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1、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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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泳池的一角。

  剛從滑梯上猛衝下來,吃了一肚子水的女孩,攀住許弋繁的胳膊淚眼朦朧。慘,太慘了,耳朵、鼻子、喉嚨,都像是被鹽巴醃過一樣,又腫又痛。都怪這個傢伙不肯陪她上去,非說他體格大,衝下來就是個炸彈。

  她體格小。

  下來就是枚子彈。

  咳嗽兩聲,在水中擺動著腳丫,喏喏道:「大哥你還記得我們有一次見面,也是在泳池邊嗎?」

  當然記得。

  她穿著陳舊的泳衣,在冬日清冷的月光下,哆哆嗦嗦過來。背挺得筆直,小麥色的肌膚上全是雞皮疙瘩,看到他在溫泉水裡泡著,仿佛看到了鬼。

  小小一隻,野得很。

  幫著把斷落的睫毛從女孩眼中挑出,低聲道:「怎麼?」

  「那時候你和杜雲婕都在啊,我記得她穿的也是吊帶……」怎麼不見你生氣呢?

  那能一樣嗎?

  「當時水裡只有我和她。」

  所以沒關係嗎?女孩擰著眉,「我不是也在嗎?」

  「你……不算。」

  當時壓根不把突然闖進來的小老鼠當人看,當然,如果林雙絳當時敢下泳池的話,也許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這個回答就很讓人生氣。

  林雙絳撇嘴。

  「既然你這麼說,有些事我必須要弄明白,許弋繁你不覺得對個小學生下手很過分?」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著遠處的人跳水,手緊緊捏著他的胳膊。

  男生怔了怔。

  「不覺得。」

  誰也碰不得。

  狠狠咬住結實的肩膀,抬眼瞪著,仿佛一隻太過活潑的食人魚。

  「混蛋,我當時根本不喜歡你,知道嗎?」

  她罵道。

  許弋繁聽了也沒說什麼,看著時間差不多,帶著已經泡皺皮的丫頭起來,買了冰棒讓她吃著,一路行到學校。

  分別之時,默默道:「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她不喜歡他,只是也不抗拒,那不就夠了嗎?

  「但我喜歡,捨不得放手。」

  聽到這句話。

  林雙絳轉過身來,猛地抱住。淡淡的松木氣息混合著沐浴露的香味,是他獨有的味道。明明再安心不過,卻非要讓她覺得苦澀。眼淚轉了幾圈,終究忍回去。曾經把哭當工具的女孩,願意讓自己的眼淚肆無忌憚使他心疼,讓他心軟。此刻心痛到極點,卻非要忍住,不願意讓大魔王看見。

  上天為什麼要創造這個人,為什麼要讓他們遇到,人世間多了留念,又怎麼捨得無牽無掛,無影無蹤。

  許弋繁也想知道為什麼。

  那一天之後,女孩就消失了,畢業典禮也沒參加,電話永遠不在服務區。連最好的朋友也消失了,整個學校,仿佛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個人。

  她的牙刷和杯子,還在浴室。

  還有擺在窗台上的雛菊,沒人照顧,已然枯萎。風吹過,乾枯的枝葉落到地上,還要費心打掃。終於在失去聯絡的第三十天,許弋繁連花帶盆扔到垃圾箱。

  曾經冒著粉紅泡泡的大魔王又變回以前的玩世不恭的模樣。

  夜店喝酒,公路飆車。

  當作寶貝一樣的素描收起來,隨著人群玩樂,常在深夜輾轉。

  她在哪。

  她還會不會回來。

  每一個和女孩有關的問題都會讓他發瘋。胡青雲半夜接到電話,是陌生女人的聲音,對方哭著說,許弋繁吐血了。

  男人知道他心情不好。

  誰失戀能心情好,可是這樣折磨自己,未免太過分。

  急匆匆趕到,許弋繁已經從急診出來。

  急性胃出血。

  酒精帶來的作用太過短暫,身體習慣以後,需要更大的劑量才能換來一夜安眠。身旁的女孩一臉劫後餘生的樣子,顯然被嚇到了。

  上前扶住。

  胡青雲不贊同道:「她知道你這個樣子,會心疼的。」

  「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

  胡青雲不解。

  之前那麼膩歪,許弋繁身邊的人幾乎都知道,他找了個高中在讀的女朋友,兩人像連體嬰兒一樣。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喜歡折騰。

  一旁的女孩有些失落。

  本想趁虛而入,卻只聽到他惦念另一個人,落寞離開。

  胡青雲將男生扶回宿舍,低聲道:「明天的飛機別忘了,有時間在這裡難過,不如回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躺在床上。

  忽然清醒,對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走了,她家還在,就不信這個死丫頭連她媽都不通知。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胡青雲沒好氣道,「色令智昏。」

