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今宵盡享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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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3章 今宵盡享歡愉

  景興八年·上元節

  元月十三日起,家家戶戶點起花燈,坊市也開放通宵,街市歡呼達旦,不僅僅平民,就是達官貴人也會出來觀燈。

  余律輕裝簡從,只帶了二個僕從啟程,元月十三日抵達了京城,雖風寒刺骨,夜色中但見家家都扎了燈籠,更有富戶爭奇鬥巧,扎的彩燈富麗堂皇,有游龍蜿蜒其上,有影影倬倬諸多仙人,端是敷金添彩,光耀奪目。

  「不過八年,就恍惚如夢了!」余律望之如天宮盛景,街坊卻施呈百戲,人人來看,擠擠挨挨,整個京城燈月交輝,亮若白晝。

  到了十五日正夜,按例皇帝行幸宣德門觀燈,與民同樂。

  現在雖沒有到時間,可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

  余律見得百姓臉上都是笑容,穿戴一新,氣色甚好,少見面黃肌瘦之人,暗暗感慨。

  一路而去,沿石卵甬道觀景,除了花燈,更見得大街小巷店鋪櫛比鱗次,各種各樣貨物滿滿。

  「海運漕運都通,的確有效」余律才感慨,突然之間,有人喊停,余律一怔,隨即看著車簾掀起,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人看向這裡,正衝著他微微頷首。

  「原來是相國。」余律變了顏色,深深一禮。

  「已經不是首輔,就不要這樣稱呼了」趙旭擺了擺手,眼四處看著,似乎不勝感慨:「這光景其實我看過多次,焰火爆竹,銀山火樹,可今天我特別感慨。」

  「因為原本都是宮內撥出銀子,裝飾太平」

  「可今年,沒有撥銀,仍舊有此景,我實在高興」趙旭有些昏暗的瞳仁放出光,像歡喜太平,又像慨嘆時光:「唉,我大概看不了第二次了……」

  「相國,您老當益壯,怎麼能說這話呢?」余律一躬到地,認真的說:「朝廷還需要您呢?」

  「你有所不知,皇上自是挽留,可我致仕後,又留了京城三年,實在等不下去了。」

  「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所謂落葉歸根,我再不回去,怕就不能回歸故土了。」

  「唉,不說這些——」趙旭瞟一眼周圍:「與民同樂,金吾不禁,盛世景象一一我能看見這景,端是心滿意足,還有什麼放不下呢?」

  「只是人太多,竊賊和拍花也最愛趁亂熱鬧」余律有些擔憂。

  趙旭不由有些無語。

  皇帝潛府時結識的余律和方惜,方惜遠放郡縣,余律當了知府,官至正四品,更有前途,可惜仍舊有點耿介,不過這就不關他的事了,一時沒有言語,懷戀看看四周,突然看見一條相對人少的胡同,身體顫了一下。

  想說什麼,又止住了。

  夜空遍染清輝,月輪高懸。

  不遠處,一行身影行在大街小巷之間,沿平整延伸的青磚走,並沒有太過微服私訪,八個帶刀護衛左右,四個衣裙華美的少女提著燈籠,宛如隨風搖曳的花叢,一看就知道是權貴出行,行人紛紛避讓。

  中間麗人戴著面紗,雲鬢高挽,月華下裙裾微起,幾欲乘風歸去。

  「你看見了誰?」熏熏欲醉間,麗人自然回眸,望著身側的男子。

  「趙旭」蘇子籍淡淡的說著。

  「你似乎很看重他,還封了建安伯的爵位?」周瑤活潑了不少,竟然隨口問。

  「他的確有資格封伯,改制之功,不下軍勛!」

  蘇子籍笑著,他不是太在意趙旭為相十五年,但是他最後五年,能聽從自己安排,徐徐改制,並且幾乎沒有多少風波就完成,實是有功。

  再留了三年,是讓他能親眼看看天下之變,不過,畢竟的確年老了,所以趙旭告老,他授建安伯,許世襲。

  「改制?」

  周瑤眼裡,天下籠罩一層似有似無的青氣,細看又有黃氣運轉流動:「這不就是陛下你當年之制麼?」

  「他有什麼功勞?」

  周瑤見蘇子籍不答,也不以為意,她只問:「看著燈會,我又想起從前,你想起來了嗎?」

  蘇子籍笑而不語,看不出是或者否。

  「哎,你總是這樣。」周瑤微微蹙眉,有時真不知,是否仍在裝傻?

