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5章 累世富貴浮華,一朝化作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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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慶登上旗艦後,眾多鐵甲船列隊尾隨在後,浩浩蕩蕩向渭河北岸駛去。

  李左車時而側目凝視,時而低頭思索,心情一刻都沒有平靜過。

  「大戰當前,李兄在想什麼呢?」

  「莫非要攻破咸陽宮,扶我坐上御案耍一耍?」

  陳慶語氣輕鬆地打趣道。

  「家主,您信天命嗎?」

  李左車躊躇地說道:「在下先前也不信,此刻卻不得不信。」

  「今早若是劍聖沒有中途折返,後果著實難料。」

  「吾等苦心謀劃的大業毀於一旦也未可知。」

  陳慶嗤笑道:「蓋聶有那個本事?」

  「當我的長槍火炮是吃素的?」

  李左車搖了搖頭:「家主可聽說過『匹夫一怒 ,血濺五步。十步之內,人盡敵國』?」

  「劍聖來意不明,敵我難料。」

  「倘若他突然暴起,天下間誰能抵擋?」

  「此人武藝已臻至化境,一舉手、一抬足皆有莫大威力,無論血肉之軀還是磚石瓦礫無不化作齏粉。」

  「劍聖想做什麼,恐怕槍炮也攔不住他。」

  陳慶仔細回想一番,不禁生出些許後怕。

  火器大行其道,武者進入末法時代。

  蓋聶則是劍客最後的絕唱。

  他要是傾力一戰,迸發出的光彩必然無比璀璨。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古人誠不欺我。」

  幸好,突如其來的變數被其他變數所抵消。

  陳慶安安穩穩地抵達了渭河北岸。

  「城中拋出了好多紙頁,大概是勸降文書。」

  鐵甲船停駐時,天空中突然洋洋灑灑落下無數紙張,引起士兵競相追逐撿拾。

  恰好有一張飄到了陳慶眼前,被他伸手抓住。

  果然不出李左車所料,正是扶蘇親自起草的勸降書。

  「早幹什麼去了。」

  如果是昨天的話,陳慶還不免心生擔憂。

  可現在木已成舟,勸降根本不管用了!

  死了那麼多世家子弟,總得對士族勛貴有個交代。

  人家說既往不咎,你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賭嗎?

  「傳令下去,臨陣畏怯,願投效朝廷者,發放盤纏和米糧,自願退出軍伍。」

  「從此一別兩寬,再不相干。」

  「另外,把咱們的安民告示也投入城內,務必讓百姓知悉我意。」

  「清君之側,奉天討奸。」

  「勿傷百姓,勿犯疾苦。」

  陳慶氣定神閒地發下命令,李左車匆匆小跑著去執行。

  不多時,粗疏的籃筐盛放著滿滿的安民書投入城內,猶如漫天花雨凌空散落。

  各處陣地中,由秦墨門徒轉型而來的軍官也開始挨個詢問士卒。

  「太子殿下發下的勸降書都看了沒?」

  「巨子有令,畏敵退縮者,自願退出軍伍。送爾等盤纏和米糧,投效朝廷去吧!」

  「他日飛黃騰達,勿忘了兄弟們的墳塋還需你來祭掃。」

  一片沉默,無人作答。

  手中這份勸降書的紙張、款式實在太熟悉了!

  其中的『自願』一詞更是戳中了眾人敏感的神經。

  自願降低薪俸、自願夜作、自願接納野人入內務府任職。

  他們自願的太多了,以至於聽到這個詞就本能生出了牴觸。

  吏部尚書被活活打死,神槍營幾乎全軍覆沒。

  朝廷真能不追究嗎?

  即使太子殿下不追究,身懷血海深仇的豪門巨室能放過他們?

  「怎麼,沒人走?」

  「巨子有令,巳時一刻炮轟咸陽城。」

  「彼時爾等想投效朝廷也來不及了。」


  軍官嘴角帶著笑意再次詢問。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朝廷又沒教過額識字,也沒教過額本事。」

  「師父說讓額打哪額就打哪。」

  隊列中一名稚氣未脫的少年郎高聲回答。

  「此時若降,無異於自尋死路。」

  「不能降!」

  「哪個腦袋發了昏的,不妨想想長平的四十萬趙卒,他們的屍骨還沒朽爛呢!」

  「自古殺官造反,哪個有善終?」

  「捨得一身剮,也好過生生世世都要受貪官惡吏欺壓!」

  「咱們內務府的人不是好欺負的!」

  「為公義而死,總好過死得稀里糊塗不明不白!」

  扶蘇強行安排野人進入內務府的做法,導致匠工對他頗有怨言。

  一手炮製出『自願降薪』的蒙上卿在匠工眼中簡直臭名昭著,他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

