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5章 今日歡呼孫大聖,只緣妖霧又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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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家三代經營船場,全靠著誠實守信,一步一個腳印才擴張到今日的地步。

  然而內務府僅用了短短數年,就徹底打破了京畿造船業的格局。

  以往的法子完全行不通了,唯有順應時勢而變才能活下去,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對方既然叫破了自己的身份,陳慶索性直接道明來意。

  內務府資本雄厚,業務範圍相當廣泛,技術實力更是首屈一指。

  然而它很少跟大秦境內的小商家打交道。

  陳慶在任的時候,兜里揣個萬把貫的鄉下財主連北坂宮的大門都進不去,早早就被門衛給打發了。

  章藁採買的各種器具價格又高品類又少,無非是寡婦睡覺——上面沒人。

  陳慶入股船場就不一樣了。

  想要什麼機器、工具應有盡有,全套按照內務府的標準上馬。

  再者有他做後盾,可以光明正大的照抄內務府的船樣設計,連圖紙可以一張不落地拿到手。

  「章東家,我用一萬貫外加添置部分器械,占總股本六成,另外再下訂二十艘船。」

  「你可以保留四成股份,船場維持章家的名號不變。」

  「咱們能談談嗎?」

  章藁猛點頭:「能談!」

  「帝婿,您開出的條件太優渥了。」

  「小人只要三成股,其餘的無需變更。」

  陳慶笑著說:「哪有嫌錢多的道理。」

  「陳某又不是強買強賣,巧取豪奪。」

  「你若是想保留家中祖業,我另尋一家船場就是了。」

  章藁急道:「且慢!四成就四成,小人現在就可以簽立契據!」

  「怪不得前些時日我去廟裡進香,廟祝說我有孤雁失群之相。若有貴人相助,即可一飛沖天。」

  「原來貴人就是您啊!」

  陳慶和相里菱相視一笑。

  這船場東家看著誠懇直爽,腦子卻十分靈醒。

  說句不謙虛的話,無論他投資哪家船場,都可以讓它短時間內鳥槍換炮,實力暴增。

  余者除了轉行或者關張,根本沒有其他路走。

  章藁及時抓住機會登上了這輛戰車,前路一片光明。

  「擇日不如撞日。」

  「章東家若是有意,不妨咱們就當場簽立契據。」

  「我連銀行的錢票都帶來了。」

  陳慶平淡如水地說道。

  「行!」

  「簽就簽!」

  但凡換個人,章藁非得慎之又慎,查清了對方的底細再做決定。

  可來者是前任內務府府令、帝婿陳慶啊!

  人家騙他一家小小的船場做什麼?