  「待你厭倦了帝位,不如隨我離去。」周瑤輕揚著艷麗柔順的長髮,美目靜靜凝望著月面,神色帶著幾分憧憬。


  「天外……是怎樣的呢?」

  最接近天外的,大概就是月。

  對她的疑問,蘇子籍並未沉默,走到她的身側,同樣望向月面,有著幾分追憶之色:「天外虛空吧,虛空之中,或有別世,大抵也如此,有天,有地,有山川河流,也有人、萬物、萬靈……」

  周瑤卻也不問,為何知道天外世。

  「陛下想必是那裡的天帝吧?」她暗暗想著。

  「陪朕再看看吧?燈會熱鬧。這樣太平繁華,也有許多年沒見過了。」

  「不知今日斷橋,能等到白蛇嗎?」周瑤笑得清澈明媚。

  蘇子籍卻是啞然。

  「白蛇沒有,白龍倒是見著了。」

  「哼,賢德妃呢?」周瑤作勢起身,左顧右盼,在地上找來找去:「打盹了,忘了時辰?」

  「明明我是德妃,偏要呼作賢德妃,還故意往地上看……龍君你過分了!」

  挑著海牡丹燈籠的少女,口中抱怨著,她抬步按著裙擺,輕巧自酒樓躍下。

  月光躲入了不知從何而來的雲紗後,夜空的黑色隱隱蘊藏著青光。

  夜色之中,躍下的少女髮絲飄舞,仿若是夜空延伸而出,又似乎渾然一體。

  「陛下。」

  蘇子籍懷中微沉,已攬住美麗少女的纖腰,對上雙明亮如星的眸子。

  「咳,可以了!」周瑤輕聲咳嗽著:「陛下,今夜你應該是陪我。」

  大約十日之前,不悔提出要觀花燈。

  不久,就接連遇到邀約。

  還都是約在花燈,只得十五是不悔,十三到十六各有安排。

  「陛下還真是忙碌吶。」胡夕顏笑意吟吟,輕輕搖手,在風中送著:「早去早回啊,一個時辰哦!」

  蘇子籍卻連著笑容都勉強起來……那可是,陪女人逛街啊!