  宿醉,胃痛,勉強吃過藥上飛機,整個人臉色蒼白,昏昏欲睡。恍惚間夢到她在他身邊,嘟著嘴,說著不著調的笑話。

  本想板著臉教訓。

  可是想得厲害,便伸手去抓。女孩的身影忽然消失,飛機落地,他幽幽轉醒。看著窗外的一涌而下的旅客發呆。

  直接趕到林雙絳家。

  幾乎能想像黑狗在門後搖尾巴的情形。

  許弋繁更加難受了。

  動物尚且記得,她怎麼能說斷就斷。

  過了許久,輕盈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幾乎一秒,就認出是林雙絳。打開門的瞬間,他單手伸過去,剛好緊緊捏住那人的脖子。

  柔軟的觸感,血液的脈動。

  熟悉而可恨的臉。

  啊啊叫兩聲,放棄掙扎。

  顯然沒想到他會出現,女孩神情震驚,下一秒,避開他的目光,看向身邊的東西。兩個巨大的行李箱還有一個手提包。

  手提包上掛著一串金屬鏈子,有兩個英文字符。

  一個L一個X。

  x被磨得發亮,邊緣有些發紅。

  鬆開手,將失而復得的人摟入懷中,顫抖道:「我原諒你了,別怕,不會傷害你的,好嗎?」生怕自己的舉動再次嚇到她,許弋繁急忙解釋。

  也或許是冥冥中。

  感受到她去意已決。

  「大哥。」她叫他,「我要走了。」

  緊緊抱住,低吼道:「我說了我原諒你了,不許怕。」不許逃,不許離開。女孩環住他的腰,使勁蹭了蹭。

  「可是大哥,我真的要走了。」

  那邊馬上開學,她還需要到語言學校待一年時間。

  原本想說的。

  可是他那麼開心,開心得讓她不忍心。女孩低垂著眼眸,如果是以前,也許會留下來陪在他身邊,柴米油鹽、吵吵鬧鬧,也甘之如飴。可是現在……

  她已經面目全非。

  如果有緣的話,一定會再見。

  他從沒向她承諾過什麼,她也不想用蒼白的語言去引誘和欺騙。要走了,也許會回來也許不會,林友良的債務問題並沒有完全解決,為了家人的安全著想,最好的辦法,是她在那邊安定下來以後,將孫芳和弟弟接過去。

  男生單手遮著眼睛。

  嘴唇緊抿。

  半晌,狠狠打向鐵門。

  巨響傳開,皮球嚇得躲到窩中,只剩兩隻眼睛滴溜溜望著主人和她心愛的男人。「如果我不准呢?」

  推開許弋繁。

  輕笑道:「許弋繁,別傻了,我們是兩個人,你和我,誰也約束不了誰。」

  再說,她很清楚,面前的這個人不會再傷害她。

  她是他心頭的寶,現在變作利劍,刺得他毫無還手之力。頹然站立,定定望著她,一字一句道:「你會後悔今天離開我。」

  靜靜點頭。

  在見到他的那一秒,她已經後悔了。恨不得把理智扔到垃圾桶,緊緊抱著他,求一世白頭到老或者反目成仇。

  但也僅是想想。

  兩世為人,再明白不過,情之一字,此一時彼一時。

  她從未想過和何應諾以外的人在一起,就像現在她恨不得把自己和許弋繁縫在一起一樣。如果不能相遇,那麼多年以後,他會找到另一個她,她也會找到另一個他。


  再回首,記憶多絢麗。

  也比不過身邊的人,溫茶輕語。

  「林雙絳!」

  他叫她。

  她回過頭,輕輕笑了一下,叫道:「大哥——」而後計程車把女孩帶走,不能動彈的高大男生在反應過來以後,彎下身子去抱黑狗,世界忽然就模糊了,艷陽天下起大雨,覆蓋了很多很多光和影。他想,不能去看那條通向公路的小路,她就是從那裡離開。

  往後也不能去走深夜擁吻過的公園。

  裝滿布偶的房間,應該把徹底封死,誰也無法進入。

  最重要的是,再也不要讓任何人闖入他的心。

  應該堅如鋼鐵。

  冷如寒冰。

  女孩坐在飛機上,厚厚的雲層就在身下,金色的陽光似乎延續了十幾個小時,整架飛機的人都在追逐著太陽。

  「知道夸父追日的故事嗎?」

  邊上的老紳士低聲問她。女孩穿著淡紫色的外套,頭髮懶懶收在一邊,微微點頭。

  老人感嘆道:「這是我的故鄉,回來後物是人非什麼都不熟悉,只能再回去。」

  「地球就是個圓,追著太陽跑,最後還是回到原點。」

  對方有些傷感。

  這就很哲學了,她放下手中的書,想起一句詩。

  「夢裡不知身是客,直把他鄉作故鄉。」

  老人說就是這個意思。

  女孩點頭,閉上眼睛,感覺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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