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十章 閣老與都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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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頗顯空曠的殿宇之中,兩人相向,一坐一立,坐者是君,立者是臣。

  君是當今大明天子,已偶露崢嶸的少君萬曆,臣則是內閣首輔,已漸入暮年的老臣申時行。在見禮之後,這一君一臣居然良久都沒有開口說話。

  萬曆對於接見申時行心裡是頗不情願的,他也怕自己被這位油滑精明的老臣給看破或說服。但對方畢竟是三朝老臣,且位極人臣,不可將他與其他官員等同起來,只能勉強召見了。

  而申時行,在這一次近距離地看到天子後,心裡也是一陣感慨。這位年輕的天子在不知不覺間已真正擁有了王者的風範,讓他一時竟有些敬畏,不敢隨意開口。

  但責任在身,申時行又不能不開這個口,便在提振了一下心氣後道:「陛下,臣今日唐突拜見只為一事——近日錦衣衛突然大肆拿捕各衙門官員,可是出自陛下的諭旨麼?」本來還打算繞圈子,委婉說話的他這時卻因為心中的忌憚居然問得如此直接,話一出口,連申時行自己都不覺有些吃驚。

  萬曆也愣了一下,沒想到對方如此直白就興師問罪來了。好在此事上他早有準備,倒也不顯得有多慌張,只是微一點頭:「不錯,這正是朕叫錦衣衛去辦的。」

  「不知這些官員所犯何罪,竟要勞動錦衣衛?」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問了,那就一直強硬下去吧。

  萬曆似笑非笑地看了對方一眼:「申閣老你身為內閣首輔,怎會不知個中情由呢?這些人目無君上,隨意編排議論朕之是非,朕身為天子難道就不能將他們拿下小懲大誡一番麼?」

  「這個……」申時行的話語便是一窒,他沒料到皇帝的回答竟如此直白,這讓一向油滑的他都有些難以接招了。好在他在官場沉浮日久,早煉出了過人的心智與膽色,很快便又說道:「這些官員的奏疏縱然有不周之處,畢竟也是一片拳拳的為國之心哪,還望陛下莫要因一時之氣而傷了他們,這可是堵塞言路的大事,不可不防哪。」

  「朕剛才說了,這不過是小懲大誡罷了,自不會太過為難他們。不過……」說著便是一頓,眼中卻有閃爍的精芒。

  本來聽他這麼道來申時行還稍微鬆了口氣,但隨後聽到又有轉折,便心裡又是一緊,趕緊問道:「陛下還有什麼顧慮麼?」

  「不過有件事情朕卻是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的。」萬曆看著申時行,用恨恨的語調道:「朕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人如此膽大,居然把這等妖言給散播了出來,致使百官如此議論紛紛,就是後宮也不得安寧。」

  被皇帝如此幽幽的目光一盯,申時行不覺打了個突,但很快就反應過來,有些詫異道:「難道陛下以為那《憂危竑議》一文是朝中官員所作?」

  「除了他們,朕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有這等膽子與本事了。所以,在查出此事的真正元兇之前,人是一定要抓,更不會放的。」萬曆終於把自己的底線給說了出來。

  申時行頓時就有些急了:「陛下,臣以為此事很值得商榷,或許並非您所想的那樣……」他確實不認為這個《憂危竑議》一文是朝中某位官員所作,便想要代為解釋一番。

  只可惜,皇帝壓根不給他這個機會,只一擺手:「到底如何,朕已把一切都交託給了錦衣衛的人,你有什麼話大可與他們說去。朕累了,有別的什麼事情待過幾日再說吧。」說著,身旁的太監已上前扶起了皇帝,後者便緩步離開了這處偏殿。

  這讓申時行很有些無奈,皇帝都這麼說了,還下了逐客令,他作為臣子的還能如何,只好再度跪下,以大禮送天子離開了。

  待申時行從皇宮出來,身邊頓時就圍上了一圈的官員,他們都急著要知道此行的結果呢:「怎麼樣,陛下可有改變主意麼?」

  「申閣老,陛下是怎麼說的?」……

  面對著眾人殷切的目光,申時行不覺有些羞愧汗顏,半晌才道:「陛下心意已決,根本不給老夫勸諫的機會哪。只說他叫錦衣衛拿人是為了查出那《憂危竑議》一文出於何人之手,查不出這一點,只怕是……」

