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咱們——來世再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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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屬下等撤離時南境外城裡的百姓已撤進內城,內外城的婦孺只要願意逃離南境的,傅將軍自會安排他們的退路,外城內已是空城,只有南境軍嚴防死守護城牆,絕不允許西疆踏入半步!只是——」

  侍衛吞吐一聲,像是恨意,又像是不忍。

  夏寧的身子繃緊,渾身一片冰涼,「說。」

  侍衛深深垂下頭,夾雜著濃濃的憎惡:「西疆此次來勢洶洶,半夜偷襲拋擲炸藥包、射出火羽,一夜之間南境外城無辜百姓傷亡實在慘重……」

  便是侍衛,也不忍繼續說下去。

  戰役當年,那些無辜百姓的逝去最是令人心痛。

  她抬了下手,讓侍衛起來:「在你之前傅將軍已托一支逃出來的商人委託我收留南境婦孺……你這一路也辛苦了,回去休息罷。」

  侍衛起身,躬身告退。

  在他走了兩步後,夏寧又開口叫住他:「南境之事早已報去京中了是嗎?」

  侍衛停駐,轉身抱拳回道:「是!八百里急奏傳往殿前!」

  「輔國公——」她調整了語氣,目光極盡平靜,「何時能率軍趕赴南境?」

  若去南境,兗南鄉是必經之路。

  自南境動亂以來,她的心就不曾一日安定過。

  或許是兗南鄉的屠殺、南境的絕境逃生在作祟,她夜間噩夢不止。

  她不信神佛,可這種不安左右著她的心緒。

  侍衛露出為難之色,「京中暫無消息傳來,屬下……不知。」

  夏寧應了聲,讓他下去好好休息。

  這一日午後,夏寧走在正街上。

  幾日前,正街還算熱鬧。

  今日只見商人、旅客陸陸續續離開兗南鄉,總是腰纏萬貫,但士農工商,商人最低,他們不過平頭百姓,怎會不害怕戰火蔓延?

  所有人面上都是不安。

  行色匆匆撤離。

  有那麼一兩個與她相熟的商人,見她還有心思散步,過來叮囑她注意安全。

  夏寧回以感激一笑。

  目送他們離開。

  不少在兗南鄉的壯丁聽聞消息後,即便夏寧給出的工錢漲了,他們也不願意繼續留下來做活,收拾了行囊匆匆離開。

  顧兆年來報給她。

  但凡涉及兗南鄉這些屋舍的事情,他脾氣暴躁,這一次卻格外平靜。

  夏寧多看了他一眼。

  顧兆年苦笑了聲,「總不能拿刀架在他們脖子上威脅人留下來罷,他們在茶州也是有家有室的,這進度怕是要落後許多了。」

  窗外又開始飄雪。

  絮絮揚揚的鵝毛大雪。

  堆積他們眼中,卻壓得人心口沉甸甸的,喘不過氣。

  也有十來個壯丁留下來,多是家中實在貧困的,或是家中並無牽掛的孤人。

  夏寧喘了一口氣,安慰道:「客棧基本都空下來了,多少能補足。」

  在這個的雪夜之中,還有商隊從南境逃出來,帶來的只是一個又一個噩耗。

  西疆王病重,第一皇子景拓徹底掌權,此次恐怕要舉全國之力貢獻南境,為當年雪恥。

  而這幾年裡,新舊政策更迭,眾人皆以為西疆元氣大傷至少十年內不會再犯邊境,耶律肅等維武派步履維艱,雖科舉武試舉辦了,也選出來些許人才,但這些人尚未下放到邊境。

  邊境兵力並未新增多少。

  如果西疆不顧一切強攻,後援不至,南境危。

  一旦南境破了,就是兗南鄉。

  她辛辛苦苦重建起來的兗南鄉,已經不起再一次被踐踏。

  無論如何,南境決不能破。

  可她能做什麼?