  主客雙方有說有笑,進屋後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擬定了契書,分別簽字用印。

  相里菱也拿出銀行存票,交割給對方。

  章藁目不轉睛地盯著包袱里剩下的票據和金幣,腦海中不由自主地盤算錢款的數目。

  「回頭把契約拿去官府過一遍,便不容悔改了。」

  「章東家若是變換了心意,此時收回還來得及。」

  陳慶拿著契書晃了晃。

  「君子一諾,千金不易。」

  「章某絕不悔改。」

  章藁言之鑿鑿地保證。

  「那好,一言為定。」

  「明日府中會有人過來與你商洽細節。」

  「天色尚早,我們去下一家。」

  陳慶拱手告辭,招呼相里菱收拾好包袱,向主人辭別。

  「帝婿慢走,小人送送您。」

  章藁一直送出了快兩里路,才依依不捨地返回。

  「不愧是皇家的女婿,出手著實不同凡響。」

  「買家船場比別人買菜都痛快。」

  「這真是……」


  「老章家終於攀上高枝啦!」

  ——

  陳慶財雄勢大,收購行動幾乎暢通無阻。

  一連數日下來,京畿附近先後八家大船場被他納入囊中,差不多占據了渭河造船產能的三分之一。

  轉頭他就向內務府下了大量訂單,展開轟轟烈烈的技術升級和設備更新。

  章藁打點人情還得加價才能買到的東西,他不但可以成本價入手,而且供貨優先級排在首位,比散兵游勇單打獨鬥可強上太多了。

  「陳郎,我爹說今晚叫你去一趟。」

  日落西山,晚霞繽紛絢爛。

  陳慶和相里菱乘坐馬車顛簸了一天,臨近入城時,選擇下來徒步而行。

  「老泰山有什麼事嗎?」

  「還是想他的好大閨女和女婿了。」

  陳慶隨口問了一句。

  相里菱搖了搖頭:「不知道,父親沒明說。」

  「若是沒什麼事的話,咱們吃過飯就早點回去。」

  陳慶點了點頭。

  「上車吧,去工部尚書府邸還有好遠的路。」

  相里菱輕咬著下唇:「我想再走走。」

  「好——」

  陳慶爽快地應了下來:「既然阿菱想跟為夫一起信步漫遊,那就隨了你的心意。」

  「不過……」

  「你到底是想走走呢,還是想跟我一起走走?」

  相里菱羞紅了臉,嬌嗔道:「陳郎一肚子壞心眼,慣會作弄人。」

  「哈哈哈。」

  陳慶放聲大笑,牽著她的手悠哉悠哉地走在馬車前面。

  大半個時辰後。

  相里府中的宴客廳打掃得一塵不染,美味佳肴擺滿了桌案。

  「賢婿,先坐下喝杯茶緩口氣。」

  「阿菱,你去溫一壺酒,順便催催廚房把剩下的菜色送上來。」

  相里奚一年比一年顯得蒼老,額頭深深的皺紋和花白的鬢角都在昭示著他已經步入垂暮之年。

  陳慶猶記得剛開始打交道的時候,對方袒露上半身,露出鋼澆鐵鑄般的古銅色肌肉,壓迫感十足。

  他說話的嗓門也洪亮有力,氣勢奪人,好似一言不合隨時就會給對方來上兩個大逼斗。

  那時候陳慶與他商談事情的時候語調總是不自覺地輕緩幾分,現在想起來實在有些好笑。

  「老泰山近況如何?」

  「朝廷重修通往北地的直道,工部比之前忙碌了許多吧?」

  陳慶慢慢品著茶水,不緊不慢地挑起了話頭。

  「尚好。」

  「舉凡工造之事,都難不倒老夫。」

  相里奚依舊保持著之前雷厲風行的做派,一口就喝乾了杯中的茶水。

  「只是……」

  「天下最難為之事,非是外物,唯人心爾!」

  「你拿去看吧。」

  相里奚是個藏不住話的直性子,從袖袋中拿出了徒弟們送來的密報。

  「這是什麼?」

  陳慶好奇地接了過來,將寫滿字跡的紙頁張開。

  「皇家內務府自請削減俸祿書。」

  第一行文字拗口難讀,他念出來之後在腦子裡轉了兩圈才明白過來。

  「自請削減俸祿???」

  「自願降薪?!」

  「老泰山,這封奏書哪裡來的?」

  「何人寫就?」

  陳慶神色大變,發出一連串地追問。

  「名字不都在下方嗎?」

  「差不多全是老夫昔日的同僚,原將作少府的官員。」

  相里奚憂愁地嘆了口氣。

  陳慶斬釘截鐵地說:「他們吃飽了撐的自請削減俸祿?」

  「一定出自蒙毅的手筆,不知是哪位高才想出來的餿主意!」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絕不會相信大秦竟然還有人無師自通,領悟了自願降薪這種高端玩法。

  太扯淡了!

  這簡直是天生資本家聖體!

  「不管出自誰的授意,奏書已經送到太子殿下案頭去了。」

  「賢婿,你說現在怎麼辦?」

  相里奚深深地嘆了口氣:「老夫資材駑鈍,眾多弟子跟隨我過了不少年苦日子。」

  「也不怕你笑話,田舟他們小的時候飢一頓飽一頓,衣裳大的穿完小的穿,走在街上都會被當成討食的乞兒。」

  「有一回遇上豪爽的東主賞了幾個錢,他們結伴去街上買了一份棗子,眾人分著吃。」

  回憶起往事,他的笑容十分苦澀:「我回去的時候,發現弟子們人手攥著一把棗核。吃完了肉,還要咂摸咂摸棗核的甜味。」

  陳慶安慰道:「老泰山,都過去了。」

  「以田師兄等人的本事,到哪兒都不會短了衣食。」

  相里奚轉過頭來認真地問:「賢婿,你說老夫門下弟子領的這份俸祿,有虧還是無虧?」

  陳慶痛快地說:「當然是無虧,我還嫌少呢。」

  相里奚馬上接話:「那你能不能在殿下面前美言幾句,壓下此事。」

  「他們能有今日太不容易了。」

  「我實在不忍心……」

  陳慶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對方。

  奏書留置之後呢?

  蒙毅等人會善罷甘休嗎?

  他們只會搞出更多陰損手段,繼續興風作浪!

