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交往紀念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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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中的神保町,行道樹之間懸掛著燈籠。燈籠下,露天書攤鱗次櫛比。

  一輛造型奢華的黑色汽車,緩緩減速,停靠在路邊。

  行人、顧客、書攤主,視線不約而同地關注著這輛車。

  車門打開,邁出一條修長的腿,隨著腳掌落地用力,裡面的人站出來。

  一位俊美清秀的少年。

  他白皙的左手搭在黑色的車門,右手朝車內做出攙扶的動作,隨後,一位身材苗條,面容精緻高貴的少女走下車。

  美少年關上車門,將氣質如貴族的少女摟在懷裡,朝舊書攤走來。

  他低頭朝懷裡的少女說了什麼,淺淺的微笑,足以讓滿街的女人,在這個周五的夜晚沉醉在甜蜜的夢鄉。

  面對這樣的笑容,有著纖細腰肢、修長美腿的貴族少女,回以不耐煩的神色。

  但她靠在少年懷裡的動作十分親昵自然。

  兩人身體之間,連來往的車燈都穿不過去。

  舊書攤前站滿了人,他們走到某間書攤前,其餘客人會下意識左右分開,給他們騰出足夠的位置。

  書攤上,有困成一捆的大部頭;1冊150円、三冊400円的文庫本;過去的CD三百円一張;最貴的是英文原版書以及畫冊。

  燈籠昏黃的光線下,這些二手書顯得越發古樸。

  「「『And I miss her 』」」渡邊徹從書堆里抽出《怦然心動》,翻到某一頁,輕笑著對九條美姬說,「「『There is nothing like a headstrong 』」」

  「任性?」九條美姬抱著手肘,斜視他。

  「九條大小姐任性,那不是整個新宿區都知道的事。」渡邊徹理所當然地說。

  「你說什麼?」九條美姬看著他。

  「我愛你,一見到你就《怦然心動》。」渡邊徹又選了三本關於花卉的書,一起交給攤主。

  攤主隨便用舊報紙一裹:「1400円。」

  那股利落勁,與銀座商鋪『幫客人拎著購物袋,一直送進電梯』截然不同。

  「今晚就看這個了。」渡邊徹單手感受四本書的分量。

  「不看你的《奧特曼》和《假面騎士》了?」九條美姬笑著嘲諷。

  「誰看哪些?我那是陪你看,不懂男人心!」

  九條美姬眼神冷下來,依舊帶著微笑地說:「你」

  不等她說完,渡邊徹把她強摟在懷裡,朝汽車走去。

  「回去了回去了,我已經急不可耐。」

  「急不可耐?」

  「看書。」

  「你今晚睡沙發。」

  「和你一起睡,睡地上都行。」

  「你聽不懂本小姐的意思?我讓你一個人書拿開!什麼人碰過的東西!」

  「這不是還沒碰到嘛,這麼遠夠了嗎?」渡邊徹把書舉得高高的。

  「不夠。」

  「那我只好去月亮上了。」

  「記得回來,親愛的。」

  周六上午九點半,九條美姬去上班,渡邊徹慢悠悠地離開別墅,朝東京大學的方向散步。

  今天東大的管樂團將舉辦一場音樂會,明日麻衣會以雙簧管手的身份初次登場,他自然不能錯過。

  其實明日麻衣沒讓他去,理由是音樂會結束後還有事情,不能見面。

  不能見面,那就沒有去的必要——明日麻衣是徹底沒把自己吹雙簧管這件事放在心上。

  音樂會開場時間是十點十五分,從神保町走過去需要三十分鐘,綽綽有餘。

  到「水道橋」時,突然接到九條母親的電話。

  「餵。」

  「乖兒子,你在哪?」

  「一家牛排店門口。」渡邊徹看著右手邊叫「Kuishinbo」的廉價牛排店。

  「還有呢?」

  「還有,」渡邊徹環視四周,「能看見「東京巨蛋」。」

  「還有呢?」九條母親似乎玩上癮。


  「我親愛的媽媽大人,您有什麼事請請說。」

  電話里響起一陣勾人的笑聲,除了九條母親,清野母親也在。

  昨晚九條母親沒回去,直接睡在那棟東京灣上的宮殿裡。

  「我和你的假媽媽準備找你約會。」

  「誰是假媽媽?」清野母親不滿的聲音,「我認渡邊君做兒子,我才是真媽媽。」

  「不要臉,逼著別人做你兒子。」

  兩位太太爭吵之際,渡邊徹思考著她們找自己談什麼事,在紀念日旅行——現在稱呼之為家庭旅行更合適——上的計劃?