  沿途侍衛便衣,擠入大道,更是滾滾人潮。

  沿著長街而走,望不到邊際的燈,匯聚如流。

  侍衛已隱入人群之中。

  周瑤纖細手臂牽著白龍燈,鱗甲須尾俱全,用線連著竹枝,輕輕撥動,就在空中張牙舞爪。

  細細的嬉笑聲,從身側河畔的畫船上傳來。

  「比起當年,又精美幾分。」她舉起這燈,湊到面頰前,指給蘇子籍看。

  「那時興了魏,天下燈匠可沒有這般巧思。」

  蘇子籍心中隱隱觸動,也浮現出微笑,湊近了看。

  龍睛中燈火瑩瑩如豆,卻任憑燈上下翻滾,而絲毫不亂,始終不動……確實設計巧妙。

  斯情絲景斯人,似曾相識的情愫,在胸中緩緩蔓延而出……

  分不起是霧還是露的細微水汽,在河面載沉載浮,飄來飄去。

  梳著雙丫髻的小小仕女,站在那裡,手裡提著盞鯉魚吸水燈,燈火拇指粗細,像是呼吸般,微微搖曳著。

  就有水汽潛滋暗漲,匯聚成霧紗,環繞著她。

  「父皇,母妃,好慢啊……我好不容易才出來,馬上又要回去了。」小公主神態嬌憨

  「下個月去湖裡看你。」蘇子籍上前摸了摸她的頭,小小的角,大概是永遠也長不高了。

  牽著小公主,步入人流。

  沿河有銀火花樹之觀,細看皆是剪紙為之。

  走到評事街南,彩色布帛束成燈火。

  五光十色,彩光耀眼。

  「以妾來觀,這是今宵所見之冠,傳為燈王,亦不為過。」龍女逐一點評後,巧笑回眸。

  青絲如束,在修長優美的脊背後輕輕掃過,帶起淡淡的香風。

  「陛下可盡興否?」

  蘇子籍抬手挽住,秋風和藹,晚風酥然,吹皺少年的情絲。

  「恨不得千年萬年,盡如今宵。」

  「那可難了……」

  畫舫在水渠經過,傳來隱隱的靡靡之音。

  龍女神色清澈明媚。

  「日升月落,天理固然,要想凡物不死,是辦不到的事。」


  「眼下青春,不過是短短十年花期,轉眼舊舊凋敝。」

  「千年以後,陛下身側,除妾與小女,還剩下誰……就連那狐狸,妾已看過,她幾乎不是當年的青丘君了。」

  「陛下貪戀美景,可趁今宵盡享歡愉,免得以後抱憾。」

  龍女微笑俯身,在蘇子籍臉上輕輕印下一吻。

  就在他沉思之時,一群氣質獨特人撐傘而來,訓練有素動作整齊劃一,身後跟著架青銅馬車。

  輓車之馬尤其高大神俊,呼吸之間氣息響亮,鼻翼之間生著鱗片。

  「妾就此拜別,下月設宴,陛下萬勿失期。」僕人衝著蘇子籍在拜,隨後大小龍女乘上車。

  馬車轟隆隆直撲水面,在靠近水面時,原地升起水罩,然後水面像裂開似的,將一行人吞入其中,亮起一道明光,而後消失。

  蘇子籍送別龍女,走不幾步,就看到眼熟的妖侍。

  又有幾個混跡其中,做學子仕女打扮,都隱帶妖氛。他們不言不語但隱隱用人牆圈出一處。

  蘇子籍湊近時,他們微微拜了拜,讓開了道路。

  沿途走了幾十步,漸漸看到有不少狐狸,剛才出現的少女,又俏生生站在風中,似在傾聽著什麼。

  較之龍君的端莊大氣,她倒顯得頗為嫵媚,卻又魅而不妖,帶著出塵之質。

  「不去餵狐狸?」

  少女揚眉驚訝,竟笑著反問了句:「那成什麼樣子了。」

  「我就餵過啊。」蘇子籍隨口笑答。

  「……陛下不如想想,您親手餵文武百官還有侍衛的樣子?」少女捂住額頭。

  「原來如此。」蘇子籍大笑起來。

  「其實青丘沒有那麼多狐狸了,這些是別處的通靈狐狸。」少女神情微黯:「我接了青丘印,這些遠親就蜂擁而來,大抵是討個賞賜,趕也不好趕,又不好不理會」

  「世情如此。」蘇子籍不以為意:「不外乎是想得點賞賜,習慣就好,給不給都在你。」

  「紅顏易老,新平公主,她心情不是很好。」胡夕顏悠悠一嘆:「我見過她,她有些憔悴,短短八九年,竟大改從前。」

  蘇子籍也沉默下來。

  新平公主,出宮前他已見過。回想起當時一問。

  「公主,你後悔了嗎?」

  「我承你的情,你若悔了,現在還能挽救,新平長公主可以回到世人眼中。」

  「……」當時新平無言,只是一眼,複雜到蘇子籍都快融化了。

  「時辰不早了,臣妾該告退了,願陛下今夜盡興。」言猶在耳,依舊能回憶起,當時新平公主姿態,想到這裡,蘇子籍也是無奈嘆息。

  「我已勸過她幾次,但她始終難以放下心情,也就只能,暫且如此。」

  「皇后呢?」

  至於不悔,那就更複雜了。

  「太皇太后請她去猜字謎,碰巧她害喜了,今天是來不得。」

  …………

  星空高樓,燈火通明,人聲喧譁不止。

  數十士子閉門觀書,互相出示筆記書冊,還有文書。

  「諸位,這本是德陽道人的筆記。大變當夜,他就在宮中煉丹,師長觀星象有變,令他避禍別居,這裡有詳細記錄。」

  「此處寫得,妖兵沖入其中,殺死道童二人,喋血帝宮。」

  「此乃齊王外引妖兵,當是無誤。」

  此士子出示筆記之後,又有人站出來,把一本雜記寫下。

  「我這本是我自己所寫。」

  「蜀廢人自焚之日,觀者數以千計,雜役逃難者更有數萬人,我訪得當時蜀廢人侍衛三人,伙房四人,入城校尉親兵七人……共一百二十人,他們都曾見得蜀廢人。」

  「城破之前半日,蜀廢人就已立好高台,的確是自焚無疑。」

  「蜀廢人自焚高台,已確鑿無疑,不必再說,倒是齊王……還有商榷。」

  有一年輕公子站起來,搖著扇子,神色恣意,說不出的風流瀟灑:「昌平公的信,上次大家也看過,當夜入城的,可不止是齊王……還有另一支私軍,身份不明吶!」


  「可是,這純粹是偽造,除非死而復生,不然昌平公根本不能目睹。他恰死在一年之前,有墓葬碑文,還有家人為證。」

  「這必是叛藩賊子不甘心捏造,玷污視聽。」

  在場眾人聽了都是頷首。

  此必是污衊無疑。

  有個中年士子一直不說話,只是飲酒,到了半夜,直出高樓,一望無盡的燈光,遊人如織,熙熙攘攘。

  樓下不遠,坊巷橋市,皆有肉案,雖至三更,食客不絕,肉香四溢。

  掛著木牌,鱔魚、包子、雞皮、腰腎、雞碎,每個不過十五文。

  「來兩碗羹,再來點牛雜。」中年士子食指大動,當下坐著連喝兩碗。

  坐著就聽到鄰座食客交談。

  「聽聞水師三戰三勝,扶桑國大將軍,答應開放租界,還要派質子來朝。」

  「水師又探到千里之外,發現前魏都護府遺址。據說,以後要劃分海外州府,並且皇子要各個就藩於郡縣之國。」

  士子微笑。

  自魏世祖後,又一代聖君麼?

  其實與君主來論,能締造太平,誰在意是不是白璧微瑕?

  …………

  《鄭書·卷五》:陛下應許,千國來朝,宇內太平,七洋咸一。

  《鄭華紀麗譜》:「景興五年……上命中秋放燈四夜,自是歲以為常,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四日……如繁雜綺羅街道,燈火之盛,以顯聖祠為最。」

  《麗都古今集記》:「正月燈市,二月花市,三月蠶市,四月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七寶市,八月桂市,九月藥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上白龍魚服,隱入燈市,十三司常以為憂……」

  《盛世奢靡編》:「十二月燈市,計每夜用油五萬斤,逢中秋月宵,每有油燭售盡,上竟不悟,以私庫補之……奢侈之風,由帝兆始,可謂白璧微瑕。」

  《堂言筆記》:「酒壚博簺雜歌呼,夜夜長如正月半……街南桑家瓦子,近北則中瓦,次里瓦,其中大小勾欄五十餘座……」

  恍惚之間,一場繁華,如夢如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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