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番外一(柳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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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叫依依?」

  一個溫柔低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柳依依將埋進胸口的腦袋微微抬起,瞟了一眼來人後,再次垂下。

  「小江是個下手沒輕重的,你身上一定很疼,我給你帶了些藥膏……」

  來人還未說完,柳依依已經伸手猛的一揮,拍開了對方企圖伸過來的手,那手裡的盒子也掉在了草堆里。

  「你這是何苦?」

  來人並未生氣,語氣中反而多了幾分耐心。

  「何苦跟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即便再苦楚,日子總是要過的,你說是不是?」

  見柳依依依舊一聲不吭的蜷縮成一團,那人又輕嘆一聲。

  「聽田媽媽說,你是被自己的娘親賣進來的?」

  這話似乎是刺激到了柳依依,他猛得抬頭,一對漂亮的桃花眼中,卻滿是凶光,好似受了重傷的小獸,想將眼前之人撕碎,卻苦於沒有半分力氣。

  「你別惱,我並無旁的意思。我叫葉清塵,楚館裡都叫我星塵。之所以如此吃力不討好的來看你,只是因為你讓我想起了我的小時候罷了。」

  說到這裡,星塵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麼,盯著柴房裡的乾草堆出神,半響才又繼續說道。

  「至少你的親人還活著,而我,卻是親眼看著我的爹爹娘親,被人砍去頭顱,那血濺得又高又遠……」

  柳依依抿了抿唇,眸中的敵意少了些許,對於這個突然出現,自說自話的人,本沒什麼好感,但不知為何,聽到他平靜無波的語氣,說著悲傷的往事,莫名得覺得心疼。

  「活著總是好的。」

  許久,星塵淡淡又說了一句,便將甩遠的藥膏撿了回來,放在了柳依依的身前,然後轉身離開了昏暗的柴房。

  之後一連五日,星塵都會來看柳依依,有時候自說自話,聊著楚館發生的趣事,有時候只是靜靜的站一會兒。

  柳依依其實在第一眼看到他時,就認出了他。

  對啊,長安誰不知道他?

  楚館的頭牌,詩畫雙絕的公子,在各大詩會文會上,被名門貴女們奉為座上賓的清俊人物。

  可關他柳依依屁事?

  「就算是死,我也不會做一個下賤的男妓!」

  他牙關咬得死緊,空曠的腹部傳來陣陣絞痛,身上的傷口也癢麻難耐。

  只是這樣的誓言,不足一月便被他拋在了腦後。

  是那個男人的手太過溫柔嗎?是那個男人的嗓音太過蠱惑嗎?

  大概都不是,又都是。

  唯一讓柳依依難以自視的是,他竟對那人,有了一絲牽掛。

  側頭趴在冷硬的床上,他的臉潮紅一片。

  那個男人柔軟溫熱的指腹,裹著冰涼的藥膏,在他背上的傷痕處遊走,仿佛一條粘稠滑膩的小蛇,帶著酥麻的觸感,緩慢而輕柔的按壓。

  「依依的身子,很敏感呢!」

  男人語氣輕佻,卻帶著笑意,讓他惱怒。

  「閉嘴,老男人!」

  「依依這麼說,我會很傷心,明明外頭的人都說我風華正茂呢!」

  男人俯下身,濕熱的唇瓣貼在他的耳尖,輕言細語。

  在星塵的悉心照料下,柳依依漸漸好了起來,他成了他的貼身小廝,每日打理男人的起居換洗。

  男人每晚都強勢的將他整個摟進懷裡睡覺,總說他身子涼涼的很舒服。

  一開始,他極其厭惡這樣的觸碰,可他不過七歲罷了,如何反抗的了?

  漸漸的,日復一日,當這種觸碰成為習慣,他卻依舊再也戒不掉了。

  柳依依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和這個男人分開,他們明明日日相伴,好似可以永恆一般。

  可直到有一天,他的房間他無法進入,外頭守門的護衛,身材魁梧,眼神兇惡,將他與他的世界,徹底隔開。

  沒有星塵的那一晚,他一夜未眠,聽著他屋裡傳來的喘息聲,低吟聲,他心如刀絞。

  可這樣的痛,卻遠不及聽聞他第二天要離開,遠走西北來得痛楚。

  他歇斯底里的質問,換來的只是對方帶著無奈與寵溺的勸哄,那樣的無助可悲。


  為了能和星塵在一起,柳依依去找了田媽媽的侄兒,那個一直拿淫邪的眼神盯著他的噁心男人。

  他屈辱的脫下衣服,露出白皙的稚嫩的身體,讓這隻噁心的癩蛤蟆,玩弄了一晚上。

  可他換來了什麼?

  男人的拒絕。

  他不願跟自己離開,依舊跟著一個有權有勢的老女人走了。

  可也痛極了。

  他衝進星塵的屋子,將他慣用的茶碗杯碟,摔了個粉碎,卻握著那曾與他一起彈奏過的琴,下不了手。

  「依依,跟我走吧!」

  林日地渾濁的雙目焦急的四處張望,直到握住了那雙溫度熟悉的手,才將頭偏向了柳依依的方向。

  她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即便布滿褶皺的臉變得十分僵硬,她仍然努力想要露出一個笑容,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真摯一些。

  柳依依緊緊的握住她顫抖的枯瘦雙手,強忍著淚水,重重的點頭應了一聲「好」。

  她的笑容一如四十年前,她帶他離開長安時,那般脆弱與無助,仿佛只要他搖搖頭,她就會徹底崩潰一般。

  那時候的他,分明是厭惡和仇視著,身上流淌著林家血脈的女子。

  那個將星塵害死的林家。

  星塵……

  多麼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過這個人了,是從什麼時候如此的呢?

  明明應該是他心底最痛的傷,卻奇蹟般的癒合了,變得那般,微不足道了。

  大概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阿朝。她早已徹徹底底將他內心的凶獸馴服,成了一隻只忠誠於她的寵物。

  第一次的相遇,即便一生過去,依舊曆歷在目。

  分明是那麼惡劣,張狂,而又愚蠢的少女,分明是他花點心思就能隨意掌控的利刃。

  或許,他和她都只是因為心中的荒涼,才會恨不得抓住僅有的一絲絲,微弱的溫暖,死命不放。

  「依依,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那是他第一次抱著矮他半個頭的她,違心的應下承諾,在她得知自己只是親娘的棄子,妹妹的擋箭牌時。

  分明是那麼肆意張揚的花朵,卻在短短的三天之內,經歷了綻放與枯萎。

  他的承諾,成為了她最後的一根稻草。

  如今他萬分慶幸。

  「依依,我什麼都沒有,只有你,絕對不可以離開我!」

  那是她在屠戮林家滿門,只留林傲風一人苟延殘喘時,一身是血的望著他說的。

  分明渾身的血腥,眼裡是可怖的殺伐,他卻覺得這樣的她,美得那麼動人心魄。

  他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將頭靠在她纖弱的肩膀上,感受著她身體傳來的溫暖,意外的安心。

  「依依,我沒了虎符,沒了權勢,可只這條命護你了。」

  那是他將虎符偷偷給了蕭悅明後,她得知真相說的第一句話。

  原以為她會生氣,發怒,甚至指責他,可他等來的,卻是她的不安。

  他想,這大概是天底下最動人的情話吧!

  曾經他覺得,一輩子很長,長得讓他夜夜對著楚館外,慘白的月亮絕望。

  可如今,四十年匆匆而逝,說好要踏遍最美的風景,卻仍舊有許多到不了的地方。

  他並未覺得遺憾,只是捨不得。

  還想再牽著她的手,一直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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