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七章:君子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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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就是如此。

  尤其是這堂中的高座像是有了魔力一般。

  但凡只要坐下去,便可將這堂中的一切盡收眼底。

  至於那被趕下去,一身狼狽的王文君,此時已羞憤到了極點。

  可眾人看他的眼神,卻都帶著笑意。

  猶如一隻被圍觀的猴子。

  只是當眾人的目光觸碰到了堂上的張靜一時,便又都肅然起來。

  此時,眾人紛紛行禮,重新拜見:「卑下見過張都督。」

  張靜一隻頷首。

  王文君更覺面上無光,心頭難受極了,他甚至看到人群之中,竟還有不少是本就在外護衛的親兵。

  此時他不禁羞怒地道:「張都督,你這是何意?」

  張靜一隻用眼角掃他一眼,聲音清冷:「你以為我是何意?」

  「我乃是右都御史,是欽差,奉旨督師六省,是你的上司!」王文君帶著氣憤,厲聲道。

  張靜一的爵位的確高,不過職位理論上確實是比王文君低上一籌的,何況王文君還是文臣。

  張靜一很不以為意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那麼請問,你這督師,有何作為?」

  王文君很是理直氣壯地道:「有何作為,是你可以過問的嗎?」

  他倒是漸漸定下神來了。

  張靜一則道:「六省督師,在這鎮江,無所作為,還敢自稱欽差,你打著欽差招搖過市,卻殊不知……這沿岸六省,早已是生靈塗炭了。」

  王文君一聽,越發的鎮定,問起這個,他就能說道說道了。

  王文君道:「海賊固是我大明心腹大患,本官一時沒有尋到克敵良策,可這與老夫受欽命來此鎮守有何關係?老夫在鎮江,兢兢業業,無一日不在思索良策,倒是張都督,突然來此,又是什麼圖謀?你煽動官兵,莫非是要謀反嗎?」

  王文君似乎覺得,一句謀反,就可以將張靜一逼到牆角。

  可張靜一卻是禁不住哈哈一笑,道:「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看來……你倒是很有本事。來人,將那鄧演之押上來。」

  王文君聽罷,心裡倒是略略有了幾分緊張。

  等鄧演之被人推出來的時候,這鄧演之此時已是遍體鱗傷,他雙目無神,就這般的癱在堂中。

  王文君一看鄧演之這個樣子,驟然之間,已是沒有了底氣。

  他不禁道:「怎麼,張都督莫非指望讓鄧演之來控訴老夫?哼,他不過是一個書吏,何況被你屈打成招,你要他說什麼,他還不是要說什麼?」

  鄧演之聽著王文君的話,竟沒有一絲的反應,肉體上的傷痛是其次,當得知自己一家盡死,此時已是哀莫大於心死了。

  張靜一微笑道:「誰說我要他招供什麼?本都督要知道什麼事,還需他來說嗎?」

  王文君:「……」

  他這一刻更從張靜一的笑中感受到了蔑視。

  只見張靜一又道:「我只是想拿他來告訴你,方才你既指責我謀反,那麼……你我之間,就已至不死不休的局面了,而這鄧演之,便是你的下場,你不是擅長搬唇弄舌嗎?我自曉得,你是二甲進士出身,久在翰林和都察院,有的是顛倒黑白的本事,來啊……你繼續說,繼續來說說看,接下來……該說什麼。」

