她和彩音小姐說過。

  潘多拉轉頭看看,「洛娜,伊莉莎白,你們有單獨的各一份影像。」

  眾人有點意外,酒井花青抹著眼淚地忙道:「禾桑他說什麼了?」

  洛娜依然一言不發,就好像沒在這裡。

  「我給你們播吧。」潘多拉走到一台明顯是三腳貨的全息影像設備邊,腦袋釋出血絲線與紛亂的線路連接,播起那份人格影像。

  頓時,這台血肉與鋼鐵結合的設備把人格影像轉為全息信息,往前方投放。

  一個身著青色東土運動服的男人身影出現在車廂,手上拿著個不鏽鋼保溫杯,臉上是溫暖的笑容,全息影像有點不穩定地閃爍,朦朦朧朧。

  酒井花青望著這道身影,掉眼淚的同時,卻又微笑。

  所有人都在看去,站在這身影的周圍,但洛娜無神的目光不時逃避。

  「都在吧,應該都在吧。」那男人說道,聲音從設備的喇叭傳出,「那看來我這把運氣不怎麼好,呃要怎麼說呢,我喜歡在魚塘跟你們扯淡,挺開心的。

  「酒井小姐,以後繼續要加油啊,別聽誰說你不行,你努力的樣子最可愛。

  「我相信,那樣的花青,一直都在鼓舞著、溫暖著大家。

  「修吉,為我難過的話就多喝兩杯,林賽,保護好大家,拳佬,你能聽到嗎,給我寫個歌,小甜餅,我估計你不在,薇薇安,妮妙,最後你們都沒能誘惑到我,哈哈。

  「鹿九,雖然你才剛剛入行,但我很看好你,你要成為夜王啊。

  「喂,我跟彩音小姐說過了,我掛了不影響你的事,由她負責啦,看你的表現了。

  「在這座城市,霓虹燈有很多,但星星很少,幾乎就看不到,不過你們都是,很明亮,所以大家不需要去找老蔡整容什麼的,那樣才俗呢。

  「好啦,肉麻的話就說到這了,不然洛娜又要說差不多得了。

  「那以後我罵老范的那份,就拜託大家了,我先走了,祝你們長壽,再會。

  「對了,我在板田老頭那裡存了有115萬三千塊,這筆錢一半捐給骨血鎮,一半捐給紅雨之家,記住是115萬三千塊,別被那老頭抽錢了。

  「那這回是真的了,各位混蛋,再會。」

  全息影像的顧禾說罷,留下了一個笑容,就轉身走去,戛然消失不見。


  貨車車廂里,有過一片苦澀的輕笑聲,而現在,又歸於沉靜。

  酒井花青抹著眼淚,卻越抹越多。

  「大禾,就給我留半句話。」薇薇安無奈地說,「你可真夠無情的。」

  「走了,走了。」酒井修吉呼喚著往車外走去,「喝酒去嘍,誰一起來?」

  「走吧,回魚塘喝。」林賽也抬起腳步,「這就去罵老范。」

  除了酒井花青,魚塘的眾人開始下車離去,都沒有打雨傘,就這樣走進了夜雨中。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們的臉上,黑夜模糊著他們身上衣服的色彩,林賽,酒井修吉,拳佬,薇薇安,鹿九,談說著什麼,漸漸地走遠了。