  少部分人心生動搖,也被周圍同伴異口同聲的說辭打消了念頭。

  留在這裡好歹大家黃泉路上有人作伴,進了城生死操於他人之手,死了都難以瞑目。

  陳慶對結果早有預料,在韓信等人的護衛下閒庭信步般遊逛。

  咸陽是一座沒有城牆的都城。

  八百里秦川外有四關據守,內有百萬能耕能戰的老秦人。

  從一開始,秦國就沒想到會有強敵打到關中腹地。

  或者說敵軍兵臨咸陽之時,說明天下已經盡數落入外敵之手,都城能不能守住根本不重要了。

  「大秦氣數未盡,命不該絕。」

  「李兄,你看到了嗎?」

  陳慶指著一夜之間冒出的『城牆』,心中感慨萬千。

  或新或舊的磚石、土坯、房梁、椽木、層層疊疊堆積在一起,高達三丈不止!

  它們依託原有的宮闕樓閣曲折環繞,長度只怕超過了十里!

  「民心不失則外侮可弭。」

  「咱們有一場苦仗要打了。」

  李左車忍不住抱怨道:「春耕時內務府還打造了十餘萬件農具分發各地郡縣,供農夫耕作之用。」

  「看來百姓並未領咱們的情。」

  陳慶戲謔地笑道:「李兄不可居功自傲,那是皇家的盛恩,可不是你我的功勞。」

  「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

  「咸陽百姓報效君王,本就是應有之義。」

  眼下是公元前兩百年!

  而且始皇帝還活著!

  造反的困難程度無異於左腳踏右腳原地升天!

  華夏必須有皇帝,扶蘇則是百姓萬眾所期的聖君。

  這就是時代的局限性……

  巳時一刻。

  凌亂堆砌起來的城牆後人影交織,一個個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

  叛軍即將攻城,他們用力握住手中的兵器,準備以死報答皇恩。

  「天上是什麼東西?」

  「叛軍飛起來了!」

  「都別慌,那是熱氣球!」

  「肅靜!肅靜!」

  「叫嚷什麼,熱氣球沒見過?」

  碧空如洗,萬里無雲。

  一個圓圓的物體陡然出現在半空中,下方還垂著一條長長的細線。

  扶蘇頓時神經緊繃:「叛軍要開炮了!」

  「寧內史,立刻派騎兵沿街巡邏,叮囑百姓找堅固的地方藏好!」

  「快!快!快!」

  陳慶之前提過這種戰法。

  熱氣球升空觀察炮彈的落點,然後傳達給地面的炮兵,幫助他們重新校準坐標。

  可惜匈奴不築城,北軍也沒打過攻城戰。

  因此這種先進的戰法一直被束之高閣。

  沒想到它第一次面世,竟然是炮擊咸陽!


  扶蘇心中不禁五味雜陳。

  先生還說過,只要有足夠的炸藥,就能將咸陽夷為平地。

  你真要這樣做嗎?

  轟轟轟轟轟——

  眨眼間,城外傳來巨大的響動,大地微微震顫。

  密密麻麻的小黑點掠過天空,划過一道美妙的拋物線朝著城中落下。

  「保護殿下!」

  「殿下快退吧!」

  「快保護殿下後撤!」

  侍衛驚惶地圍住扶蘇的戰馬,牽住韁繩就往藏身的石堡處奔去。

  昨夜百姓拆了宅院,士人勛貴拆了豪屋,連皇家的一部分宮苑也未能倖免。

  為太子殿下專門準備的石堡全由重達千斤的巨石壘砌,上層又覆蓋了三尺厚的黃泥、近人高的柴草,即使火炮轟擊也短時間難以撼動。

  扶蘇剛被侍衛送入石堡之內,還未回過神來,外面就傳來牆倒屋塌以及悽厲的慘叫聲。

  「命城中火炮還擊!」

  「皇家內庫也有熱氣球,把它找出來,想辦法打掉叛軍的炮陣!」

  危急時刻,扶蘇的頭腦格外清醒。

  隨侍領命而去後,他著急地在石堡中團團亂轉。

  每一發炮彈墜落,都有屋宅倒塌,百姓無辜喪命。

  而內務府的火藥儲備多得驚人!

  難道真要把咸陽夷為平地嗎?

  「殿下,炮彈落得越來越遠了。」

  「叛軍似乎要轟擊皇宮!」

  「以火炮的射程還打不了那麼遠,炮彈盡數落在宮外一二里之內。」

  侍衛登高眺望後,向下方的石堡喊道。

  扶蘇長長地舒了口氣。

  打不到咸陽宮就好。

  父皇把大好的江山交託到他手上,若是歸來時連皇宮都變得滿目瘡痍,如何向父皇交代?