  「老泰山,光是壓下一份奏書治標不治本。」

  「既然開此先河,改天又有哪個府司一致請願,要求降低工價。」

  「之後飯堂供應的伙食也要花錢,而且一漲再漲,眾多工匠民夫歡天喜地,齊聲讚頌。」

  「說不準哪天,還有工匠自願絕嗣,免得養兒育女耽誤了公事呢!」

  相里奚雙目瞪得滾圓:「這不是倒行逆施嘛!」

  陳慶笑道:「老泰山說的哪裡話,一切都是自主意願,又沒有強制脅迫,內務府上下廣泛贊同,怎麼成了倒行逆施?」

  「太子殿下回絕了第一次,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若一直充耳不聞,豈不是成了枉顧民意?」

  「那殿下一定是個大大的昏君。」

  相里奚駁斥道:「不能這樣說。」

  「殿下是難得的寬仁之君,為禍的另有他人。」

  「賢婿,其實……」

  「田舟他們一直都想讓你回去。」

  陳慶故作不知:「回哪去?」

  相里奚脫口而出:「還能回哪裡!」

  「如今內務府歸殿下掌管,你去懇求一番,另設名目安插進去。」

  「有老夫眾多弟子幫襯,豈不是與之前一模一樣?」

  陳慶欲言又止。

  老泰山,你想得太簡單了。

  人性經不起考驗。

  內務府好不容易回到皇家手中,扶蘇又不是糊塗昏聵之輩,哪會輕易再交出來。

  即使有朝一日他官復原職,內務府大概也跟以前不一樣了。

  起碼做不到曾經如臂使指,得心應手的程度。

  「此事干係重大,牽扯眾多。」

  「老泰山,您容我梳理一段時間。」

  陳慶思前想後,婉拒了對方的提議。

  相里奚憤懣不悅:「我等付出無數勞苦,難道就任由宵小作祟,自願降了薪俸嗎?」

  「天下間哪有這般道理!」

  「惹得我火起,糾集齊門下弟子,將那幾個上書的奸賊全部打殺了!」

  「大不了豁出一條老命去,看誰今後還敢上書!」

  相里菱拎著酒壺,一進門就聽到父親在大放厥詞。

  「爹,你說的什麼話?」

  「誰又惹你生氣了。」

  相里奚打了眼色,示意陳慶把奏書收好。

  「沒什麼。」

  「官場上的陰謀算計時常叫人憤恨難平,為父就說了幾句氣話。」

  「賢婿,與我共飲幾杯。」

  他要過酒壺,迅速給自己添滿。

  「阿菱,別擔心。」

  「為夫在,出不了什麼大事。」

  陳慶安慰了兩句話,與相里奚你來我往的喝起了悶酒。

  田舟等人八成一起瞞著他們的師父,沒告知過預謀起事的打算。

  相里奚僅有一女,門下弟子就是繼承他衣缽的子嗣。

  哪怕嶄露頭角的弟子違背了墨家分財互助的理念,只要徒弟們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他也甘之如飴。

  同樣,田舟等人也把相里奚當成父親一樣。

  如果非要有人去死的話,他們捨生赴義已經足夠了。

  師父辛勞了一輩子,到了頤養天年的年歲,哪能讓他以身犯險。

  「陳郎,差不多了。」

  相里菱去溫了兩回酒,看到他們一杯接一杯,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忍不住小聲提醒。

  「阿菱你別管。」

  「賢婿,與我再飲一杯。」

  酒入愁腸愁更愁。

  相里奚面紅耳熱,說話也逐漸含糊不清。

  陳慶又陪著他喝完了一壺酒,然後和相里菱一左一右架住老丈人,送他回臥房休息。

  「賢婿,內務府缺你不可。」

  「你切勿意氣用事,早日回去主持大局。」

  「儘早,儘早……」

  「他們都盼著你……」

  相里奚低垂著腦袋,說話時斷時續。

  「老泰山,快了,快了。」

  陳慶小聲回應後,相里奚晃了晃腦袋,隨即人事不省。

  兩刻鐘之後,夫婦二人從尚書府離開。

  「今日歡呼孫大聖,只緣妖霧又重來。」

  「離玉宇澄清的時候不遠啦!」

  陳慶心懷大慰。

  老登以為施展這種下作手段就能讓內務府自亂陣腳、分崩離析?

  不,你只會讓我們更加緊密地團結在一起。

  回想起來,如果不是你的連番助攻,也不會有今日之光景。

  給你封個本場最佳MVP不為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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