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四章 再去西梁,萬般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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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有炙光恍惚不遠,鶯聲浮躁,擾了那隱約夢境,手臂一動,摸得枕畔空空,一側衾冷,王妃這才徹底清醒,睜開眼看,水墨帳外已是一片晴光,炙照果然晃在了地板上,甚至刺上帳子一角,天神,一睡就到日上三竿!

  她家王爺應是一早就起床上朝去了,愣是沒把她驚醒。

  外頭夏柯與秋霜正支著耳朵聽動靜,旖景才掀開帳子,兩丫鬟就聞聲而入,都是一臉促狹的笑意——好些日子,沒見王妃這麼躲懶了,都快午時才睜眼。

  「笑什麼笑,也不早些喊我。」旖景板著臉訓斥。

  「可是王爺囑咐在先,別吵擾了王妃,婢子可不敢違令。」秋霜捧了水來,侍候著旖景梳洗。

  才穿戴妥當,挽了髮髻,旖景正想問虞渢可有囑咐,預備回府不曾?就聞雕門一響,鏡子裡忽就多了個人影兒,再一轉臉,隨著那炙照而入,紫袍玉帶的人,可不就是王爺?

  兩丫鬟四目一顧,都是嫣然,心照不宣就退了出去,旖景往鏡子一照,臉都黑了!夏柯這人,描眉給她描了一半就摞了筆。

  還是王爺拾起了螺黛,頗有興致地替王妃描畫出另一道「遠山清秀」。

  「怎麼這麼快就辭宮?」離了妝鏡,旖景替他斟上一盞清茗以為「犒賞」,便是隨口一問。

  虞渢「呃」了一聲,看向旖景:「日上三竿了。」

  打趣的意味分外明顯,無奈王妃這時已經「修練」得皮糙肉厚,等閒不會紅臉兒,聽了這話也只是嬌嗔一眼,卻忽地想起昨晚王爺的欲語還休,那心思就又懸了起來,只她還沒組織好追問的語句,小手就被人握住,虞渢讓出半邊軟榻來,讓人挨著身子坐下。

  沒說話,神情就含著些端肅。

  「旖景,你要去一趟西梁。」

  王妃目瞪口呆。

  「大君雖答應主動將曉曉交返,但有一個條件,要你親自去迎。」虞渢卻稍稍避開目光,指尖滑動在白瓷茶托上:「當然這回,不是讓你一人去……安瑾有了身孕,兼著她也提過幾回,這時慶氏宗家已經被除,西梁王頗為信重伊陽,她在西梁再無艱險,虞湘的遺腹子,她是想讓咱們送去西梁由她教養……安然兩夫妻會與你隨行,借著是看望安瑾照顧她生產的句頭,你是以楚王妃與東華公主親眷的名義再赴西梁,不怕大君出爾反爾。」

  「我今日已經啟稟了太皇太后,這事已成定局……」

  「旖景,雖然依原計劃,咱們也有辦法把曉曉強行迎回,可太皇太后已經當眾申明戚家堂早歸順朝廷,你又不曾被擄……是以曉曉身在西梁,還當掩人耳目,讓你走這一趟也是最簡單穩妥的法子。」

  王爺自顧說了這一番話,旖景卻一聲未吭。

  她了解虞渢,這些都不是理由,倘若不是別有原因,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讓她再往西梁。

  虞渢輕嘆一聲:「大君信中,不像固執不放,不過有些執拗罷了,相信他不會再對你不利,有的事情,徹底有個了斷……」越說越心虛,到後來徹底緘默。

  「好吧,我都告訴你。」虞渢的眼睛依然盯著窗欞處的日照:「太皇太后一臨朝,天子必不能忍,那日當眾宣布後,聖上一回干明宮就勃然大怒處死不少內宦宮女,詹公公他不敢動,卻被藉故遣去了慈安宮……聖上早有謀劃,把秦氏黨羽、姻親不少調去京衛,黃陶一番收買,倒也籠絡了不少人,這些人也被天子逐漸提升,可太皇太后監政,應當也會著手清除秦氏黨羽與天子心腹。」

  「所以,我猜測就在最近,說不定會有政亂,正好借著迎回曉曉,你可從錦陽脫身,我會讓灰渡護你前往西梁,不會中斷音訊,倘若你回來的時候已經有結果,自然不需再有停留,倘若那時尚且膠著,便先與曉曉、安然留在楚州,指揮楚州軍的令信我交給你,旖景,若京都有險,你在楚州也能便宜行事。」

  讓她與女兒暫居相對安全的環境遠離風暴中心,只有這樣的藉口才能打消王妃的疑慮。

  但旖景眼裡仍有猜疑。

  「太皇太后知道安瑾有孕,也明白你迫不及待要親自去西梁迎回曉曉的急切,旖景,這事只能這樣,今日回府,你便準備動身,最遲五日後啟行。」王爺快刀斬亂麻般決定:「再依我這一回,暫時離開錦陽,就算,為了曉曉……」

  他把目光收回,看著她,眼睛裡沒有隱晦,深遂卻又澄靜。

  但旖景知道這不那麼真實,可是他顯然沒有再給她選擇餘地。

  迎回曉曉原是應當的,她不放心的是他分明故意讓她離開。


  西梁對她而言是噩夢,他一定心知肚明,那麼還強迫她再往,當真只有暫時避險這麼一個原因?

