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四章:攻守之勢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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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現在的問題是接下來該怎麼辦?」

  劉文昌滿眼炙熱的看著劉鴻訓。

  他清楚,自己這個爹說內閣大學士,方才確實是有些激動過了頭,驚慌失措。

  可現在,定下了神來:「那些地方的士紳,已經過頭了,以往對他們,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本道他們也都是讀書人,是明事理,識大體的。只是若是再這樣縱容,父親真打算就這樣尸位素餐嗎?」

  劉鴻訓眯著眼,他眼裡隱隱有幾分殺氣。

  別看劉鴻訓平日裡也講仁義道德。

  而且也有讀書人迂腐的一面,可能得今日之高位,也絕不是良善之輩。

  他輕描淡寫的道:「這件事,為父會處理,眼下……只求我們劉家多福吧。噢,對啦。明日你得讓張顏、周進幾個人來老夫府邸一趟。」

  「他們幾個是御史……」

  「正因為是御史,所以才讓他們來,周進乃是山東道御史,得讓他去山東一趟,查一下山東的實情,看一看眼下這山東的百姓,過的如何……」

  劉文昌一聽,頓時明白了,眼睛一亮:「父親的意思莫非是……」

  「沒什麼意思。」劉鴻訓道:「做任何事,都要名正言順,不能名正言順,如何打擊這些惡紳呢?遼東郡王,凡事先動刀子,動完了刀子,才讓錦衣衛去搜羅罪證。這種說武人們的幹的事。老夫是讀書人,干不來此等不教而誅的事,得先讓人證明山東布政使司,已是生靈塗炭,百姓們被壟斷了土地的士紳們折騰的苦不堪言,然後,再讓御史彈劾,彈劾之後,朝中在醞釀一二,到了最後,再動手殺人不遲。張靜一辦的事,不是這樣辦的,他太年輕,太嫩。」

  劉文昌道:「只是……這事兒……真的……」

  「哎……」劉鴻訓嘆口氣道:「老夫也說不準,只不過……那些劣紳,老夫是深以為恨!」

  劉鴻訓是真的憤怒了。

  原本還和顏悅色,為他們爭取利益,現在才發現,自己才是那個最大的傻瓜。

  你們這些傢伙,為了好處,已經不要臉皮了,來個坐地收錢,卻教我劉家死無葬身之地,那麼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當夜,劉鴻訓橫豎都睡不著,輾轉難眠,想到了自己的先人,又想到了七年前過失的先父,便忍不住長吁短嘆,仕途上混了一輩子,哪裡想到自己臨到老來,竟還要受這樣的折騰,一旦一切化為烏有,那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而所謂的內閣大學士,又能做幾年,幾年之後,年老力衰,致仕回鄉,真是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次日,他如往常一般的當值,卻發現,已是大清早,那鐵路公司附近的幾條街道,依舊有許多人,讓轎夫去一問,才知道,原來不少人現在日夜守在這裡,隨時等新的公告出來。

  劉鴻訓一時悲哀,竟是無言,自己何嘗和在這裡守著希望的人一樣的心情呢。

  而到了內閣。

  他如往常一般,進了自己的公房,剛剛坐定,便道:「張力,張力……」

  一會兒功夫,卻有一個書吏躡手躡腳的進來:「劉公,張舍人……那邊來不了,今後學生負責這邊……」

  劉鴻訓皺眉:「他為何來不了,病了?」

  「死了。」

  「死了!」劉鴻訓嚇了一跳。

  「聽說是借錢買了許多股票,還指著上漲,誰曉得……暴跌,氣的投了井,撈上來的時候,人都涼了,家裡人嚎哭了一夜……據說治喪的錢都沒有,一堆債主圍著。」

  說著,這書吏唏噓。

  劉鴻訓一時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這書吏道:「現在內閣這邊,大傢伙兒,看在往日的面上,都在湊一些錢,打算讓他家人,給他好好葬了。」