  突然一道靈光划過腦海。

  扶蘇語氣顫抖地問道:「你再看看炮彈墜落之處變化了沒有?」

  哨兵張望了許久:「殿下,炮火更密集了,但墜落點僅限於宮牆外,好多館閣樓宇都被轟塌了。」

  剎那間,往日的一幕幕浮上心頭。

  「與這群蟲豸為伍,何時才能振興社稷?」

  「麒麟殿中儘是庸碌無為、固步自封之輩,殿下當然束手束腳。」

  「呵,他日遂我凌雲志,必將蒙毅老匹夫掃出朝堂!」

  「朝中尸位素餐、誤國害民者比比皆是。他們不敢革除積弊,又不敢開拓創新。偏偏這些人搜刮百姓的膽子不但有,而且還很大。」

  陳慶不止一次在他面前發過牢騷,痛罵朝中同僚。

  扶蘇附和過,也跟著罵過。

  但他沒想到的是,有朝一日陳慶真的付諸了實際行動。

  咸陽宮外,公卿世家雲集。

  每一座豪屋大宅的主人,都是麒麟殿中的朝廷重臣!

  扶蘇情不自禁握緊了拳頭,想問哨兵一聲——炮火最密集的地方,是不是蒙府?

  可他不敢問,也不能問。

  「累世富貴浮華,一朝化作雲煙。」

  天空中炮彈的軌跡交錯縱橫,雙方都在傾盡全力傾瀉火力,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徹了整座城市。

  曾經富庶繁華的咸陽宮外,一座座金碧輝煌的殿閣倒塌,典雅精緻的林苑也化作殘垣斷壁,僅留下滿地狼藉。

  到處都是驚恐的尖叫,衣著華麗的婦孺婢女哭喊著四下奔逃。

  扶蘇久久眺望著凌亂的城牆,似乎看到了陳慶意氣風發的身影。

  「先生,你心裡一定很痛快吧。」

  ——

  華夏自古以來就是禮儀之邦,因此番館同樣設置在咸陽宮左近。

  好處是外邦使節可以及時響應始皇帝的召喚,壞處則是城門失火的時候會殃及池魚。

  咻——

  一枚小小的黑點轉瞬即至,帶著尖利的呼嘯聲落入了一所番館中。


  轟!

  霎時間,牆倒屋塌,塵土飛揚。

  一簇火光飛快地蔓延開來,狼狽的使節趕忙安排手下提水救火。

  「秦國人打仗是這樣子的嗎?」

  安息使節攀在木梯上,望著隔壁不幸的鄰居,心中既慶幸又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自從被陳慶當眾戳破畫皮,奚落嘲諷之後,他始終懷恨在心,無一日不想替安息找回場子,令秦人刮目相看。

  日盼夜盼,終於等來了一則天大的好消息。

  陳慶因為遭到罷官削爵,暗暗生出不臣之心,然後舉兵造反了!

  安息使節當夜喝得酩酊大醉,睡夢中依然暢笑不止。

  人算不如天算,你可算落到我手中了!

  秦國皇帝率軍平叛之時,就是安息騎兵大展身手的機會。

  結果……

  他主動請纓,卻連扶蘇的面都沒見到,只是傳話命他緊閉門戶,勿為宵小所擾。

  嘖嘖。

  我一番好意你不接受,果然落敗了吧?

  聽聞叛軍攻城的消息,安息使節再次振奮起來。

  他有一支精銳騎兵,人數雖少,卻個個都是以一敵百的勇士。

  等叛軍入城後,悍然出擊行扶難救危之舉,秦國上下必定感恩戴德!

  「阿胡拉在上,您為什麼要賜予秦人如此可怕的武器。」

  「黯星墜地,山河動搖。」

  「它出現在人世間,會帶來無窮無盡的死亡和災禍。」

  「阿胡拉——」

  安息使節高舉雙臂,向高高在上的神明發出最懇切的祈求。

  他不敢想像秦人拿這種武器進攻安息的場景,凡人根本無法抵抗它的威力!

  「小心!」

  「黯星來了!」

  「快跑!」

  聲嘶力竭的吶喊在腳下響起。

  安息使節的視角余光中,一個模糊的黑點越來越大。

  還沒等他轉過頭,炮彈已經到了眼前!

  「阿胡……」

  在火炮的威力下,神明也無法保佑他的信徒。

  漫天血雨肉沫灑下,一具無頭的屍體搖搖晃晃從梯子上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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