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7章 哀莫大於心死,愁莫大於無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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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擦黑。

  陳慶和扶蘇兩個從咸陽宮出來,短暫交流幾句後分道揚鑣。

  君臣商談的結果就是——月氏遷居遠遁對大秦的影響有限,不足無慮。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攔是攔不住的。

  但月氏占據的河西走廊極為重要。

  此地宜耕宜牧,還是絲綢之路的必經之處,斷不可落於外人之手。

  朝廷要儘早開始籌備,遷移內地百姓前往屯墾。

  多了不用,十餘年後月氏故地就能變成塞外糧倉,對西域的穩定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

  始皇帝聞之大喜,但是對扶蘇和陳慶接下來提出的建議卻不太滿意。

  因為他們要招募山中的野人,並且提供口糧和農具,讓他們墾荒十年抵其罪。

  嬴政對野人可謂深惡痛絕。

  這些人不納糧、不繳稅、不服役,還經常下山偷雞摸狗,甚至合起伙來打家劫舍。

  把他們全殺了猶嫌不足,還想讓朝廷予他們錢糧,免其稅賦?

  想都不要想!

  最終,此事暫時擱置,容後再議。

  陳慶飢腸轆轆地回了家,腳步匆匆朝著飯廳走去。

  「夫人,晚飯吃什麼?」

  「餓死我……咦,家中有客人。」

  待客的廳堂里燈火通明,時不時傳出嬴詩曼清柔溫婉的嗓音。

  「夫君,你回來得好晚。」

  「都隆正使等你多時了。」

  嬴詩曼欠身行禮,讓出了位置:「妾身去準備飯食,貴客稍待。」

  她經過陳慶身邊的時候小聲說了句:「禮甚厚,不可輕慢。」

  ……

  陳慶暗忖道:你都那麼有錢了,怎麼還看人下菜碟呢?

  怪不得親自出來接待,原來是看在都隆的厚禮份上。

  「侯爺披星戴月而歸,怪不得大秦蒸蒸日上,顯赫四方。」

  都隆起身行禮,笑呵呵地說道。

  「老友莫打趣本侯了。」

  「許久不見,你這是……」

  陳慶的目光不由落在對方的脖頸上。

  斜側靠近肩膀的位置,一條蜈蚣樣式的傷疤呈暗紅色,觸目驚心。

  「在下無意間從馬上墜下來,不礙事的。」

  都隆顯然不想多說,微微側頭來掩飾自己的窘迫。

  陳慶若有所思。

  都隆在採買兵甲一事上失利,還被逼著簽下了關山條約,恐怕部族內會把一切過錯都歸咎在他身上。

  「老友你這又是何苦來哉。」

  陳慶重重地嘆了口氣,在對方身旁落座。

  都隆苦笑兩聲,並未接話。

  想來雷侯又要舊事重提,同殿為臣嘛!

  「侯爺近況可好?」

  「剛才聽令正講了許多趣事,著實令人大開眼界。」

  都隆主動岔開了話題。

  「你是說股市動盪?」

  「別提了。」

  陳慶站起身,解開帶鉤,掀起官袍。

  「侯爺您這是……」

  都隆面色驚愕。

  這動作非但不雅,而且讓人提心弔膽。

  陳慶把扭著身子,解開鐵褲衩的束帶。

  噹啷。

  「天氣愈發炎熱,每日裡還要穿著它們,又重又悶熱。」

  「遭老鼻子罪啦!」

  陳慶索性敞開官袍,把鮫革內甲解開放在一旁,然後袒胸露腹,大口喝著涼茶。

  「老友不會嫌棄本侯無禮吧?」

  「豈會如此。」

  都隆暢快地笑了起來。

  他跟陳慶相處的時間不多,但卻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

  對方不顧姿態,正說明沒把他當外人。


  「侯爺曾苦勸在下明哲保身,為何卻如此不智,將自身置於險地。」

  都隆正色問道。

  「問得好。」

  「千錯萬錯,都要怪我那寬仁敦厚的大舅哥。」

  陳慶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

  「您是說……秦國太子殿下?」

  都隆驚訝地問。

  「不是他還能有誰。」

  陳慶心裡充滿了牢騷。

  本來招募野人之事循序漸進,始皇帝會答應的。

  都怪他急於求成,善心發作又是要給口糧又是給農具,還要讓朝廷幫助野人在月氏故地安家置業。

  你偷偷干不行嗎?

  這樣明說陛下心裡能痛快?

  「殿下確實有一副仁善愛民的好心腸。」

  「不過所思所慮經常脫離實際,太過理想主義。」

  「你想濟世救民,你首先得有錢有糧啊!」

  「沒錢沒糧怎麼救?」

  「勸一百遍也是本性難移。」

  「好嘛,他負責想,我負責實現。」

  「逼得我上躥下跳,真特麼成猴了!」

  陳慶大搖其頭,掰扯著桌上的點心撕成小塊塞進嘴裡。

  都隆臉色複雜:「有濟世救民的心也是好的呀。」

  「好什麼好?」

  陳慶瞪著眼:「殿下還想提前兩……讓大秦子民全都吃上飽飯。」

  「你說能實現嗎?」

  都隆詫異地怔了片刻,不確定地說:「以大秦今日之盛景,應當可以吧。」

  「對呀!」

  「確實可以。」

  「但這句話落到實處,是無窮無盡繁雜的事務,忙得你四腳朝天都忙不完。」

  「合著他把皇妹嫁給我,這是給自己找了個壯勞力呢。」

  「累死累活,還要小心提防明槍暗箭。」

  「夫人,你不用瞪我。」

  「為夫說的都是實話。」

  陳慶發牢騷的時候,嬴詩曼正巧帶著侍女送飯食過來。

  一聽這樣狂悖無禮的話,頓時嗔怒地瞪著他。

  「貴客臨門,衣不蔽體成什麼樣子!」

  嬴詩曼訓斥了一句,冷著臉上前幫他整理衣袍。

  都隆略顯尷尬,看到陳慶不顧形象地開始大吃大喝,起身道:「天色不早,在下明日再來拜訪。」

  「老友且慢。」

  「咱們久別重逢,共飲一杯。」

  陳慶熱情地邀請。

  「侯爺疲於奔波,怎好繼續叨擾。」

  都隆不顧挽留,帶著侍從告辭離去。

  夜風中,馬車粼粼向前。

  都隆雙目失神,心情久久難以平復。

  「理想主義?」

  「應當叫做徒有其志吧。」

  他第一次聽說這個新鮮的詞彙,從語境語義中大致明白了它的意思。

  陳慶無意間說的那句話,對他來說卻振聾發聵。

  『他負責想,我負責實現。』

  君臣相得,不正是這樣嘛!

  君王有振奮山河之志,臣子有盡忠奉公之責。

  何愁國家不興!

  都隆無意識地伸手摸向脖頸處的傷疤,少主狠辣的眼神仿佛猶在眼前。

  月氏藉助地利之便生財有道,卻沉湎於安逸享樂,不思進取。

  上無明君,下無賢臣。

  對外打贏了幾場小仗又開始沾沾自喜,好像連捨棄祖地的傷痛都忘得一乾二淨。

  「哀莫大於心死,愁莫大於無志。」

  「月氏該亡!」

  都隆握緊拳頭,懷著無比的憤恨與痛心說出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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