  劉鴻訓道:「黃公和孫公出了多少?」

  「黃公沒說。倒是孫公,拿出了十五兩銀子。」

  劉鴻訓:「……」

  「啊……」劉鴻訓點頭:「老夫知道了。」

  這書吏一時進退維谷。

  都說了湊份子了,孫公那邊也做了表率,這劉公平日裡向來和善,而且那張舍人一直都是照顧劉公的,關係比旁人更親近一些,他本以為,劉公一定會招呼一聲,算老夫一個。

  可劉公卻好像忘了什麼似的,低頭去看案牘上的票擬,紋絲不動,像出了神。


  自己是不是要提醒一下。

  劉鴻訓見他不走,便冷漠的抬頭起來:「還有什麼事。」

  「沒,沒事了。」書吏連忙告退。

  心裡卻不見嘀咕,真是見鬼了,黃公如此,劉公也如此。

  其實這一場危機,遠遠沒有結束。

  那些沒有買股票的人,本來還幸災樂禍,但是很快,一個可怕的事,開始慢慢的醞釀。

  當初修鐵路大熱的時候,因為鐵路公司拼命的撒錢,購置木料、招募人工,收購礦石、鐵料……

  再加上許多人有了薪水,招募的匠人和勞工接近十萬。

  整整十萬人,薪水還算豐厚,隨之而出現的鐵器作坊,木作作坊,還有圍繞著這十萬人吃喝拉撒的各種消費市場一時大熱。

  譬如有的人,到處派人收購鐵料,而後轉賣給鐵路公司,中間的差價,可能就能大賺一筆。

  這時候……這囤積和收購鐵料的人,除了死之外,似乎也全沒有任何的辦法了。

  再有大量的人務工,導致成衣的需求極高,不少人招募了大量的女工,專門製作成衣,也賺了個盆滿缽滿,眼看著市場大好,因而興沖沖的跑去擴大生產,招募更多的人,營建更大的作坊。

  而如今,傻子都知道,鐵路建不下去了,成衣市場直接萎縮。

  更不必說,那些借錢給別人的錢莊,這些錢莊一看不妙,就想收回放出去的債務,可一切……都遲了。

  這京城的百官,即便沒有買股票的,可是聽說京城附近的作坊,因為鐵路公司,而欣欣向榮,有的買賣,居然有三四成的利,因此,不少人鼓勵家人或者說故舊出面去做相關的買賣。

  生意好,就會擴大生產,就會收購和囤積更多的貨物。

  畢竟……不愁銷路的話,投入的本錢越大,收益就越多。

  而現在……莫說是擴大生產,只怕絕大多數人,都得等死了,無論是作坊還是鋪面,開一天就虧損一日,不開死的更快。

  彼此之間拖欠的貨款以及各種款項,從前大家憑藉著默契,自然會照付。

  可現在,就算欠著錢的人,也不敢照付了,手裡不留著一點銀子,必死無疑。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原來有工作的人,如今卻突然被解僱,只是解僱的人,當初是從鄉下招募來的,如今讓他們回去,卻沒有這樣容易。

  京城裡,竟出現了許多的流民。

  商戶隨時破產,已到了搖搖欲墜的地步。

  放貸出去,雖然有抵押物。

  可很快放貸人就察覺到,當初抵押的時候,雖然盡力的壓低了抵押物的價值,可如今……萬物齊跌的情況之下,這些抵押物,其實也都一瀉千里,暴跌的厲害。

  整個京城,有人為了拆東牆補西牆,回籠資金,拼了命的拋售股票以及一切手頭上的資產。

  原本價格高昂的字畫,如今卻已無人問津了,孤本的手抄書,而已沒人光顧了,所謂的古董,看也沒人看。甚至是宅邸和土地,價值也不斷的縮水。

  一時之間,京中的情緒,竟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境地。

  天津衛和北通州,也好不到哪裡去。

  原本只是一個股票,如今卻慢慢的開始發生了連鎖反應,百業齊衰,所有人都到了破產的邊緣。

  而這個時候……

  張靜一卻在張羅著一件事。

  印刷……

  一份類似於報紙的東西,終於開始出現。

  張靜一將其取名為大明報。

  這份報紙,是張靜一親自上奏,懇請陛下恩准,而後,建立報館,開啟印刷。

  其實報紙在這個時代而言,是很容易實現的。

  只是當初,張靜一死也不敢碰這玩意。

  倒不是因為技術和盈利上的問題。

  而是張靜一併不是傻瓜,在輿論上,自己從來不曾占過強勢,說難聽一點,雖然其他方面,他幹的有聲有色,唯獨輿論這玩意,他一直都被各路大儒還有清流們按在地上暴打,一丁點的招架之力都沒有。

  這些大儒和清流,畢竟每日乾的就是瞎琢磨進行理論研究,而儒家的理論,早就發展了兩千年。

  兩千年時間,這理論早就打滿了各種補丁,無懈可擊。

  最重要的是,這些門徒們,一個個都是理論高手,張靜一不是瞧不起自己,實際上可能一個秀才,都能辯的張靜一啞口無言。

  在這種情況之下,張靜一若是早早弄出報紙來,然後咋咋唬唬的在報紙上宣揚。

  這就等於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這些大儒和清流們若是有樣學樣,無數報紙林立,張靜一表面上是率先弄出了一個大殺器,可實際上,難道不是給自己找了無數個爹成日來罵自己?

  只是現在不同了。

  攻守之勢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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