  貨車上,只剩下白天時那些人。威爾伯、亞當和老蔡,收拾起了各種設備。

  「剛才我已經試過了。」潘多拉卻道,「而且用於尋找他的那份原料還大得多。」

  「花青……」老蔡也嘆氣。

  他們幾個,都曾經失去過最重要的人,怎麼會不懂呢。

  如果不肯接受下來,就只會把自己逼瘋。

  「我知道,我知道……」酒井花青讓別人不多用說,喃喃著:「我只是,只是……只是想在這件事情上,也去努力……努力,說不定就……」

  潘多拉看向了伊莉莎白和洛娜,「顧禾留給你們的人格影像,我現在交給你們。」

  可惡。索菲婭心裡悶沉沉,潘神有為她考慮到了,卻沒給她留下單獨的影像……

  「好。」伊莉莎白應了潘多拉一聲,「給我吧。」

  其實昨晚共誓後,天使師兄就跟她說了很多。

  如果他死了,他當時說,如果。

  那分享者以後就拜託了,革命要有理念,一個革命者可以死去,理念不會死。

  大師可能暫時都不會出現,原因不明,但那樣沒關係的,在英雄的道路上,導師都會離去的,師兄也算某種導師,以後就靠她自己了。

  革命總會有犧牲,為勝利而承擔的犧牲……

  想過這些,天使的聲音若隱若現,伊莉莎白心中越發地痛。

  但是真的,很難受。

  明明還有幾天,就又要下雪了啊,今年的雪。

  潘多拉去拿過兩個共感頭盔,就要與伊莉莎白腦對腦接觸,先交她那份人格影像。

  「我走了。」看著顧禾軀殼的洛娜忽然出聲說,往沒關門的貨車外走去。

  「洛娜……」潘多拉叫著,「他留給你的人格影像。」

  「我不想看。」洛娜沒有停步,雙手插著紅色夾克的衣袋,穿黑色皮褲的雙腿邁出很大的腳步,一下躍身就跳到車廂外的地面,又再走去。

  酒井花青欲言又止,伊莉莎白也望著,並沒有阻攔。

  但潘多拉往工作檯放下了共感頭盔,追了出去,在夜雨的飄淋中追上洛娜。

  「你總要看的。」潘多拉說,「這個歡樂之夢,你總要面對。」

  「我現在不想看,不行嗎?」洛娜面無表情地望向潘多拉,相比在車上時,她那雙綠眸變得通紅,雨水在臉上流落,「關你什麼事了?」

  潘多拉微微抬起戴著鏤空金屬面罩的臉容,看過無星的雨空,連流光都見不到。

  「我只想告訴你,會過去的,這份痛,會過去的,但是這場雨,永遠不會停。」

  潘多拉說道,「沒關係,它會成為你的一部分,就讓它下吧。」

  「差不多得了。」洛娜嘟囔了句,雙手插著衣袋,繼續抬步走去。

  摔角幫大倉庫那邊人們的喧囂叫喊、紅雨之家倉庫街童們的玩鬧笑聲,不斷傳來。

  洛娜淋著雨也踏著雨,一路走出了這片倉庫區,走到了壽惠街的主街道,霓虹燈光在夜雨中閃爍,五顏六色的店鋪招牌映照在她的目眶里。

  「肉壽司」「奈加便利店」「中野屋,本格串燒」「加賀屋」「24時間營業中」

  街頭上還是人來人往,打著雨傘、冒著雨的路人都有不少,馬路上車輛穿梭。

  人們不認識彼此,人們沒有多看對方幾眼,雨傘是透明的,人們也是透明的,好讓流光穿透,讓自己有了顏色,讓自己存在。


  但流光轉眼即逝,如同那流光之人。

  洛娜拉緊了皮衣夾克,抿緊了嘴巴,眼睛被雨水朦朧,今夜的雨,特別冷。

  她就這麼走著,漫無目的地走著,沒有歸途。

  直至,她停在一家電影院前,往戶外海報牆上望了幾眼,就又繼續走去。

  那戶外GG屏播放著電影預告片,響著一首歌曲,女歌姬以低沙悠揚的嗓音唱著:

  「什麼時候能再見,這次說不出時間

  「你灼熱的手,你甜蜜的吻,你的溫暖,你的一切

  「我必定,永生難忘

  「請不要凝望我的背影

  「謝謝你的善良,謝謝你的溫柔,謝謝你的笑容,謝謝你的愛,謝謝你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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