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心都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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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柜捂著腫的饅頭似的臉,想發作又不敢,忖度了半日,終於自認今日乃是煞星帶著晦氣進門,心想乖乖的依言上菜吧。

  一轉身正見眉鎖清愁、脫凡超俗的阮鳳竹,「媽呀!」他失聲尖叫道:「怎的又來了一位瘟神奶奶?」

  阮鳳竹回過神來,輕移蓮步坐到蓋楚鴻的身邊。數位鄉民自行別桌落座,酒肆內登時顯的擁擠。

  不多時,一道道精緻細巧、冒著縷縷熱氣的美食羅列眾人面前,店內立時清香四溢。

  秋心躊躇半日,終於坐到蓋楚雁一桌。

  有人竟比自己還美,蓋飛雪的興致不翼而飛,覺得酸酸的、悶悶的,還有一點不服氣。

  蓋楚雁發覺雪兒妹妹的異樣,想了想對掌柜喊道:「掌柜的,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臉色泛白、怔營怖悸的掌柜心中連連叫苦,摸著疼痛的臉頰,一步三挪的蹭到桌前,陪著苦笑謹慎的問道:「少俠,您……要問什麼?」

  蓋楚雁瞧他受氣小媳婦似的,不由失笑道:「你別害怕。方才我爹爹怒極失手,我代他向你陪個不是。呆會兒多給你些銀錢。我們初到貴地,但不知有何風景名勝?」

  掌柜聽說多給錢,便瞪大了豆眼,臉頰似乎也不疼了,登時精神大作的迭聲答道:「有很多,有很多!像龍吟山、法藏寺、掛月峰、白塔、龍泉山、西山」

  蓋飛雪一向喜歡玩山逛水,聽到龍吟山、掛月峰的名字,忽想起應允的散藥之事,她眨著眸光晶瑩的眼睛,接口道:「如何去到龍吟山、法藏寺呢?」

  不待掌柜回答,蓋飛雪轉頭對蓋九霄笑道:「爹爹,人家受了鄉民的頭,得替瘟神奶奶分憂的!——雪兒要去掛月峰!」

  蓋楚雁連忙接口:「爹,距正義會遠著呢,就依雪兒妹妹,順便您和二娘也散散心。」

  蓋九霄聞言朝阮鳳竹望去,她正與蓋楚鴻默然相對而食。酒肆斜對的是間茶樓,正排演時下最盛行的《牡丹亭》:

  「…忙處拋人閒處住。百計思量,沒個為歡處。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只有情難訴。玉茗堂前朝復暮,紅燭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滄滄涼涼、盪人心腸的幾句唱腔傳來,觸動了蓋楚鴻的心事,不由惹得他停箸凝聽。

  「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只有情難訴。」

  他心裡反反覆覆的念叨著,倒似從自己的肺腑中吐出的。

  「腸斷句」、「情難訴」,蓋楚鴻喃喃痴念著,驀然生起一大片的落寞和無奈:想想楊廣貴為一呼百應的皇帝權勢無人比及,尚無法隨心如意,不禁將渴望有朝一日夙願得償的心都灰了。

  他猛地提起酒壺「咕咚咕咚」的直脖往下灌。

  蓋楚鴻抬眼怔怔的望著她,那澄若清湖的眼睛一望見底,從中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心事重重的自己,忽的一股怒氣衝天:

  眼前這個女孩明明是自己捨命相救的,怎的偏偏嫁給蓋九霄成了自己見鬼的後娘?

  蓋楚鴻「啪噠」撂下臉來,冷哼一聲,怒道:「我不怎麼。我能怎麼樣?我倒想問問你,在這個世上我還能怎麼樣?!!」

  阮鳳竹大吃一驚,仿佛不認識似的睜大雙睛盯住厲顏相向的蓋楚鴻,眼中充滿了懷疑、驚異和錯愕。

  阮鳳竹不敢相信這個獰眉瞪眼的人會是楚鴻。

  十六年了,他們相識十六年了,蓋楚鴻一直是溫存體貼的。

  她時時刻刻可以感受他那火一樣的內心,海一樣的溫情,即使墳前爭吵時也並非如此的猙獰可怖,而眼下的蓋楚鴻,竟似一頭困獸令人心悸!

  這幾句話噎的阮鳳竹張了張嘴卻無話可說,沒來由的恨怨將蓋楚鴻自己也唬的不輕,他壓抑的狠狠吁了口氣,儘量平復著時起時落的怒火,慘澹的低下頭去。

  阮鳳竹不敢再問,兩人又相對默然而食。

  酒肆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寒暄聲、大笑聲、喊叫聲、划拳聲響作一團。

  掌柜腳不沾地的打著哈哈親迎親送,不住催促夥計們麻溜兒上菜上酒,就連鼓起的半邊臉也顫巍巍的笑著,像朵盛開的紅菊花。

  秋心自坐了蓋楚雁的身旁,心裡就偷偷盼望著他和自己說句話,可句句聽來,兄妹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聊的熱乎暢意,偏偏無人理會她。

  秋心幾次怯生生的想插言,都被蓋飛雪快嘴截過,再看蓋楚雁的心耳神意統統放在妹子身上,臉上的笑紋斗車可載,一絲不快爬過秋心的眼底,恰聽茶樓里旦角響亮一句「無限春愁莫相問」。


  她不由默默嘆息:人家杜麗娘是不問春愁,我秋心卻是個無人理會。

  不知蓋飛雪說了句什麼,蓋楚雁哈哈大笑,聽見茶樓正唱戲他便道:「雪兒妹妹,常日間你羨慕大哥四處聽曲兒,今兒趁機快聽罷!」

  果真,蓋飛雪轉轉秋波盈盈,一臉莊重的肅然傾聽。

  肆中人吵人鬧的聽不甚清,斷斷續續的聽見「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裊晴絲吹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填,一生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

  蓋飛雪贊道:「真好。就是聽不懂。」

  蓋楚雁聞聽啞然失笑,淚珠差點笑的滾出來,「聽不懂還說好?哈哈」

  蓋飛雪靜靜的看著他笑的拍胸擂背前仰後合,等他稍稍平息了,蓋飛雪瞥眼問了句:「有那麼好笑麼?是誰說過不懂便不能誇讚麼?」

  蓋楚雁忙咳了幾聲掩飾笑聲,支吾道:「沒有沒有!雪兒妹妹說的極是,歷數前賢巨作有多少正因人看不懂才會被大加讚賞的!二哥哥不是笑,是,嗯,是心裡發憋,乾笑幾聲舒暢舒暢。」

  瞧他眼底抑制不住的笑,口裡只顧轉說的憊癩樣兒,蓋飛雪哼了一聲,一擰頭又去聽戲了。

  秋心終於忍不住了,尋思半天的一句話到了口邊,一低頭正看見蓋飛雪腰間的汗巾子,登時咽了下去。

  她失口道:「二少爺,這汗巾子,這汗巾子,不是我做的那條麼?」

  蓋楚雁點點頭,道:「對呀,就是你送我的,雪兒妹妹瞧著喜歡,我就轉送於她了。怎麼,有什麼不妥麼?」

  「沒,沒有。」

  秋心喃喃的應了一句,又瞧了一眼蓋飛雪腰間的汗巾,有誰知道那條汗巾費了自己多少功夫,又有誰知道那條汗巾系著自己多少情意啊!

  委委屈屈的低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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