  可是卻不想讓他為難了,無論如何,虞渢決不會傷害蘇旖景,她堅信不疑。

  所以她垂眸,算作應允。

  「我這就吩咐下去,咱們立即回府。」

  ——

  雖是遠行離國,行裝打點起來也不是那麼複雜,往通州港上船,走京杭運河南下再轉往楚州,一路上都是水路,這時正值江道順通,二十餘日就能抵楚,出銅嶺關陸行兩日便可入大京。

  即便如此,虞渢依然讓灰渡隨往,護從水路的親兵就不下百人,又特意叮囑抵達楚州後,再調百餘親兵前往西梁。

  轉眼又到離別之日,安然與殷永小兩口也來了王府,一家人聚在一桌用了晚膳,老王妃知道旖景是要去迎曾孫女兒——當時旖景是被大君所擄之事仍舊瞞著,老王妃只以為真如虞渢所言,戚氏為了自保,才把曉曉先送去西梁,等戚家堂諸人得到安置之後,再將曉曉交返。

  老人家自是期待,倒少了一些別離的憂慮,說起安瑾也已經有了身孕,老王妃更覺欣慰,但也嘆息安瑾嫁得遠,她又上了年紀,經不得山長水遠的跋涉,再難見著。

  旖景連忙安慰,待將來,安瑾也不是沒有回國省親的機會。

  這一餐團圓飯,王爺與王妃眼睛碰到一起的時候甚少。

  似乎雙方都在迴避彼此,氣氛微妙。

  當回關睢苑,虞渢還照常去了前庭與僚屬幾個議事,宵鼓響了甚長一歇,他才回房。

  更微妙的是旖景卻已經上榻歇息,雖屋子裡還不至於黑燈瞎火,可隔扇密合,外間的燭照映出室內空空、窗前無人,那燈火也便顯得寂寥清冷了。

  夏柯與秋霜這回都沒得允准同行,尤其夏柯,那時西梁不少貴婦也在大君府目睹過她,旖景現身人前也還罷了,橫豎不少人都曉得她與「倩盼」相似,再加上一個夏柯,卻難保不會露出馬腳。

  明、慧二婢引領十餘個二等丫鬟才是隨行。

  為了朝起方便,阿明阿慧便在今晚當值,兩個雖是「後來者」,卻也對中庭主院的規矩十分諳熟,瞅著王爺進了隔扇,便把外間的燭照悄無聲息地熄了,又退了出去。

  旖景當然還在輾轉,聞得門響,負氣般翻了個身,緊緊閉目。

  明明是不舍別離,明明牽掛不放,卻耍起小性子來。

  她聽見一陣衣衫的細碎作響,也感覺到有人挨了近前,將她摟進懷裡,那呼吸聲長長緩緩地打在耳畔,激起肌膚上一陣細碎的顫慄,她的眼角便濕漲起來,卻咬著牙一聲不吭仍舊裝睡。

  王妃這回徹底「睡」過去了。

  離別的夜晚,悄然無聲,滴漏輕越的節奏里,朱紗帳靜默。

  可那擁抱至始至終沒有放開,而兩個人,同時失眠了。

  次日清早,霞光正在東天炫爛,浩浩蕩蕩一列車與便駛出祟正坊,沿著朱雀大道出城。

  及到通州港時,又是一片艷陽高照。

  喧嚷的碼頭,人群迎來送往。

  有久別重逢喜之不禁,也有送親遠走淚濕衣衫。

  旖景與特意送行的長兄蘇荇別過,目光忍不住看向人頭涌動的街道。

  她的身旁是首次出遠門的安然,因為有殷永陪在身邊,並無離別愁緒,只有好奇不已。

  街道上那般擁擠喧嚷,可看在旖景眼裡卻只有冷清。

  他果然是沒來的。

  卻又嘲笑自己,不過是短暫的別離,哪需如此矯情?突地後悔昨晚不知怎麼就任性起來,便是今早,也不曾與他道別。

  旖景黯然轉身,於艙內,倚著花窗,見大船緩緩駛離港口,一路景致倒後。

  「我會回來的。」她喃喃自語:「等接了曉曉我就回來,不管錦陽情勢如何,就算穩妥起見要把曉曉安置在楚州避險,我會立即回來。」

  「保重,旖景。」也是喃喃自語,直到客船漸遠沒入一片帆張桅立,虞渢這才緩緩落座,提著持壺斟水,那水卻漫出了盞口,他依然無知無覺,直到滴落濕了衣袍,才如夢初醒一般。

  搖頭苦笑。

  他知道她在懊惱什麼,這麼多年,這回並沒與她商議,卻絕決地把她推離身邊。


  因為實在不想,倘若萬一……無論多長的時間,他也準備不好當真與她永別。

  不願撒手,不願舍你孤獨,我不敢面對你的悲痛。

  所以旖景,是我自私了。

  我期望的是當你歸來,我仍然安好無事,或許已經挺過了這場重病。

  我不是想和你就此長離。

  可萬一時不予我……或許,待你歸來,我已不在。

  旖景,我沒有與你決別的勇氣,更無法想像你的悲痛欲絕,所以懦弱的我,這回選擇逃避。

  如果這就是永別……

  男子緊握手掌,指節清突,似乎要刺破那層蒼白透明的肌膚。

  旖景,我不會輕易撒手,你相信我,我在等你歸來。

  望天庇佑,你帶著曉曉歸來時,我能在港口迎候,而不是悄悄站在遠離你的地方。

  更不是,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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