  「我正要去東京大學看音樂會。」他回答。

  「幾點開始?」電話不知何時到了清野母親手裡。

  「十點半。」

  「那好,兒子你在那等我們,然後一起吃午飯。」

  結束兩位貴太太的通話,渡邊徹給明日麻衣打去,說明了狀況。

  「會暴露嗎?」明日麻衣的聲音平淡。

  「嗯,那兩個人和我一樣奸詐。」

  「那徹為什麼來?」

  「你第一次演出,如果沒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我無論如何也想去,所以,麻煩你了。」

  隱約能聽見頭髮輕輕摩擦手機的聲音,明日麻衣似乎否認地搖了搖頭。

  「我很高興,會注意少看徹。」

  「嗯,期待學姐在音樂會上的表現。」

  「好。」最後這聲格外清澈,帶著笑意。

  因為丈母娘和義母在,渡邊徹這個做女婿和乾兒子的,自然不能再慢悠悠地走過去。

  他招手叫了計程車,提前抵達目的地。

  周六的東大校園裡人來人往,不知道是不是音樂會的原因。

  渡邊徹站在禮堂門口,邊看入口處張貼的曲目表,邊等待太太們。

  他穿簡單的休閒褲和黑短袖,外面套了一件男款的紅色時尚襯衫,襯衫扣子沒扣。

  人站在校園裡,滿足了全世界對十六歲少年青蔥歲月的幻想。

  「渡邊君,久等了!」伴隨多情婉轉的曲調,九條母親和清野母親走過來。

  清野母親一頭精緻短髮,露出白皙透亮如少女的脖頸,知性優雅。

  九條母親穿牛仔褲,白色短袖,紅色棒球服——渡邊徹看了她好幾眼,懷疑她是不是穿了美姬的衣服。

  「媽媽們好。」渡邊徹乖巧地打招呼。

  「怎麼樣?」九條母親雙手插進棒球服兜里,擺了一個時髦少女的姿勢。

  「差點把您看成美姬了。比起第一次見面,您不僅外表,連心態都年輕了許多。」

  「主要還是美姬找到了你。」九條母親笑得意有所指,「那孩子和小凜不再來往後,有了很嚴格的潔癖,連家裡傭人都不允許碰她,我還以為這輩子她找不到男朋友了呢。」

  說完,她囑託渡邊徹:

  「你現在是不是經常被她使喚穿衣服穿鞋?作為大小姐,她還是第一次被人伺候,渡邊君你不要嫌麻煩,遷就她一些。」

  「一點都不麻煩,我就喜歡她這一點。」

  女朋友越純潔無暇,越好。

  「渡邊君~」清野母親不滿道,「你為什麼只和她說話,不理我呀?」

  渡邊徹扭頭看她,微微皺眉:「您是東大的學生?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了。」

  清野母親撲哧一下笑出聲。

  她抓住九條母親的手臂,樂不可支地說:「這孩子真有意思。」

  「渡邊君,你這樣撒謊,沒被小凜討厭嗎?」九條母親好奇地問。

  「那傢伙整天罵我,說我是腦袋未開化的猿人、喜歡胸部的變態,動不動罵我笨蛋。」

  「嗯——」九條母親仔細打量渡邊徹,突然問:「你該不會和小凜在做對不起我家美姬的事吧?」

  「您可以去問清野凜本人。」渡邊徹笑著說。

  「好像快開始了,我們進去吧。」清野母親提醒道。

  「走吧。」九條母親自然而然走在前面。


  清野母親挽著她的手臂,稍稍落後半步,經過渡邊徹時,她可愛地做了一個加油打氣的動作。

  『您真的是女大學生?』

  至於她在暗示加油什麼,渡邊徹不思考這個問題。

  走進禮堂,兩母一子三人——總感覺很奇怪——坐在角落,等待開場。

  「有哪些曲子?」清野母親低聲問。

  渡邊徹回憶剛才看的節目表:

  「埃爾加的《威風堂堂進行曲》、巴赫的《G弦詠嘆調》、格爾達的《搖籃曲》、伯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5》、斯美塔那的《沃爾塔瓦河》,一共五首。」