  張靜一的聲音其實很平靜,甚至沒有波動。

  可王文君的臉,剎那之間,便垮了下來。

  他整個人僵在原地。

  這其實是告訴王文君,辯論是沒有用的。

  鄧演之就是這樣的下場,這鄧演之才被拿了多久,就成了這個樣子。

  王文君慌亂道:「鄧演之沒有功名,可是老夫……老夫是欽差,奉旨鎮守……你敢如何?」

  他雖這樣反問,其實已是沒有了底氣。

  連鄧演之這樣的腹心都可以往死里整,那這張靜一就是一個瘋子。

  張靜一一笑:「來人,將人帶來。」

  又片刻,卻有兩個人押了進來,一個是那叫馬克的尼德蘭董事,另一個乃是通事。

  二人一進來,立即驚懼地磕頭如搗蒜。

  一看押進來的乃是一個佛郎機人,眾人尚還覺得奇怪。


  張靜一也不去詢問他們,只道:「此二人,一人為海賊的主將,另一人乃是通事,他們已經招供了,王文君,你私通海賊……難道還想抵賴嗎?」

  王文君一聽,心裡越發的慌了,面上則是努力地擺出一副冷靜的面孔,立即道:「隨便找個佛郎機人,就想栽贓……老夫嗎?」

  張靜一笑了,隨即抬頭看一眼劉文秀。

  劉文秀點頭,已閃身而去。

  「看來你還是認為本都督是在栽贓你,你這是不見黃河不死心,不進棺材不掉淚了。那個豪斯,你還記得吧?」

  張靜一道:「眼前這人……乃是我在海上擒住,他什麼都說了,可到了你這兒,卻是百般抵賴,看來,非要拿住那豪斯……你才肯說真話了,這樣也好,鎮江不大,一個佛郎機人,只要封住了城,一日之內,只要挖地三尺,定能拿住,他跑不掉,你也跑不掉。」

  所有人駭然的看著張靜一。

  起初大家還以為只是文武失和呢,可現在許多人回過味來了,這王文君……可能涉嫌私通海賊。

  通賊可是天大的罪,這王文君哪裡來的膽量?

  可王文君此時,除了抵賴之外,沒有任何的方法,他期期艾艾地道:「這……這……這不是私通海賊。」

  張靜一又笑了:「不是私通海賊,又是什麼?」

  「海賊勢大。」王文君義正言辭地道:「你可知道,這海賊猖獗至此,他們堅船利炮,何等的犀利,他們艦船過千,精良戰兵十萬之巨,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襲擊了多少的海岸,又有多少人……慘死。打不下去了啊,這麼多官兵,這麼多的百姓,死的死,傷的傷……」

  王文君適時的擠出幾滴淚來,不知是為自己命運的擔憂,還是當真悲天憫人,哽咽著道:「慘,太慘了,多少人流離失所,又有多少人……一夜之間,家業盡空。六省沿岸,真可謂是十室九空,赤地千里。」

  「這裡是我大明最富庶的所在,海賊所帶來的破壞,又豈止是戕害百姓?張靜一,我來問你,六省不保,對我大明的傷害何其巨大,運河中斷,朝廷豈不成了無根之木?國家淪落至此,百姓悽慘至此……這都是海賊帶來的。這仗不能打,也打不下去了。老夫身為欽差,每日看著各地來的陳報,心急如焚,無一日不是潸然,寢食難安啊。」

  不得不說,王文君確實是個很有水平的人。

  方才他還處於劣勢。

  甚至……一個通賊的嫌疑也已跑不掉了。

  可反手之間,他又迅速地占據了主動,此時再配合他嘶啞哽咽的嗓子,竟連那些圍進來看樂子的官兵,也不禁為之潸然起來。

  顯然……大家都是海賊的受害者,各地的情況,大家都心知肚明。

  大家本是聽到王文君通賊,而咬牙切齒,現在卻慢慢開始對王文君的印象開始改觀。

  王文君咬牙道:「那麼張都督,你來說說看,怎麼辦,該怎麼辦?看著我大明朝廷……一步步陷進去嗎?看著無數人流離失所嗎?看著他們襲擊一處又一處嗎?蠻夷不畏死,而我衣冠華夏的軍民百姓……便可以無視人慘死嗎?這些事,我干不出,我王文君……讀的是聖賢書,聖賢書之中說,要以天下蒼生為己任,若是老夫再無所作為,那麼……生靈塗炭,便是老夫尸位素餐的責任。」

  「你說老夫通賊,好,我告訴你,老夫……確實是在談,可老夫是站在朝廷的立場,與他們據理力爭,議和可以,但是不能失土,老夫這是以德服人,是講道理,是擺事實,是教那海賊們……知曉什麼叫春秋大義,好教他們罷兵言和,自此不敢再犯。老夫上維護著朝廷的臉面,下要護民、保民,這便是老夫的初衷。」

  說著,王文君言辭越發的犀利:「千秋功過,自有後人評說,今日張都督要栽贓構陷,老夫無話可說。張都督但去收拾證據,去將那豪斯揪出來,張都督但可以問問他,老夫議和,何曾對不起我大明,所列議和款型,哪一處不是我大明處處占了大義和名分,我何曾出賣大明寸土,又何曾損失戕害我大明一民一兵的性命。呵……倒是張都督……突然殺至此,先拿我幕友,現在又這般辱我斯文,文攻武嚇,此等行徑,難道不覺得卑劣嗎?」

  他似乎連自己的情緒也給帶動了進去了,似是越加的顯得真切,瞪大著眼睛,厲色地接著道:「君子不受辱,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何須多言!」

  堂中驟然之間,安靜了下來。

  形勢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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