  只能守著兗南鄉……

  夏寧坐在屋子裡,連一盞油燈都沒有點,望著窗外未停的大雪,心亂如麻。

  胡亂想了一通,她盤點了一下兗南鄉留守下來的人,自昨日起,她放了兩人輪崗守在兗南鄉出入口,一旦有人出入都要匯報。

  但光做這些還不夠。


  夏寧打算編排一隊巡邏候著今後未知的危難,提筆寫到嬸娘她們幾人時,想起今日午後嬸娘們來問過她有無春花的消息。

  她當時忙著與顧兆年商擬接收婦孺之事,便說了春花要留在南境,同傅將軍在一起。

  夜闌人靜,她筆尖一頓。

  門外傳來侍衛稟告的聲音,隔著門,說有饢餅鋪子的幾個婦人要去南境。

  夏寧扔下手中的筆,拎起一件大氅就往外衝去。

  她翻身上馬,在無人的正街上疾馳。

  上身壓得極低,雙腿加緊馬腹。

  迎面吹來的風雪將她的兜帽吹落,冰冷的雪花拍打在她的臉上。

  終於在兗南鄉的城門外,她追上了架著一輛馬車離開的嬸娘。

  這些嬸娘們仗著年紀大,與夏寧又有交情在,諒守門的侍衛不敢對她們如何,已經駛出了城門半里地。

  她等不及馬匹停下,翻身從上面跳下來。

  腳底的積雪鬆軟,她的鞋底是軟緞的,險些一跤滑倒,踉蹌了下才穩住身影,張口喝住她們:「站住!你們要去哪兒!」

  她一張口,雪夾雜著寒風往她口中灌去。

  她的聲音底氣十足,仍被風雪吹散了。

  嬸娘們看見她竟然追出來了,方停下馬車,接二連三從馬車上下來。

  看著趕來的夏寧,披頭散髮,行動之間露出大氅之下單薄的寢衣,顯然是聽聞消息後匆匆趕來。

  嬸娘們見狀,心中感動。

  可開口時,眼神竟是更堅定:「夏先生!我們要去南境為父、為親人雪恨!要去帶回春花丫頭!若——」說話的嬸娘自嘲笑了下,眼中不見畏懼:「實在不濟,我們這幾個婆子衝去兗南鄉能從西疆人手中救下一個女子、一個孩童,也不枉我們這幾條性命!」

  夏寧跨前一步,聲音拔高:「不許去!南境如今如何兇險你們不知道嗎?!單憑你們幾人,就是去送死的!」

  嬸娘們笑了笑,眼中的光亮的駭人:「先生當年領著咱們娘子軍殺出一條血路,難道不比如今更危險?那時我們都不怕,如今又怎會怕!」

  她皺眉,雪花落在她發頂,已有了白皚皚的一層。

  「那時我們只有一條路可走,如今——」

  「先生!夏娘子!」嬸娘們挺直腰杆,語氣變化,「我們不一樣!我們這些苟延殘喘活下來的人,對西疆人、對景拓那畜生的恨早已刻進骨子裡!之前在南境時機會不多,如今西疆人送上門來,我們如何能忍!就是死——也要拖一個畜生下地獄!」

  夏寧眼中湧起霧氣。

  她們這是懷中必死的心啊!

  還有嬸娘也道:「在兗南鄉過的這一年日子裡,多謝先生照拂!」

  「多謝先生還記得我們,還記得——那些死去的鄉親。」

  她們一個接著一個的說著。

  明明是分別,卻像是訣別。

  夏寧的雙腿陷入積雪之中,凍的麻木了,想要追上去,腳怎麼也抬不起來。

  「你們回來!春花在南境有傅崇護著,你們去了誰能護著你們!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一條命,你們當真要去送死不成?!」

  她聲嘶力竭的吼著。

  這些話語直接從她口中衝出。

  說完後,甚至連她自己都呆滯了。

  嬸娘們卻笑著向她抱拳:「夏先生!娘子軍餘五人去了!」

  「咱們——來世再認先生!」

  說著,轉身登上馬車。

  「站住!」

  夏寧拔腿要追,可她的身子早已凍的僵硬,追了兩步後跌進了積雪之中。

  侍衛們不敢上前攙扶她。

  魏娣後追出來,看見夏寧跌坐在積雪之中,頭頂、肩上已落了厚厚一層積雪。

  她上前扶起夏寧,「娘子,雪地里濕寒氣太重,侵體傷身,咱們回去罷。」

  夏寧站起身,眼神有些虛晃著望著前方。

  早已看不見嬸娘們馬車的影子,甚至連車軲轆碾著留下的痕跡都被新落下的白雪覆蓋住了。

  她握緊魏娣扶著她的胳膊,凍的發紫的嘴唇張合,「我何時……變成如此了……」


  魏娣有些不解,卻也不敢追問,只是柔聲勸著她回去暖暖身子。

  夏寧最後望了眼黑夜中的道路,頷首應了:「回罷。」

  她為名為財為權,重建兗南鄉。

  至今將有兩年,她認為自己應當變得強大了,使著身邊的人讓他們為她所有,一步步經營算計,直至如今,兗南鄉再逐漸恢復繁榮。

  這幾夜,她總是夢見自己在兗南鄉時,在南境外城時,一刀一劍能護著的人寥寥無幾。

  她以為,有了兗南鄉,她能護住更多的人。

  可眼下——

  她卻是連劍都無法拿起。

  春花在南境外城,傅崇生,她亦生,若傅崇犧牲,她定也不會再繼續活下去,在拒絕侍衛帶她回來之時,怕是她已做了決斷。

  而嬸娘們,一心赴死。

  甚至說出救下一個婦孺,她們也死得其所的之言。

  她本也應該提劍而行,這是——

  她教娘子軍的話。

  可如今,她卻只能站在兗南鄉城外,讓她們站住,不要去,而不是告訴她們如何在南境如何禦敵、如何救人。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說出口的言語有些可笑。

  等夏寧回了屋子,魏娣在旁邊打算守著她,被夏寧趕了出去,在旁人看來,她語氣平靜,並無問題,「不久之後就有人要從南境過來,定會有不少病患隨行,趁著這幾日抓緊時間休息去罷。」

  魏娣還想勸,但見夏寧面上清冷之色,只得退下去。

  夏寧半靠在床頭,身上蓋著厚厚的被褥,暖著凍僵的雙腿。

  手中還抱著手爐。

  身子逐漸回暖,但眼中冷色愈發濃重。

  外頭還有人敲門,夏寧皺眉,「我睡了,沒什麼急事明日再來見我。」

  可外頭的人直接忽略了她的話,推門而入。

  夏寧平時待人和氣,但熟悉的她人卻不敢輕易惹她生氣,眼下夏寧皺起眉,視線冷冷掃去,氣勢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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