  「我喜歡《沃爾塔瓦河》。」說完,清野母親哼起《沃爾塔瓦河》開頭的e小調。

  她的聲音清脆,像雨水滴落在樹葉,坐在前面的人聽到歌聲,忍不住回頭觀望。

  燈光突然熄滅,禮堂鴉雀無聲。

  唯一亮著燈的舞台上,演奏者一起登場。

  渡邊徹找到人群中的明日麻衣。

  她穿著黑色禮服,腰間系了一根很長的細帶,在細帶的束縛下,凸顯出腰肢的曼妙。

  燈光下越發黑亮的長髮,垂落在稍稍露出鎖骨的肩頭。

  很有美女音樂家的味道。

  渡邊徹突然想讓明日麻衣穿著這身黑色禮服和他打架,想把那一身衣服弄皺。

  他手抵下巴,意識到一個問題:

  難道說,自己不僅喜歡研究腿,還對禮服有興趣嗎?

  這麼說起來,每次九條美姬穿禮服,好像是比平時興奮一點。

  『渡邊君,振作啊,做人不能太無藥可救。』

  『有什麼關係?喜歡的事越多,人生才越有趣!』

  腦袋裡自己跟自己吵起來——舞台上的演出就是這麼無聊。

  其實只是渡邊徹不喜歡古典樂而已,哪怕他是一名完美的雙簧管樂手。

  而明日麻衣的演出,以他的水準來看,還差得遠,今天回去必須特別輔導。

  開始謝幕,演奏者全體起立,朝觀眾鞠躬,觀眾回以熱烈的掌聲。

  渡邊徹同樣鼓掌,獻給穿禮服的明日麻衣。

  離開東京大學,渡邊徹和他的兩位媽媽來到附近的義大利餐廳。

  兩位太太要了葡萄酒和小牛排,渡邊徹點了通心粉和鮮榨橙汁。

  「渡邊君,昨天的事向你道歉。」九條母親優雅地搖晃酒杯。

  她那副從容和優雅,連這家店裡,那位給無數客人倒過酒的女侍應生都看得著迷。

  「什麼事?」渡邊徹認為穿著棒球服和紅酒不配,但也不得不欽佩貴太太的氣質。

  「打擾了你和美姬的二人世界。」九條母親說,「我活了二十年,餘生的願望只有兩個,一,看她幸福地結婚生子,二是有新的朋友。請你原諒我這個母親,美姬為了這個家犧牲太多了,至少讓她有一個朋友。」

  「二十年?」

  九條母親仰起看起來的確只有二十年的脖子,喝了一口紅酒,然後笑著用十分危險的眼神注視渡邊徹。

  「我比她小一歲。」清野母親小嘴優雅地吃了一小塊牛排。

  「嗯,我大概明白了。」渡邊徹點點頭,接受了兩位媽媽的年齡設定。

  他繼續說:「清野媽媽呢?您為什麼要去?」

  「不是說了嘛,好久沒出門了。」

  「為了正確的教育,我認為媽媽不可以騙兒子。」渡邊徹像是突然談起教育方針,沒有其他意思。

  清野母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凜快滿十七歲了。」

  「嗯。」

  「作為清野家的繼承人,在她十八歲之前,必須放棄不能說謊的堅持。」

  「這和一起去旅行有什麼關係?」渡邊徹問。

  「你和美姬,是僅有的就算撒謊,凜也願意一直來往的人,連我都只能偶爾見她。」

  清野母親用刀叉切下一小塊五分熟的牛肉。

  「我希望能通過你們兩個,讓她有所改變,而且必須在十八歲之前,因此,我要抓住每次機會,就算是你和美姬的交往紀念日。」


  「我理解了。」渡邊徹點頭,「去沒關係,你們怎麼做我也不會管,但我自己不會做故意做撮合兩人的事。」

  「順其自然。」九條母親笑著說。

  「順其自然。」渡邊徹想起在九條家大宅的那個傍晚,兩人在中庭的對話。

  「你不會生氣吧?」清野母親盯著渡邊徹。

  「其實沒什麼。」他說,「我本人不在乎交往紀念日,只是為了討美姬喜歡。而且和母親、男友、兒時好友一起度過紀念日,也是不錯的慶祝方式。」

  「結婚紀念日你可要給我在乎起來啊。」九條母親嫵媚地白了渡邊徹一眼。

  「那是當然。交往紀念日怎麼能和結婚紀念日比?」

  「不生氣我就放心了。」清野母親說。

  「決定去哪了嗎?」吃了口通心粉,渡邊徹好奇地問。

  「一個好地方。」九條母親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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