  「是啊,倘若他們一日查不出來,這些官員就要關上一日,一年查不出,就要關人一年麼?真真是豈有此理!」

  「就是,此事斷不能就這樣下去……」眾官員紛紛說著反對的話,有一點他們沒有提出來,那就是誰也不敢保證錦衣衛的人不會繼續拿人,甚至連自己都被拿到詔獄去哪。

  雖然近幾年來的錦衣衛頗為低調,但正所謂哥雖不在江湖,但江湖依然有哥的傳說,錦衣衛當初的種種可怕手段大家還是深有體會的,只要一想起有可能被抓著投進詔獄,他們便是一陣心慌,更別提到了那裡還可能遭受非人的折磨了。


  但這些人也就只敢在這兒叫嚷幾句罷了,真叫他們去和錦衣衛鬧他們還真沒這個膽子,所以最終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落到了申時行的身上,這等大事,還是得由他來做主哪……

  被這些傢伙用企求,期盼的目光盯著,申時行就感到一陣頭大。本來自己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怎麼最後反倒是殺在了第一線了?而更叫他氣悶的是,這事上自己還真就推脫不了,誰叫自己有著百官之首的虛名呢?而且,事情都已經接下來了,也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在沉默了半晌之後,申時行便是一聲長嘆:「也罷,我再幫你們這一遭便是了,去和錦衣衛的人打打交道。」

  眾人聽他這麼道來,心下便是一喜,剛欲道謝,卻見申時行又道:「不過在此之前本閣卻還有幾句話要說。」

  「但請閣老訓示。」此時的眾人那是相當的虛心,滿是謹受教的模樣。

  「有句醜話要說在前面,本閣這麼做是為了大家,卻不只是為了替你們保住顏面。天子已直言要查出那散播妖書的元兇,所以要想救其他人,這個元兇是一定要被確認的,你們明白我的意思麼?」申時行正色道。

  眾人互相看了幾眼,便紛紛點頭表示認同。

  申時行又道:「你們中間可有那真正的元兇?若有的話,現在便站出來,本閣或還能幫他說說話,不然一旦是被錦衣衛給查出來的,結果就不必說了吧?」

  眾人再次面面相覷,但這一回互相的目光一接上後,便迅速分開。隨後,所有人都搖起了頭來:「咱們豈會幹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好吧,本閣信你們便是了。」申時行嘆了口氣:「待我去和那楊震談了話後再看結果吧。」

  「那一切就有勞閣老了。」眾人紛紛拱手,心卻總算安了一些。

  次日一早,鎮撫司。

  「都督,內閣首輔申時行在外求見。」楊震才剛來衙門不久,還沒來得及處理什麼事務呢,就有人趕來稟報導。

  聽到這話,楊震明顯愣了一愣,繼而嘴角浮現了一絲笑意來:「看來他們真有些急了,我還估計著要再等上兩天才有人上門呢,而且來的居然還是堂堂的內閣首輔。」想著這些,楊震已站起了身來:「走,叫上其他幾位大人,咱們去門外迎一迎吧。」

  幾名手下聽他這麼說來,都不覺有些驚訝,自家都督也太給對方面子了吧。大家都能猜到這位內閣首輔為什麼會來鎮撫司,那是有求於自己哪,都督又何必降了自己身份呢?

  雖然心下不解,但楊震一聲令下,眾人卻還是迅速照辦。很快地,幾十名鎮撫司里的重要人物就都隨在楊震身後,來到了大門前,迎請申時行。

  申時行這時站在這個極其陌生的所在,心裡還有些七上八下呢。說實在的,他在京城官場也混跡了數十年了,可今日才第一遭來到這個久聞其名的地方,卻不知楊震他們會給自己來怎麼樣的一套下馬威。

  可結果,卻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在等了片刻後,那兩扇黑漆大門便轟然洞開,隨後他就看到一大群笑得滿臉熱情的漢子迎了出來,當先那位赫然正是常平侯,錦衣衛都督楊震。

  楊震居然親自率人出來迎接自己,這讓申時行先是感到了一陣自得,自己這個內閣首輔畢竟身份不一般哪。但隨後,卻又暗生警惕,對方在如此情況下還能給予自己這麼高的禮遇,足可見楊震確實非常人可比。

  正想著間,楊震已大步來到了申時行的面前,拱手施禮道:「下官見過申閣老,閣老有什麼吩咐叫個人過來傳句話就是了,何必親自紆尊降貴地跑這一趟呢?」

  這一番話說得極其在理,態度也很是誠懇,讓申時行只能回禮笑道:「本閣這也是被逼無奈哪,只有來求見你楊都督了!」

  「卻不知是什麼要緊事,能讓閣老如此上心?」說著,楊震已引了對方直往裡而去。

  而申時行在看了楊震和其他那些錦衣衛的人一眼後道:「還不是為的最近朝臣不斷被拿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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